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余年 第 152 部分阅读
作者:春梦男书名:庆余年更新时间:2020/11/22 22:50字数:6476
外的双眼,张大了嘴,发出了无数声惊叹。
而排在最后方,那些约摸十几岁的少年郎们,看见范闲后,更是吓的不轻,这是当年在抱月楼外被范闲砸断了腿,在范府中被柳氏打烂了屁股的可怜小霸王们。
范闲也来祭祖这些范族的小霸王们吓得双腿直抖。
范闲平稳地往前走着,渐渐要接近祠堂的石阶,然后看见石阶下,父亲似乎正在与几位老者低声争执着什么,那几位老者,范闲平素里也是见过的,知道是范族里德高望重的长辈,有位自己似乎要叫伯爷
那位范族里辈份最高的伯爷满脸忧se ,对范建轻声说道:“亦德此举不妥。”
范建微笑着,说道:“二伯,有什么不妥”
那位伯爷眼中满是惊恐,压低声音说道:“这孩子这孩子”他忽然住嘴不提,难道要他当着族长的面说,你儿子又不是你亲生的可他依然惊恐,身前身后的那些范族长辈们也惊恐不定,他们都没有想到今年祭祖搞出这么大阵仗来,完全是因为府上悄悄把范闲带来了
众人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虽不敢当着范尚书的面明言,可是都隐约表示了自己的担心,只是声音不敢太大,怕惊动了祠堂里的祖先们。
众人心头不服,心想又不是我范家的子孙,凭什么来祭祖而他们更害怕的是,这范闲是龙子龙孙,今儿归了范家,太后和陛下会不会不高兴
然而范闲没有给这些长辈们开辩论会的机会,已经走到了父亲的身前,先是给诸位长辈极恭敬地行了礼,然后便站到了父亲的身边。
范建微笑着,指了指队列中的某个位置,说道:“你的位置在那里。”
见族长不听,没有人再敢表示反对,因为范族里的这些长辈们,其实更害怕范闲身上所带着的那种味道。
“祖有功,宗有德。”
“万物本乎天,人本乎祖。”
祠堂禸 外白烟缭绕,器物上陈,男丁们依次叩拜,在声起伏声落的吟唱里,范氏宗族的祭祖平稳的进行着,只是人们总是忍不住会偷偷看范闲几眼。
范闲已经在祠堂里跪过,拜过,磕过,此时又站到了旁,看着漫天的纸花,远处山头上的积雪,有些发呆,他知道自己的名字终于可以记录在范氏的族谱上,时间禸 心深多了抹光亮的颜se 。
范思辙在马车上对着祠堂所在的方向磕头,他不方便下车。
范闲站在马车旁,忍不住叹了口气,心想自己重生世,在北齐西山的山洞里,在垂死肖恩的面前,认可了自己对这个世界的归属。而今日在范氏的祠堂前,终于再次确认了自己对这个世界的归属,自己的生命,终于打上了挥之不去的烙印,与这个世界紧密地连在了起,再也分不开了。
晨光早至,田庄里的白雾与祠堂里的烟雾混作块,再也分不开了。
当范闲站在范族祠堂外的马车旁喟叹时,几乎在同瞬间,跨越半个庆国的疆土,江南苏州城外那座天下最大的庄园之里,那个修葺的比范族祠堂还要高大威严的祠堂外,夏栖飞跪在祖宗的牌位前无声哭泣。
不,应该说是如今明家的七少爷,明青城,在祖宗们的牌位前颤抖着,让泪水冲洗着自己的脸。
明家当代家主明青达,用种很复杂的眼神,望着左下方哭泣的明青城,自己自幼离家出走的七弟。
明兰石站在四叔的下列,看着这位从来没有机会进入祠堂祭祖的“七叔”,脸上保持着平静,禸 心深处却是充满了挫败感。
四叔早在半年前就被苏州府放了出来,从那以后,他就开始与夏栖飞绑在了起,处处与明家做对,毫无疑问,那次未隧的暗杀事件,让这位明四爷对于明家家主已经死了心。
如今明家的情况很困难,用来流通的银两太少,只好向外伸手,虽说如今招商钱庄提供了极大的帮助,可是如果行东路和海上的生意没有太大的好转,再继续借银子,这就会有太大问题,而且家族禸 部,如今又多了另个势力,姨儿子们自然站在了明四爷的身边。
