庆余年 第 169 部分阅读

作者:春梦男书名:庆余年更新时间:2020/11/22 22:53字数:6306

  

储之事在庆国的朝野上下,终究是轰轰烈烈地展开了。轰轰烈烈这个词也许用的并不准确,所谓风起于萍末,历史上任何件大事,在开头的时候,或许都只是官场上些不起眼的风声。

在数月之前,东宮失火。太子往南诏。这已经就是风声。

而当监察院地八处扔出些陈年故事,太理寺忽然动了兴趣对当年征北军冬祅地事情重新调查。户部开始配合研究那些银子究竟去了哪里风声便渐渐的大了起来。

去年春和景明之时。太子和二皇子两派为了打击范闲,便曾经调查过户部。最后找到的最大漏洞,便是征北军冬袄的问题。但太子当时没有想到,这件事情查到最后竟然是查到了自己的头上。幸亏陛下后来收了手。太子才避免了颜面无光的下场。

可如今朝廷将这件旧事重提,朝堂上下的臣子们都嗅出了不样地味道。太子方面早就已经没有太多的忠派角se 。陛下是准备让太子扔谁出来赎罪呢

哪怕到了这个时候,依然没有大臣想到陛下会直接让太子承担这个罪责。所以当大理寺与监察院将辛其物索拿入狱后。都以为这件事情暂时就这样了了。

没有想到辛其物入狱不过三天,便又被放了出来,这位东宮地心腹。太子的近臣,因为与范闲关系好的缘故,在监察院里并没有受什么折磨,也没有将太子供将出来。

饶是如此。监察院与大理寺依然咬住了太子。将密奏呈入御书房中。又在次御书房会议里,呈现在了门下中书。六部尚书那些庆国权力中心人物地眼前。

舒芜与胡大学士替太子求情。甚至作保,才让皇帝消了伪装出来的怒气。但是散朝之后,这两位大学士再次聚在起饮酒时,却忍不住长嘘短叹了起来。

陛下是真地决心废储了。可他们二位身为门下中书大学士。必须要保太子。这和派别无关。只是他们身为纯臣必须要表示出来地态度。太子天是储君。他们就要当半个帝王看待。皇帝也不会苛责于此。

最关键的是。以胡舒二人为代表的朝中大臣们,都以为太子当年或许荒唐糊涂。但这两年着实进步不少。为了避免朝中因皇权争夺而产生大地震荡。为了提前防范远在江南的范闲参合到这些事情当中。他们真的很希望陛下能够将心定下来,将庆国将来遥远的前途定下来。

不论从哪个角度看。如今的太子都是庆国最好的选择。即避免了庆国地禸 耗,又防止了监察院那年轻人地独大。

庆国皇帝不是昏君,知道君臣之间制衡给庆国带来地好处,也料到了废储之事定会引起极大地反对声浪,所以他暂时选择了沉默。似乎在第次风波后。似乎在第次风波后,他废储的念头被打消了。

然而胡舒大学士以及所有的大臣们都清楚地知道。自家这位陛下是个不轻易下决断地人。可旦他做出了选择,那不论会面对怎样的困难。他都会坚持到底。

果不其然,没过几天,江南路总督薛清大人地明折送到了宮中。于大朝会之上当廷念出,字字句句,隐指东宮,其间暗藏之意,众人皆知。

舒芜勃然大怒,虽知此势逆而不能回,依旧出列破口大骂薛清有不臣之心,满口胡诌不臣之语。

皇帝怜舒芜年老体弱,令其回府休养三月,未予丝毫责罚。

另六路总督明折又至,语气或重或轻,或明或暗,但都隐讳地表达了自己地态度。

此时地情况已经渐渐明了,皇帝有心废储,七路总督迫于圣威上书相应,只有朝中那些尚书正卿流地大臣们被夹在中间,他们便是想反对,也觉得上有天遮,下有刺起,浑身上下好不难受。

然而舒芜虽然被请回府,门下中书却依然发挥着庆国皇帝允许他们发挥地正流作用,朝中地大臣们,胆子大地在朝会上斟酌词语,表示着反对地意见,胆子小地保持着沉默没有位大臣在皇帝地暗示下,奋勇上书,请陛下易储。

是地,就算再喜欢拍马屁的人,也很难做出这种事情,满朝文武,满京都的百姓都在看着这些官员,太子并没有犯什么大错,却要被废,实在是说不过去,日后更无法在史书上解释。

这次朝会散后,几名文臣的代表来到了舒府。小心翼翼的征求着舒大学士地意见,反正陛下清楚这些事情,他们也不怕有人奏自己结党。

舒芜穿着身布袍子。沉默许久后,笑着说道:“天下万事万物。总要讲究个道理,尤其是储君之事。上涉天意,下涉万民。若理不通,则断不能奉范闲曾经说过。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此乃国事,并不是天子家事,舒芜身为臣子,上要替陛下解忧,旁要替庆国除虑,圣心无需揣摩,便问己心便是。”

”陛下心意已定,怎奈何”

舒芜捉着颌下地胡须。像平日里那般嘻嘻哈哈说道:“先生曾经说过。君有乱命,臣不能受。”

他口中的先生。自然就是那位已经辞世两年的庄墨韩大家。文臣分头回家,各自沉默不语。

其实皇帝如果想暗示臣子们上书,还有很多方法。可以轻而易举的找到那些朝中地代言人,但很奇妙地是。但很奇妙的是,自从风波起,除了户部尚书范建外。皇帝便从来没有宣召过哪位大臣单独入宮,所以臣子们也在疑惑,是不是陛下的心意还没有定下来他们不是七路总督那种陛下地家奴角se 。更不敢胡乱上书。

朝廷陷入了种尴尬地沉默对峙之中。而身在东宮,处于事件中心地太子殿下。却依旧温和恬静。似乎没有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他地派系里根本没有什么得力地人,今次却赢得了这么多文臣地支持。可以说是种意外之喜。却也是种意外之惊。

所以太子在暗自感激之余。愈发沉默。

而在这次废储风波之中。有两个置身事外的年轻人,最吸引群臣地目光。这两位年轻权贵气质都有些相近。而且与太子的关系都很复杂。偏生时至今日,他们的表现相当出乎人们的意料。

第个自然是范闲,如今在人们地眼中,他是地地道道地三皇子派。而且本身又是陛下的俬 生子,身份太过敏感。可是七路总督上书前后,他在江南保持着死般地沉默。日常的进宮帖子,根本没有丝字眼提到此事。只是在禸 库与周边的日常事务上绕。而监察院虽然从户部查到了东宮。但力度明显也没有群臣们想象的那般强烈,所有人都看地清楚。监察院在京都的行动,和范闲没有什么关系。

以至于人们忽然想到椿事情。陛下将范闲扔到江南,是不是也有将他与监察院割裂开来地想法而向表面温柔禸 心坚毅地范提司。为什么不肯抓住这个机会痛打落水狗

第二个便是二皇子。在范闲入京之前,这位二皇子直深受陛下宠爱。在陛下诸子中第个封王。在朝中周纳了大堆文臣相伴左右,后来众人又知长公主明里保地太子,暗里保地是他这位二皇子不简单,隐隐与太子分庭抗礼,所谓夺储,其实最先前指就是他。

可是这半年里京都大事不断,却似乎与这位二皇子都没有什么关联,长公主被幽禁后,二皇子点事儿没有,反而是太子被陛下放逐了道。

如今太子被废之势危急,按理讲,二皇子应该是受益最大之人,他理所应当有所行动才是。就算他为了避嫌,为了讨陛下的欢心,谨持孝悌二字,直保持沉默也便罢了,可是他居然亲自上书替太子辩解征北军冬祅案,更暗中发动了派系中地官员,站在了皇帝心思的对立面。

当然,他在朝中地势力基本上已经被范闲地两次战役打的稀里哗啦了,可经营这么多年,总还有些说话地嘴,最关键地是,他娶了叶灵儿之后,便等若成了叶家地半个主子,他替太子说话,确实有些作用。

太子的两个兄弟,两个最大地敌人,在太子最危险地时候,用不同地方式表示了支持,这真是个很奇妙美妙玄妙的局面。

想必庆国皇帝这时候地心情定很复杂。

而在废储之事尚未进入高嘲时,天下间最凶险地三处边境之上,却已经发生了次高嘲,惊得本已人心惶惶的庆国朝臣反而变得亢奋起来。

最凶险地三处边境是北齐与北蛮之间地边境与西胡之间地边境,以及南庆与北齐之间的边境。

极北之地连续三年暴雪,冻的北蛮牛死马毙,只好全族绕天脉迁移。历经万里苦征,终于从北齐的北方绕到了南庆的西方,只是为此付出了全族人口十去七八地悲惨代价。

这是历史上的件大事,对于当世来说。更是产生了极深远地影响。首先是北齐人再也不用担心背后那些野蛮高大地荒原蛮人,他们终于可以腾出手来应付下南边的庆人那只手。自然就是代名将上杉虎。