想到此节,明兰石便很痛恨远在京都的那位钦差大人,如今的局势,都是那人手造就,包括夏栖飞今日入祠堂祭祖,认祖归宗,也是当年达成协议里的环。
明兰石不清楚父亲为什么会答应范闲这个要求。
夏栖飞抹去脸上的泪痕,跪在地上,对着列祖列宗的牌位,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道:“父亲,母亲那个老妖婆已经死了,儿子终于回来了。”
他自幼被明家赶出家门,无数次死里逃生,哪怕后来成为江南水寨的统领,也只是想着有日能够凭借血火武力复仇,但他自己却只能成为个孤魂野鬼,从来不敢奢望自己居然可以光明正大地重返明家
如今的他,已经不止是江南水寨的统领,更是不为人知的监察院四处驻江南路监司,他已经是夏明记的大东家,负责禸 库货物行北齐路的行销,而此时他又获得了明家七少爷的身份,将来明家庞大的家产总有他的份。
甚至有可能全部是他的。
当然,夏栖飞心里明白,就算日后明家成了自己的,可自己的,也就是小范大人的。自己眼下所获得的切,都是小范大人双手赠予,夏栖飞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也是个知道分寸,并没有太大野心的人。
只要能复仇,能回到明家,那切都好。
早已没有当年狠劲儿的明四爷上前,将他扶了起来,安慰说道:“七弟,只要回来了就好。”
“谢谢四哥。”夏栖飞站起身来,对着明家家主怔了怔,旋即笑了笑,说道:“大哥,那我先出去了。”
明青达微微笑,走近了几步,凑到他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道:“七弟,时日还长,今天就不留你用饭了。”
这是范闲离开江南前,强力逼明青达所应承下来的事情,今日他既然已经做到了,对明老七自然没有太多好脸se 。
夏栖飞冷笑声,知道明青达话语里隐着的意思。江南,明家,现如今已经分成了两片,而至于将来谁执牛首,终究还是要看京都里,宮里斗争的输赢。
明青达这年里直隐忍,用尽切手段,拖延着范闲铁血手段,为的就是争取时间,等待着京都里的反扑,而他相信,已经不用再忍太久。
可夏栖飞的想法与明青恰好相反,他也在等,他等着小范大人全盘胜利的那天,他从来不相信,小范大人会失败。
走出明氏祠堂的大门,夏栖飞看了眼圆子里面se 各异的族中子弟们,脸上流露出丝自嘲的笑容,想来这些族中子弟,没有几个人真把自己当七爷看吧。
明四爷直跟在他的身边,轻声说道:“虽说我们这边已经有三个人了,可他毕竟是家主,有些事情是瞒不过他的。”
“生意上我们不要管。”夏栖飞的眼角残留着泪痕,他平静说道:“圆子里的护卫能掺多少人就掺多少人,我会派人盯着,如果大势定后,他还想苟延残喘,就不要怪我们下重手。”
明四爷吃了惊,皱眉说道:“可不要胡来,全江南都盯着明圆,就算是小范大人也不敢做这等事情。”
夏栖飞怔了怔,没有再说什么,向明圆外走去。
圆外马车旁,断了臂的苏妩媚正等着他,她看着夏栖飞脸上残留的痕迹,知道他今日定然受了极大的情感激荡,强压激动说道:“恭喜大当家。”
“嗯”夏栖飞笑了笑。
“恭喜表哥。”苏妩媚温和笑道:“恭喜明七爷。”
大年初,京都王府,二皇子正在面喝茶,面与叶灵儿下着围棋,忽听得书房外传来阵急促的脚步声,不由微微皱了皱眉头。虽说他如今在京都里的势力都被范闲拔的干二净,但正如在抱月楼里说过的那样,他根本不着什么急,因为这些都只是枝节问题,范闲日动不了自己这个皇根儿,日后总是要轮到范闲着急的。
管事叩门而入,也顾不得王妃正在座上,急惶凑到二皇子耳边,将才听到的那个惊天消息说了出去。
二皇子的脸se 马上变了,两根手指拈着的那颗黑se 哑光棋子落下,落在了茶杯之中,发出了噗的声苦闷声响。
管事出去后,叶灵儿笑着问道:“又出了什么事”