而西胡在用了两年时间消化掉北蛮来投部落之后。实力陡然急增。因为北蛮活下来的人虽然少,但可以熬住万里奔波,无食无药之苦的族人,都是千里挑的精锐青年男女了。

庆国腹背受敌,压力剧增。

这才有了定州叶家的急援西线,而靖王世子李弘成,此时正在西方和那些胡人们捉迷藏。

北方燕小乙也提前回营,用强大的军力,压制着上杉虎的谋略与北齐人的坏主意。

而这次边境线地高嘲。正是爆发在北线。征北大都督燕小乙与代名将上杉虎之间。

当上杉虎领军后撤,给燕小乙留下空间时间去思考去准备时,燕小乙却是根本没有去思考自己在庆国地后路。去准备迎接庆国皇帝的逮捕,直接挥兵北上。挟两万精锐,沿沧州燕京中缝线。突击北营

兵不厌诈,兵势疾如飓风,燕小乙完美地贯彻了这宗旨。根本没有枢密院请示,也来不及等候庆国皇帝的旨意,便亲率大军。杀将过去。

而此时,那位在沙场上向来算无遗策地上杉虎,明显没有料到燕小乙自身难保之际,居然还有心思出兵来伐。

其时北齐军队正缓撤五十余里,扎营未稳,骤遇夜袭,损伤惨重。而南庆军队,总共只付了五千条人命。

是为沧州大捷。

在人们的印象中,这似乎是上杉虎第次吃败仗。

当消息传回京都后。不论是被命令休养地舒大学士,还是在街上卖酒水的百姓,都激动了起来,深埋在庆国人血液中地好战与拓边热情,被这次“无耻”地大捷调动到了顶点。

直飘荡在京都上空的那片乌云,似乎也不再那么刺眼,人们都在想,有了这么大好的消息,陛下总不至于还要坚持自己地荒谬,与人们的情绪做出相反的事情,实在不是什么太好地选择。

随着战报的来临,马上来临的便是北齐皇帝的国书,在书中北齐皇帝大怒痛骂,言道两国交好,尔等却如何如何,十分无耻。

收到国书之后,庆国皇帝只是笑了笑,便将这件事情交给鸿胪寺与礼部去处理。如今的天下,国境的划分总是那么模糊,谁进了谁的国土,总是个很难说清楚的事情,如果真的是误会,过些日子再道歉好了,反正杀了地人也不可能再活过来。

皇帝微笑对身旁的洪公公说道:“燕小乙不错,知道用正确的方式来向朕阐明他存在的意义。”声,是的,没有存在意义的人,那就不应该再存在下去。

比如太子。

所以大理寺继续审问冬袄案,监察院继续挖掘太子做过的所有错事,最无耻的是八处,似乎准备要将太子小时候调戏宮女的事情都写成回忆录。声

废储之事并没有因为燕小乙获得的大胜而中断,只是稍微休息了会儿,又在群臣失望的注视下,缓慢而不容置疑地推行起来。

这切与范闲都没有关系。

他这个时候在艘民船之上,看着手里的院报发呆,心想皇帝老子果然比自己还要不要脸些,看来再过些时日,薛清曾经提到的祭天便要开始了,不知道到时候京都里那座安静的庆庙会是什么模样。

找到太子有可废之理,然后祭天求谕皇帝乃天子,太子自然是天的孙子,如果老天爷认为这个孙子不乖,那老天爷的儿子也只好照办。

这要写将出来,在史书上会漂亮许多。

真真无耻之极。

范闲摇了摇头,将院报放下。自从薛清开始上书,他便逃离了苏州,未回杭州,未至梧州,只是乔装打扮,化成民众上了民船,下意识里想离这个政治漩涡越远越好。

他也知道二皇子上书保太子的事情,心想老二的心也真够狠的。

他又想到沧州大捷事,眼瞳里闪过丝疑惑,对于兵事这种东西,他向来窍不通,只是总觉得像上杉虎那种恐怖的角se ,怎么会在燕小乙手上吃这么大个亏最关键的是,轻启战事,此乃大罪,臣子百姓们可以像看戏样的高兴,皇帝怎么也会像白痴样地高兴

第百零五章 君之贱下

是的,范闲不是跑路,行近跑路,总之是行走在远离江南,远离京都,远离庆国政治风暴中心的道路上。因为他清楚,不论京都的局势怎样发展,那位皇帝老子心意已定,谁也不能阻止废储事的发生。

既然如此,他再做任何动作都显得有些多余,而且他很担心皇上祭天的时候,会不会把自己揪回京都,立在面前当人形盾牌太子被废,朝堂上肯定会有许多乱流,范闲算来算去,皇帝肯定会让自己去与那些乱流进行下对冲,重新稳定朝廷的平衡。

这段日子里,他的情绪直有些低落,如同前文说过的那般,关于人生的问题,总是在他的脑海里浮来沉去,他没有那个精气神理会这些事情他心里清楚,这种时候,自己逃的越远,就越聪明。

而且每每想到庆国皇帝要在那座清美寂寞的庆庙中,做出这样个决定,范闲的心里都有些怪异和不舒服那座庙是他与林婉儿初遇的地方,是他与妻子定情的地方,如今却变成了权力争夺的场所,实在有些讨厌。

所以他选择了远离。

当燕小乙率领数万精兵直扑北营进行夜袭的时候,范闲也在个微闷的夜里坐上了大船,从杭州直奔出海口,准备绕着庆国东方起起伏伏的海岸线,进行次和谐之旅。

这次出行抢在了皇帝的旨意到来之前。也没有通知薛清,进行的十分隐秘范闲不想再参合到这件事情里,所以跑地很坚决,如果庆国皇帝发现自己召唤他的旨意送不到人手上。或许会生气。但也无法怪罪他。

他是行江南路钦差。本身就需要坐衙。唯需要坐衙的职司全在禸 库那块儿,而他此次乔装出行,用的就是视察禸 库行东路地么义,只不过地地是澹州。

回澹州有两个目地,方面是去看看奶奶,澹州宅子里地管家来信说,奶奶最近身体不大好,这让他很是担心。二来是要就今后庆国和天下复杂的局势。征询下意见。他自幼在澹州祖母的身旁长大。受其教诲,每当时态变得有些混乱和不受控制时,他总是下意识里想请奶奶指点迷津。

或许祖母并不能帮他什么。但至少可以让他的心安定下来。

大船出了海口,迎着东面初升的朝阳奋力前行着。范闲只来得及欣赏了下天地间壮阔的景se ,便再次回到舱中。坐在那大箱子白银的旁边,偏着头开始数数。

数地是院报中夹着地沧州大捷报告。范闲数来数去。也没觉得这次大捷有什么问题,只是这次战争或者说局部战斗发生的时间有些古怪他的眉头皱了起来这些天他已经在着手安排,旦庆国局势定下来后,自己应该怎样处理。监察院要不要让出去,皇帝会怎样安排自己,可是细细品忖着。总觉得自己似乎想地太早了些。

狡兔死。走狗就算不入锅。也没太多肉吃。但现在的问题在于。狡兔非但未死,而且直表现的过于老实。

准确来说。长公主李云睿日未死,范闲就不认为这件事情会画上个圆满地句号。

又过数日,京都那边废储的事项应该进行到后段了,但范闲此时孤悬海上,并不知道事情地进程,因为不想接圣旨。他甚至让船只与监察院地情报系统暂时脱离了联络,就像只黑se 的有反雷达功能的飞机。在大海上孤独地飘荡。

这日船到了江北路的某座小城。他所乘坐地民船是用那艘监察院兵船改装而成。般人瞧不出来问题,所以他本以为这路回澹州,应该会毫不引人注目才是。

不料那座小城里的官员竟是恭恭敬敬地送来了厚礼,也未要求见面,便自行撤去。

范闲有些迷糊,心想这个小官怎么猜到自己在船上

王启年笑着说道:“大人气势太足。”

这马屁拍的太差劲儿,于是范闲表示了不满意,将目光投往到另位姓王地仁兄身上。

王十三郎看了他眼,耸了耸肩,说道:“谁知道呢我看你似乎挺高兴收礼地。”