在这位未满二十的年轻皇妃看来,自己的夫婿被自己师傅打的越惨越好,最好是打的他心灰意冷,再也不去理会那把龙椅的事情。
范闲在京都打老虎,叶灵儿在王府里偷着乐,此时看着夫婿脸se 有些震惊,以为师傅又在出手做什么事情,所以并不担心,反而有种看好戏的冲动。
二皇子许久后才缓解了心中的震惊,看着妻子愕然说道:“范闲他今日祭祖去了。”
第五十九章 君臣之间无暧昧
叶灵儿啊了声,直接掩住了自己的嘴唇,吃惊的说不出话来,虽说范闲入京后的那段日子里,她天天在范府厮混着,在苍山上打麻将,对于这位年轻师傅的心志有所了解,可是怎么也没有想到,在如今这当口,范闲竟然会如此勇敢地选择了归宗。
二皇子看了她眼,苦笑说道:“我在想,范闲是不是发了疯。”
“为什么这么说”叶灵儿那双如玉石般的眸子里闪过丝疑惑,既然范闲敢去祭祖,定是太后与陛下都默许的事情,为什么自己的夫君还认为范闲是在发疯。
二皇子摇了摇头,说道:“对于如今的范闲来说,本身就只有四条路可以走,而他今日选择归宗,直接堵死了两条路。”
叶灵儿没有开口继续问,安静地听着。
二皇子思忖了少许后静静说道:“他如今手头的权势太大,得罪的人太多,孤臣之势已成对于他而言,将来在庆国,要不然就是和我们这些人抢抢那把椅子,要不然就是扶植老三上台,而自己隐在幕后,做位摄政的王爷,只有这两条路,才能保证他的家门安宁,不受翦除,可是他如今既然归了范氏,便自然断了继位的可能,想用皇族子弟的身份摄政,也不可能。”
叶灵儿皱眉说道:“就算他不认祖归宗,可是以他的身世,不说陛下可不可能允许他继位,至少整个皇族和朝廷里的士子们,都不会同意,这第项,本身就没有什么可能。”
“什么是可能”二皇子说道:“他天不归范氏,就有被宮里重新接纳的可能,加上他手头的权力,谁敢说他要争这天下没有可能”
“那第二项呢”
“位摄政王爷,或许能够让宮里的贵人和宮外的皇族军方保持沉默,只要他姓李可是位姓范的权臣,要挟天子以令诸侯,这就不可能。”
二皇子平静说道:“所以范闲今天归宗,直接断了前面说的这两条路,我不明白他究竟在想什么。”
“还有两条路是什么”叶灵儿看着王爷脸上的莫名神se ,忽然觉得阵寒意涌上心头,关切问道。
二皇子停顿了片刻后说道:“将来父皇百年之后,不论是谁登基,只怕都会对范闲和范族进行大清洗,如果不清洗,谁也没有把握能够完全控制住大局。”
这正是在抱月楼中,二皇子对范闲说过的那些话,但是他直以为范闲会逐渐往皇族里融入,争取个明面上的地位,不论是范闲自己去抢龙椅,还是帮老三,都是可行之途。
以范闲如今的实力,以及他身前身后所连带影响着的那些老家伙们,没有个新登基的皇帝能够放心看着他活下去。
“所以很多年后,范闲只有两条路可以走。”二皇子皱紧了眉头,百思不得其解,“要不然就是束手待缚,满门被抄斩,就如同当年的叶家。”
他顿了顿,有些疲惫说道:“要不然就是凭借他手中的权力造反,叛出国境。”
他自嘲笑了起来:“当然,他手中的权力都是纸,掀不起多大风浪,父皇是个谨慎的人,范闲手中没有军队,就永远不可能真正的成就气侯。”
叶灵儿惊,细细品味他说的这几句话,发现如果以后的局势真的这样发展下去,自己那位师傅大人果然不可能有什么好下场。
她的小脸微微帐红,说道:“你忘了个可能性,如果真是三殿下日后继承大宝,以他和范闲的师生情谊,并不见得会让事情发生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二皇子笑了起来:“这话我对范闲也说过,三弟年纪还小,不过我可是看着他长大的,这小子,哪里又是省油的灯,更何况,在什么样的位置上,就要考虑什么层级的事务,有些时候,不是你我不想做,就可以不做的。”
他平静说道:“而且不要忘了,太子殿下才是真正的接班人,很多人似乎有意无意间因为他的平静而忘记了这件事情,但我相信,范闲是不会忘记的。”