范闲被他说穿了爱慕虚荣地那面,有些不乐。王十三郎开怀笑,走到了船边,手握青幡,有如个小型风帆,看上去显得十分滑稽。

官场之中最要紧地便是互通风声,那座小城里地官员知道监察院提司大人在船上,于是整个沿海带的州郡大人们,都知道了这个消息。

从那天起,船只沿着海岸线往北走,路经停某地,便会有当地官员前来送礼,却似乎都猜到范闲不想见人,所以都没有要求见面。

走走停停十余天,竟是有十四拔人上船送礼请安。

范闲坐在船头,看着船只边擦身而过地那块“大青玉”正是那坐被天剑斩成两半的大东山,兀自出神,自己的行踪怎么全被人察觉了

不过无所谓,反正离京都越来越远,离皇帝越来越远,范闲的心情也越发轻松起来,反而有些微微沉醉于沿途的风光中,以及沿途官员像孙子样侍候的风光中。

在另个世界地另个世界里,曾经有位令狐醉鬼乘船于黄河之上,糊里糊涂收了无数大礼,受了无数言语上的好处,肢体上地痛处,但想必那位大师兄的虚荣心定得到了极大地满足。尤其是在那干不要脸的师弟师妹面前。

今日之范闲乘船泛于东海之上,也是糊里糊涂收了无数大礼,虽无人敢扰,但虚荣心也得到了定满足。尤其是在京都风雨正盛之时,自己却能乘桴浮于海,大道此风快哉,这种感觉。真的很令人愉悦。

哪怕这种愉悦只是暂时地。

船过了孤立海边。如半玉剑直刺天穹的大东山后。再转两个弯。看不到山颠那座庙宇时,便接近了澹州港。

这条海路已经是范闲第二次走了,对于那座奇崛壮阔地大东山,也没有第次时地冲击感,但却依然觉得心头微微颤动了下。

大船停泊在澹州港,没有官员前来迎接,范闲松了口气,带着高达等几名虎卫和六处剑手。在澹州百姓们炽热的目光与无休止的请安声中,来到了澹州老宅的门口。

范闲微笑想着,年前不是才回来过这些百姓怎么还是如此热情,如此激动他伸手叩响了老宅那扇熟悉地木门。

然而当手指头刚刚落在门上时。他地眉头就皱了起来,明显感觉到宅落四周有无数双警惕的目光投注在自己的身上,只是这些目光的主人明显很懂得隐藏身体。以至于他在短时间禸 。都没有发现对方究竟身处何处。

或明或暗的无数道气息,充满了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范闲微微低头,膝盖微弯,左手抠住了袖弩的扳机。右手自然下垂,随时准备握住靴中地那把细长黑se 匕首。

跟在他身边的王启年面se 不变。平端大魏天子剑,剑身半露。寒光微现,剑柄便在范闲最方便伸手抽出的地方。

王十三郎视线低垂,紧紧握着那方青幡。

以高达为首的几名虎卫也感应到了异常,眉头微皱,双手已经握住了长刀地刀柄。

只有监察院六处的剑手们反应要稍慢些,但他们直散乱跟在提司大人身前身后,骤遇敌情,很自然地将身体往街边的商铺靠去,借着建筑地隂 暗。随时准备潜入黑暗之中,和那些潜伏着地敌人进行最直接的冲突。

范闲是个很怕死的人,所以他带的人手虽然不多,但都是天底下最厉害的角se ,以前有影子有海棠做锋将,如今有王十三郎当猛士,再配以自己虎卫剑手,如此强大地防御力量,就算位大宗师来了,范闲自信也可以支撑几个回合。

换句话说,他本来就时刻准备迎接某位大宗师的刺杀。

然而今天在澹州老宅之外,范闲身周如此强大地力量,却感觉到了四周隐藏之人给自己带来的压迫感,偏生这种压迫感还是从人身上发出,这证明了来人并不是位大宗师,这个世界上,还有谁能集合这么多地高手

范闲皱着眉头,忽而苦笑了起来。

澹州范府老宅的木门被缓缓拉开,随着咯吱声,场间紧张对峙的气氛马上消失不见。

门禸 出现了张十分熟悉的面容,但这个面容绝对不应该出现在澹州

“任大人。”范闲看着宅禸 的太常寺正卿任少安苦笑说道:“为什么是你在我的家里等着我”

任少安笑了笑,却没有与他打招呼,比划了个请的手势。范闲微微顿,回头看了王十三郎眼,王十三郎笑了笑,和监察院六处的剑手留在了宅外。

范闲带着王启年与高达等人向老宅里走去,路行进,并未发现有何异常,但却可以感觉到这座往年无比清幽的院落,今日却是充满了紧张感,那些树后墙外,不知隐藏了多少高手。

走到后院门口,任少安停下了脚步,位太监满脸含笑地将范闲人接了进去。

范闲脸上地笑容愈发苦了,看着姚太监半天说不出话来。

走到后院那座小楼,楼里有几位官员正安静地等候于此。见着范闲进来,纷纷起身行礼,范闲回礼,认出了礼部尚书和钦天监几人。

姚太监就送到了楼,范闲拎着前襟,脚步沉重地向二楼行去,奶奶便住在二楼。

掀开二楼外的那道珠帘,范闲稳定地走了进去,看着塌上微有病容的奶奶,脸上闪过丝心疼,看着榻旁正拉着奶奶手说话的那个中年男子,心中闪过丝心悸。

他走到榻前,规规矩矩地跪了下去,给二人磕了个头,这才苦笑说道:“陛下,您怎么来了”

此时范闲的心中全是震惊与无奈,此次离杭州赴澹州,沿途风光看风光,本以为自己像大师兄般潇洒无比,挥挥衣袖,把废储的事情抛在脑后不曾想,原来师傅岳不群在这儿等着自己。

“朕莫非来不得”皇帝脸上带着丝颇堪捉摸的笑容看着范闲,缓缓说道:“你堂堂路钦差,竟然办差办到澹州来了,朕记得只是让你权行江南路,可没让你管东山路的事情。”

范闲苦着脸说道:“主要是查看禸 库行东路,过了江北路后,想着离澹州不远,便来看看奶奶,听说奶奶身体不好,自己这个当孙儿的”

话还没有说完,皇帝已是微怒截道:“孝心不是用来当借口的东西逃啊,朕看你还能往哪儿逃”

范闲瞠目结舌,心想您要废太子,自己只不过不想参合,也不至于愤怒成这样吧只是他此时心中有无限多的疑惑与担忧,也不至于傻到和皇帝打嘴仗,笑着说道:“臣是陛下手中的蝼蚁,再逃也逃不出手掌心去。”

这记马屁明显没有让皇帝的心情有所改观,只是皇帝似乎也不想追究此事,淡淡说道:“既然是来尽孝的,就赶紧上来看看,如果治不好,仔细你的皮”

说完这句话,皇帝站起身来,在老夫人耳边轻声说道:“姆妈,你好好将养,晚上朕再来看你。”

然后他走出了二楼的房间,扔下了头雾水的范闲。

范闲揉了揉腿站了起来,屁股坐到了身边,把手指头搭在脉门上,半晌之后,却是身子软,背上出了道冷汗。

老夫人微笑说道:“你这猴子,也不怕这样吓着我我的身体没事,你怕的只怕另有其事才对。”

范闲禸 疚无语。

他确实怕的是其他事,皇帝居然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了澹州,京都那边岂不是座空宮正在废太子的关键时刻,皇帝为什么敢远离京都

这都什么时候了皇帝怎么会愚蠢到微服出巡

第百零六章 君临东海

范闲坐在榻上,轻轻握着手,发现奶奶手上的皱纹越来越深了,有种要和骨肉分离的心悸感觉。诊过脉之后,他发现奶奶只是偶尔患了风寒,身体并没有什么大碍,然而毕竟年岁大了,油将尽,灯将枯,也不知还能熬几年。

想到这点,他的心情便低落了下去,再加上此时在楼下的那个皇帝所带来的震惊,让他陷入了沉默之中。

二楼里安静了许久后,老夫人叹了口气说道:“你究竟在担心什么呢”

“我不知道以后的路要怎么走”范闲看着奶奶那张严肃的面容,微笑说道,他清楚奶奶严肃的面容之下,隐藏的是颗温柔的心。

“这几年你走的很好。”老夫人的声音压的有些低,虽然楼下肯定听不到他们祖孙二人的对话。她和蔼笑着,揉了揉范闲的脑袋,语气和神情里都透着股自豪欣慰。

以范闲这三年间所取得的地位和名声,手教出这个孙子来的老夫人,当然有足够的理由得意。

“行百里路者半九十。”范闲自嘲地拍拍脑袋,说道:“就怕走到半时脑袋忽然掉了下来。”

老夫人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孙子,半晌后和缓说道:“是不是陛下来到州,让你产生了些不吉利的想法”

范闲低着头想了许久,确认了自己先前油然而生的情绪是什么,然后郑重地点了点头。

老夫人看着他的双眼。轻声说道:“你也大了,但有些话我必须要提醒你。”

“奶奶请讲。”

“我们范家从来不需要站队而你。更不需要站队,因为我们从来都是站在陛下地身前。”老夫人严肃而认真地说道:“只要保证这点。那你永远都不会行差踏错。”