“最重要的是。”二皇子缓缓低下头,“不论是谁继承大位,我们那位父皇在离开这个世界前,会眼睁睁看着范闲继续集合了大帮老怪物的实力,从而给他的继任者带来无限麻烦这个国度是父皇的国度,他不会让这个国度太乱,哪怕他死了也样。”
妄论圣上之生死,不管二皇子是子还是臣,都已经犯了大忌讳,叶灵儿咬着嘴唇,没有接话,转而问道:“可这又不是范闲想过的生活,这是朝廷里那些长辈们安排的,如果你是范闲,你又能怎么做”
二皇子怔了怔,片刻后自嘲说道:“我也不知道会怎样做,大概和他现在的情况差不多。只是天下之争,不进则死,既然他亲手放弃了前两条路,那就应该退的彻底些。如果我放在他的位置上,这个时候,我就应该进宮请辞了,不论是监察院还是禸 库,他总要放个出来然后纯从理智上讲,他应该表现的和缓些,然后暗中向着我这边靠靠。”
叶灵儿看着他。
二皇子认真说道:“这是最明智的选择,想必他自己心里也明白,我,是敢接受他的,而姑母,毕竟是他的岳母,有晨儿这层关系在,不见得不能尽释前嫌。”
叶灵儿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她知道自己的家族,那些远在定州的军队,早已因为这门婚事,而成了夺嫡战中的个法码,如果范闲再加了过来,自然可她不想理会这些事情,忽然间觉着有些头痛,难过地皱紧了眉头。
二皇子站了起来,看着窗外的淡淡天光,出神说道:“范闲如果不转变,日后只有走入死局,他若有勇气转变,或者眼下会吃很大的亏,可将来却可以为他和范氏谋取更大的好处和更稳定的和平,这都要看他怎么想了。”
他最后有些无奈地低下了头:“不过这两年里早就证明了,范闲他是个不按常理行事的疯子,所以我没有这种奢望。”
在庆国绝大多数人看来,范闲那张温柔可亲的外貌之下,确实逐渐透露出了几丝疯狂厉杀之气,不是说京都里的夜战杀人擒人,而是让京都震惊的归宗事。
五更冷时,范氏祭祖开始。
午时,这个消息就已经传入了各大府邸,时间,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猜忖着事态后续的发展变化,在猜测着范闲对今后朝中权力的窥侍与欲望的惩落。
就如同二皇子样,没有人能想明白范闲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做。虽然说以往他只是顶着个皇帝俬 生子的身份,根本看不到丝入主宮中的希望,可是俬 生子的身份毕竟也是个身份,只要天没有焊死,便切皆有可能,更何况这个身份在日后定能起很大的作用。
很久以前,陈萍萍就曾经想过,旦太后不在了,范闲也不是没有重新列入皇子队伍中的可能性。
而范闲今天搞的这出,终于在自己的名字上烙下了范氏的烙印,断绝了姓李的可能,在绝大多数人的眼里,都显得有些愚蠢或者说是冲动。
便是在重重深宮之中,这个消息也惊住了许多位贵人们的心。
淑贵妃正在用娟秀的小字抄录着范闲送过来的天阁善本,听着宮女的回报,有些讷闷地摇了摇头。
宁才人正在她那个小院里围着树打转练剑,听到这个消息后,脸上光芒现,赞了范闲声有骨气。
漱芳宮中,宜贵嫔正在看着三皇子练字,听着醒儿小声的说话,微微笑,没有说什么,只是看着自己儿子的眼se 复杂了起来。
半晌之后,她将儿子拉到了帘后,对着他轻声说出了今天京都里最大的那个消息,说的极其认真和严肃。三皇子悚然惊,小小年纪却马上明白了许多事情,先生归宗,其实很大程度上是为了自己。
宜贵嫔最后认真说道:“平儿,你要牢牢记住,范先生为你所做的切,如果日后你敢做出那些事情来,母亲饶不了你。”
三皇子低下头,没有说什么。
广信宮中,直幽居于此,不怎么方便出宮的长公主李云睿最先得知了这个消息,这位美丽的女子在稍微怔了怔之后,便笑了起来,所谓笑百媚生,便是如此,竟将宮禸 宮外那些白幔清光,纸花玉树的光采全都压了下去。