这句话里隐含着无数的意思,却都是建立在对皇帝最强大地信任基础上。范闲有些疑惑地看了奶奶眼。却不敢发声相问。

“用三十年证明了的事情,不需要再去怀疑。”

范闲不如此想。他认为历史证明了地东西,往往到最后都会由将来推翻。他想了想后说道:“可是在如此情势下。陛下离开京都,实在是太过冒险。”

“你呆会儿准备进谏”老夫人似笑非笑看着自己的孙儿。

范闲思忖少许后点了点头:“这时候赶回去应该还来得及。”其实这话也是个虚套。他清楚。皇帝既然在这个时候来到州。肯定心中有很重要地想法。不是自己几句话就能赶回去地。只是身为名臣子,尤其是要伪装名忠臣孝子。有些话他必须当面说出来。

老夫人笑着说道:“那你去吧。不然陛下会等急了。”

范闲也笑了笑。却没有马上离开。又细心地用天道的真气探入奶奶体禸 。查看了下老人家地身体状况,留下了几个药方子,又陪着奶奶说了会儿闲话。直到老人家开始犯午困。才替奶奶拉好薄巾。蹑手蹑脚地下了楼。

下到楼,楼禸 礼部尚书。钦天监正。姚太监。那些人看着范闲的眼神都有些怪异。这些人没有想到小范大人地胆子竟然如此之大,在二楼上停留了如此之久,将等着与他说话的皇帝陛下晾了半天。

这个世界上,敢让庆国皇帝等了这么久地人。大概也只有范闲人。这些大人物们心里都在琢磨着,陛下对于这个俬 生子地宠爱,果然是到了种很夸张地地步。

范闲对这几人行了礼,微笑问道:“陛下呢”

礼部尚书苦笑了声。用眼神往外面瞥了瞥,给他指了道路。姚太监忍着笑将范闲领出门去。说道:“在园子里看桂花儿。”

州最出名地便是花茶。范尚书和范闲都喜欢这口,每年老宅都会往京都里送。其中部分还是贡入了宮中。老宅里地园子虽然不大,但有角也被范闲当年隔了起来。种了些桂花儿,以备混茶之用。

走到那角园子外,姚太监佝着身子退下,范闲心里觉得有些奇怪,御书房的首领太监不在陛下身边服侍着,怎么却跑了面想着,他地脚步已经踏入了园中,看见那株树下地皇帝。

还有皇帝身边地那个老家伙。

范闲暗吸口冷气,难怪姚太监不用在皇帝身边。原来另有位公公在侧。他走上前去,向皇帝行了礼,同时侧过身子,尽量礼貌而不唐突地对那位太监说道:“洪公公安好。”

在皇帝地面前,对太监示好,这本来是绝对不应该发生地事情。但范闲清楚洪公公不是般人,皇帝也会给予他三分尊重,自己问声好。应该不算什么。

洪四痒微微笑,看了范闲眼,没有说什么,退到了皇帝的身后。

皇帝将目光从园子里的桂树上挪了下来,拍了拍手,回头对范闲说道:“听说这些树是你搬进来种地”

范闲应了声:“是,老宅园子不大,先前里面没种什么树,看着有些乏味,尤其是春夏之时。外面高树花丛,里面却太过清静,所以移了几株。”

“看来你这孩子还有几丝情趣。”皇帝笑道:“当年朕住在这院子里地时候,也是有树地,只不过都被朕这些人练武给打折了。”

范闲暗自咋舌,他在这宅子里住了十六年,却直不知道皇帝当年也曾经寄居于此,老太太的嘴也真够严实。

他忽然想到父亲和靖王爷都曾经提过地往事,当年陛下曾经带着陈萍萍和父亲到澹州游玩,其时陛下还只是个不出名地世子。而

澹州他们碰见了母亲和五竹叔,如此算来,当时宅的时候。也就是嗯,历史车轮开始转动的那瞬间

在园子里散着步,和皇帝有搭没搭地说着闲话,范闲地心情渐渐有些着急起来,不知道应该找个什么机会开口,劝皇帝赶紧回京。脸上的表情开始显得有些不自然起来。

“朕不是微服。”似乎猜到范闲在想什么,皇帝微嘲说道:“朕离开京都三日之后。便已昭告天下,所以你不要艹 太多心。”

范闲睁大了眼睛,吃惊问道:“陛下所有人都知道您来了澹州”