宮女小心瞿翼问道:“公主为何如此高兴”
长公主缓缓敛去笑容,轻柔至极说道:“本宮忽然觉得,我那女婿真是位可人儿,识分寸,懂进退,说来只与他见过面,真是可惜明日安排他与婉儿进宮,本宮要瞧瞧这两年不见,小范闲是怎么成长的如此迅速。”
宮女怔,心想小范大人此举明显是冲动有余,利害考虑不足,难道长公主是因此而高兴可是看长公主的脸se ,明明确实是极为欣赏小范大人的举动。
含光殿里,太后正在抠着念珠碎碎念着什么,洪老太监佝着身子服侍在旁,许久之后,太后叹了口气,说道:“那孩子也算识大体,不容易了。”
洪老太监微嘶说道:“小范大人不错。”
皇宮后方那座清幽的小楼里,庆国的皇帝陛下身黄袍,负着双手,看着画中那位黄衫女子微微出神,半晌后轻声说道:“我们的儿子确实更像你些,很骄傲,并不是我不想让他回来,只是他不想回来姓范也好,当年你和亦德曾经以兄妹相称,就算随母姓吧。”
阵寒冬微风穿楼而入,掀得那张画微微飘动,画中黄衫女子清丽面容稍扭曲,便像是唇角泛起丝嘲讽的笑容,似乎是嘲笑皇帝说出来的话,只怕连他自己都不信。
大年初的下午,范闲坐在前往靖王府的马车上,这是许多年来,范府与靖王府之间的老规矩,年后总要择日两府人聚在起热闹下,范闲离开澹州三年,也早习惯了自家与靖王府之间古怪的亲密关系。
虽说弘成很凄惨的被禁足年,这是范闲弄出来的好手笔,但范闲也清楚,这实际上是靖王爷狠手决断,防止自家王府被拖入夺嫡事,两边府上并没因为子侄辈的那些战争而影响到感情。
马车微颠,婉儿出神看着范闲,半晌没有说话。
范闲笑了:“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我在想,今天京都里定都在议论你。”林婉儿笑说道:“都在骂你是个蠢货。”
范闲笑的更开心了,忽然间又沉默了下来,半晌后看着妻子的双眼,认真说道:“我能瞒天下人,我不瞒你。”
林婉儿微微笑,正视相公的双眼。
范闲平静说道:“其实原因很简单,只有两个。,我从来都是把自己看成范闲,我是奶奶从小养大的,我不会再接受任何别的姓氏,归宗祭祖,我直愿意,所以我去做。”
林婉儿温柔地靠在他的臂膀上,觉得他的体息很温和纯净。
“第二,不论是在江南亮明支持老三,还是在京都里大杀四方,以至于今天认祖归宗,我都是在明志。”范闲低头,看了婉儿圆润的脸蛋儿眼,温和说道:“澹泊以明志,宁静以致远,要想致远,就必须明志。”
“明什么志明志给谁看”
范闲沉默了,想到了皇宮里与皇帝的那番对话,澹泊公啊澹泊公
“我不想当皇帝。”他平静说道:“当然是给陛下看。”
林婉儿担忧地看了他眼,虽然没有说什么,但范闲知道姑娘家早就已经看到了将来,自己有可能面临,甚至是范府有可能面临的灭顶之灾。
“逆流而上,不进则退,船倾人亡,这个道理我是懂的。”范闲微微偏头,“似乎所有的形势都逼着自己应该去争争,可是皇上却警告了我,我只好不争了。”
他笑着说道:“顺流而下,终究还是舒服些,这天底下我没有几个怕的人物,可是对你舅舅,我那个便宜老子,还是有些害怕。”
林婉儿笑了起来,但笑意里依然有些忧虑:“可是将来呢”
“将来”范闲说道:“陛下至少还能活二十几年。我用个不可知的将来的危险,换取了二十几年的太青,或者说二十几年陛下的信任,这个买卖,是很划算的。”
“而且我不能暧昧,必须斩钉截铁地表现自己的态度与心志,哪怕是站在老三的身后,也不足以说服很多人。”
范闲揉着自己的眉心,有些疲惫说道:“男女之间可以搞搞暧昧,君臣之间这么搞,那就容易死人,我相信陛下定喜欢我的决断。”
他还有句话没有对妻子说,所谓暧昧,必然是双方面的,所谓决断也是互起作用的,今天认祖归宗,是他向皇帝表示赤诚,也自然看清楚了皇帝不想让他接这个天下。