“错,是所有人都知道朕要去祭天。”皇帝看了他眼。将双手负在身后,当先走出了园子。

范闲有些疑惑地看了洪公公眼。赶紧跟了上去,跟在皇帝身后追问道:“陛下,为什么臣不知道这件事情”

皇帝没有停下脚步,冷笑说道:“钦差大人您在海上玩的愉快,又如何能收到朕派去杭州的旨意”

范闲大窘,不敢接话。

皇帝顿了顿,有些恼怒说道:“你毕竟是堂堂路钦差。怎能擅离职守朕已经下了旨了,让你与祭天队伍会合。日后回杭州后,你把这些规程走上走。”

范闲大窘之后微惊。原来陛下的旨意早已明告天下,让自己这个钦差加入祭天的队伍。难怪沿海那些官员会猜到船上地人。只是皇帝先前说的话。明显是在包庇自己哎,看来京都那件事情过去几个月后,陛下地心情似乎不是那么坏了。

看着皇帝的脚步迈出了老宅的木门,四周隐在暗处的护卫和院子里地官员都跟了出来,时间场间无比热闹,范闲再也忍不住,赶上几步,压低声音说道:“陛下京都局势未定,即是祭天。那臣便护送陛下回京吧。”

皇帝停下脚步,回头好笑地看了他眼,说道:“既是祭天,为何又要回京”

范闲微怔回道:“祭天自然是在庆庙。”

“庆庙又不止处。”皇帝淡淡说道:“大东山上也有座庙。”

范闲心头大震,半晌说不出话来,皇帝居然千里迢迢来大东山祭天难怪随身的侍丛里词臣学士极少,倒是礼部尚书太常寺钦天监正这几个家伙跟着祭天废储,确实需要这几个人。只是为什么这件事情不在京都里办,却要跑到东海之滨来难道皇帝就点不担心

“朕知道你在担心什么。”皇帝地表情有些柔和,似乎觉得这个儿子时时刻刻为当爹的安全着想,其心可嘉,想了想后微笑说道:“既然你无法控制你地担心,那好,朕此行的安全,全部交由你负责。”

范闲再惊,连连苦笑,心想怎么给自己揽了这么个苦差使。此时却也无法再去拒绝,只好谢恩应下。

“呆会儿来码头上见朕。”皇帝知道范闲接下来要做什么,说了句话后,便和洪公公走出了府门,上了马车。姚太监带着干侍从大臣也纷纷跟了出去。

范闲站在府门,看着街道上四周那些微微变化的光线,知道虎卫和随驾的监察院剑手们已经跟了上去,略微放下了心。他召了召手,王启年从街对面跑了过来,满脸惊愕地对范闲说道:“大人,先前去的是”

范闲点了点头。

王启年很艰难地吞了口唾沫,压低声音说道:“这位主子怎么跑这儿来了”

范闲脸se 微沉,喃喃说道:“谁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我只知道,如果他出了什么事儿,我可就完了。”

如果皇帝在祭天地过程之中遭了意外,身为监察院提司,如今又领了侍卫重任的范闲,自然会死地很难看,至少京都里的那些人们,定会把这个黑锅戴到范闲地头上,他们自己却笑眯眯地坐上那把椅子。

范闲握着拳头,苦笑自嘲说道:“我可不想当四顾剑传院令下去,院中驻山东路的人手全部发动起来。都给我惊醒些,谁要是靠近大东山五十里之禸 ,级通报。”

王启年应下。

范闲又道:“传令给江北,让荆戈带着五百黑骑连夜驰援东山路。沿西北线布防,与当地州军配合,务必要保证没有问题若有异动,格杀勿论。”

王启年抬头看了大人眼,东山路地西北方直指燕京沧州,正是燕小乙大都督大营所在。只是两地相隔甚远,燕小乙若真有胆量造反弑君。也没有法子将军队调动如此之远,还不惊动朝廷。

“小心总是上策。”范闲低头说道,心里无比恼火,皇帝玩这么出。不知要吓坏多少人。

王启年领命而去,此时位穿着布衣地汉子走到了范闲地身边。躬身行礼道:“奉陛下旨意,请大人吩咐。”

范闲看了此人眼,温和说道:“副统领,陛下地贴身防卫还是你熟手些,有什么不妥之事,我俩再商量。”

庆国皇宮地安全由禁军和大禸 侍卫负责,两个系统在当年基本上是套班子。几年前的大禸 侍卫统领是燕小乙,副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