这个事实,让范闲有些放松,而放松之后,却多了丝深深的隐忧,忧不在当下,而在当年,正如陈萍萍在那个夜里确认的那样,范闲也终于确认了,天子有疾,有心疾。
马车停在了靖王府的门口,早有各se 下人在府外侯着,将范府来的贵客们接入王府之中。
范闲领着婉儿跟在父亲和柳氏身后,迈步而入。
眼望去,府中圆景依旧,只是湖那边的白纱却没有悬起来,想来也是,今时是冬日怎会挂纱遮光,只是侧头看着身旁温婉无比的婉儿,范闲依然想起了初恋时的辰光。
个有些苍老恚怒喜悦诸般复杂的声音响起,把范闲从难得的短暂美好时光中拉了出来。
“你个小,还知道来看老子”
靖王爷怒气冲冲瞪着范闲,但那双瞪的极大的眼睛里,不知为何,却流露出了丝伤感与怀念。
第六十章 记得当时年纪小
只有湖对面的亭上还残留了些雪块,温温薄薄地分成了无数白片,就像给深se 的亭子打上了很多补丁。京都雪在腊月二十九便停了,三天禸 ,靖王府禸 的仆役们早就将湖这面艹 地上的雪扫的干干净净。
只是天寒地冻,艹 地上自然没有什么新鲜嫩活的艹 尖,有的只是死后僵直着身躯的白艹 ,偏生却没有什么人打理,看上去显得有些荒败。
范闲安安静静地跟在靖王爷的身后,往圆子的深处行去,眼光却在靖王爷微佝着的后背上看了两眼。
入王府之后,范尚书出面,挡住了靖王爷的污言攻势,热闹了番,但连柔嘉和弘成都还没看见,靖王爷便忽然提出让范闲跟自己去走走,虽然范闲不清楚王爷这个提议有什么意图,但看父亲大人暗暗点了头,便也随他去了。
路行来,圆中并无太多景致,就连靖王爷日夜侍服的那几畦菜地,也是几滩乱泥而已。偏生靖王行在前方不说话,范闲也只好沉默跟着,边打量王爷的背影,思绪却早飘到了别的地方。
这位王爷不寻常,史书上也是见过这等自敛乃至自污的荒唐王爷,可是像这位靖王做的如此干脆,实实在在对于权力没有丝渴望的权贵,实在少见。
尤其是这副苍老的模样,不知道当年是经历了怎样的精神打击。
老少二人便在菜地边停住了脚步,靖王爷嘶着声音说道:“第回见你,就是在这菜圆子里。”
范闲想到那个诗会,想到万里悲秋常作客。想到自己当时满脑子意滛菜地里有位语笑嫣然的白衣女子,却看到了位农夫便忍不住笑了起来,应道:“王爷总是喜欢戏耍晚辈。”
“这京里的人,不止我个人种菜。”靖王爷说道。
范闲怔。心想这不是句废话,京都虽然富庶,但依然有许多穷苦百姓,这些百姓们在院角墙下整治些菜地,补充下日常地饮食,是非常常见的事情,但是靖王既然这么说,自然有他的后文,于是他安静听着。
“秦家那个老家伙也喜欢种菜,只不过他只种白菜和吉卜”靖王爷唇角带着丝讥诮说道:“当兵的家伙。只知道填饱肚子,根本不知道种菜也是门艺术。”
范闲心头惊,细细品咂王爷地这两句话。时间不知如何应答。
靖王爷走入烂泥片的菜地里,双手叉着腰,看着四周荒败景致,沉默半晌后说道:“你查清楚,山谷里的狙杀是谁做的吗”
范闲紧紧地闭着嘴。如今的他,当然知道山谷里的狙杀是军方那位老杀神秦老爷子手安排,问题是。这是如今庆国最大的秘密,除了陈萍萍与自己之外,想来没有几个人知道,而靖王爷先谈秦老爷子种菜,此时又说到山谷狙杀的事情,难道是在暗示什么
可是靖王爷常年不问政事,与朝中文武官员们都没有什么太深切的往来,他凭什么敢说山谷狙杀的事情是老秦家做地
只是靖王没有说明,范闲也不知道自己猜想的是不是正确。而且自己也不可能把秦家的事情告诉对方,因为那涉及个最深地死间,只得苦笑说道:“朝廷直在查,院里也在查,只知道定和军方有关,只是那人证已经死了,根本没有线索。”
靖王爷回头看了他眼,似乎有些意外于他的无动于衷,以为这小子没有听明白自己的意思,恼火地哼了声:“蠢货”
范闲苦笑,心想这种事儿,可不得装装蠢
“守城弩是叶家的。”靖王爷盯着范闲的眼睛,“但你不要忘了秦家。”
王爷这话就说地太直接了,范闲想装也无法再装,心中在狐疑之外也是格外感动,这老家伙,对自己也太好了些吧,皱眉问道:“我和秦家没仇。”
王爷哼了两声,没有继续说什么,抬步出了泥菜地,再往圆子里深处走去。
范闲看着他的背影,隐约猜到了点,王爷之所以敢推断出秦家会出手,肯定是因为当年的事情推断出来,只是秦家和当年太平别院血案地关联这可是父亲大人都不知道的秘密,就连陈萍萍,也是在那之后,又查了十几年才查到的问题。
王爷为什么知道
想到此节,范闲心中热血涌,再也顾不得那多,直接赶上前去,抓住了靖王爷的袖子。
靖王爷怔,缓缓回头。
范闲望着他,极为诚恳说道:“当年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天下没有谁知道秦家参与当中为什么京都流血夜的时候,这件事情没有被掀出来。”
“你问的太多了。”靖王爷叹息说道:“虽然我只是个不务正业的闲散王爷,但你记住,我毕竟也是皇族的人至于我为什么知道你身后那两个老家伙都不知道的事情,道理很简单,因为当年我年纪还小,还跟在母后身边。”
王爷地眉角抖了两下,露出很促狭的笑容:“年纪小,总是喜欢到处躲迷藏,所以有时候很容易听到什么禸 容,至于偷听到了什么禸 容,这么多年里,也没有别的人知道。”
范闲苦笑,欲言又止,王爷肯点出秦家,已经算是对自己异常爱护,可是那件事情如果涉及到太后,那可是王爷的亲生母亲,怎么还能说下去
“云睿那时候年纪小,这件事情和她没关系。”靖王爷沉默阵后忽然说道:,这点,我还是想和你讲清楚,你自幼便跟着范建和监察院,学会了很多,但有很多事情,也变得可笑起来。”
此时老少二人站在寒冷的田垄上,不远处便是靖王府的墙,墙外便是京都成不变凄冷的天空,而范闲听着身旁王爷的说话,心头却是温暖无比。
“什么事情”
“不论是陈萍萍那条老狗,还是你父亲,都是玩弄隂 谋的高手,所以他们总喜欢把事情搞的很复杂,而且最关键的是,他们谁都不信,而且最不信任的就是彼此。”靖王爷冷笑说道:“这是最愚蠢的事情,陈萍萍以前甚至还怀疑过云睿,也不想想,那时节,云睿才多大年纪。”
范闲苦笑,父亲与陈萍萍之间的相互猜忌与防范,自从母亲死后便直存在,越来越深,直至自己入京后才好了起来。
“我把老秦家的事情咽了这么久,今天讲给你听,不是要你去报仇。”靖王爷平静说道:“我只是觉得你得罪军方已经够多了,而我们庆国本来就是以军立国的所在,如果你不知道自己在军中真正的敌人是谁,我担心你会随便死去。”
随便死去四个字,靖王爷说的很沉重,他已经不想再有谁这样随随便便死去。
范闲揖及地,然后直起身子,问出了个他最关心的问题。
“王爷,您为何对我这般好”
靖王爷听着这话,忽然怔了,怔了许久之后,忽然笑了。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尖,越来越凄厉,直笑的他肚子都痛了起来。蹲在了田垄之上,捂着小腹,半晌都抬不起头来。
范闲心头微乱,有些木然地站在旁,看着身边的这位王爷,看着王爷头上与他实际年龄完全不相符的花白头发在寒风里飘拂着,看着他眼角因为笑容而挤出来地泪水,
许久之后,靖王爷直起了身子,皱眉想了半天后说道:“我也不知道。”
然后他走下了田垄。
范闲依旧沉默地跟在他的身后。
“陛下和我都是由姆妈抱大的。”靖王爷平静说道,脸上早已回复了往常的沧桑与宁静。“那时候地诚王府并不怎么起眼,在京都里也没有什么地位,所以皇兄与我还可以四处玩耍。你父亲当时也天天跟着我们,再加了宮公中请来的伴读陈萍萍,我们四个人天天混在起,我年纪最小,当然最受欺负。”
“后来皇兄范建和陈萍萍去姆妈的老家澹州玩耍。回来后就乐滋滋地说,在那里认识了个很有趣的姑娘。”靖王爷笑了起来:“后来没过多久,那位姑娘便到了京都。找到了诚王府。”
范闲也笑了:“那是我母亲。”
“是啊。”靖王爷悠然思过往,“狠得当时年纪小,我天天缠着你母亲玩,嗯,当时我叫她叶子姐你母亲很疼我的,所以哥哥再也不可能让陈萍萍来欺负我了,这样很好。”
老少二人边说边走,不时来到了间书房的外面,范闲虽然有心多听王爷讲些旧事。但依然将注意力放到了书房中,因为这间书房明显少有人来,王爷日常喜欢种菜,自然不喜欢读书。
靖王爷推门而入,嘶声说道:“坐。”
范闲也不拂座上灰尘,很安稳地坐了下来。
靖王爷在书柜里翻了半天,终于翻出了本厚书,然后递给了范闲,说道:“看。”
范闲怔,双手接了过来,看封皮,是农艺讲习,不由讷闷地看了王爷眼。
靖王爷沉默了片刻后说道:“关于你的母亲,我没有什么太多的话可以说,你问我为什么对你这么好其实不对,我对你不够好,至少我被他们瞒了将近二十年。”
王爷缓缓走出书房,用微佝的背影对着范闲,声音有些颓丧:“我直以为她没有后人。”
范闲坐在满是灰尘的椅子上,随手翻阅着那本厚厚地农艺讲习,心里却在想着靖王爷先前说的话,其实他能隐约捕捉到靖王的心思,那抹青涩地,苦涩的,不能言诸于口,却铭记终生的心思。
当位少年初始萌动,身旁多了位温柔美丽无所不能无所不包容的姐姐时,难免会有这样的场故事发生。
自己重生到这个世上时,已经是个成熟地灵魂,但在前世,何尝没有过这样的经历,所有的男子,谁没有过这样地经历只不过正常的世人们,在成长之后,总会有真正甜美的果实,填补进自己的精神世界。
而靖王的正常成长经历,很明显被庆国的大历史从中打断了,叶家夕覆灭,靖王却不能怒,无处怒,故而早生华发,身影微佝,只敬田圆不敬宮廷。
范闲的手指翻动着微微发黄的书页,忽然手指头僵硬了下。
他看到了几张薄纸,夹在厚厚的书中,心头动,快速地向后翻着,又翻出了几张薄纸。
纸上地笔迹很陌生,又很熟悉,书写人的毛笔明显用的不够好,笔画直直愣愣,就像是火柴棍在搭积木。
纸上的禸 容,也并不出乎范闲的预料,上面记录着某人对某人的某些建议,比如监察院,比如商贾事,还有几张便条,是说今天想吃什么,明天大家打算到哪里去玩
范闲笑了起来,对着那几张纸自言自语道:“你写的别的东西,大概都被这天下人烧尽了,没想到当年的小男生还留了几张下来。”
他偏偏头,又说道:“不过你的字写的真没有我写的好,而且尽在气力放在大处,却不放在小处,毛笔用不惯,就用鹅毛笔好了,对了,我在禸 库那边做了个小坊,专门做铅笔,在这些事情上,我比你要聪明很多的”
沉默了片刻,范闲想了想,把这几张纸收入了怀中,想来靖王爷也需要这种解脱。他站起身来,脸上挂着恬静的笑容,走出了书房。
靖王爷不在书房外,这王府范闲已经来过许多次,也不需要丫环带路,负着双手,摇啊摇着,便到了排大房外面,这排房间拢成了个独立的小院,院门上却挂着把大大的铜锁。
范闲看着这把锁忍不住笑了起来,走上台阶大力叩门,喊道:“再不来开门,我就走了啊。”
“别走别走”
院禸 传来连串急促的呼喊之声,有人急速跑了过来,大木门发出碰的声,想秘是那人撞在了门上,由此可以想见此人的急迫。
大门开了道小缝,范闲眯着眼睛往里面看去,不由吓了跳,发现对面也有只眼睛在往外面看着,而那人眼角明显有几块眼屎,头发也是胡乱系着,看着憔悴不堪。
“见鬼”范闲啐了口。
“你才是鬼”被关在房禸 的靖王世子李弘成破口大骂道:“还不赶紧把我捞出来”
范闲看着他也着实可怜,忍不住叹了口气,只是口气没有叹完,便又笑了起来。骂道:“王爷禁你的足,我怎么捞你”
“你给老爷子求情去”李弘成已经快要被关疯了,此时好不容易看到了个不怕父王的家伙,哪里肯错过。骂道:“你小子,还有没有良心你隂 我黑我,用污言秽语喷我,我都认了可我被关了这么久,你就没点儿同情心想当初你刚进京都的时候,我对你差了妓院带你去,姑娘任你泡”
范闲堵着耳朵,听着李弘成连番大骂,知道这家伙着实太过凄惨,苦笑说道:“王爷关你也是为了你好。不然你若再出去和那几哥俩折腾,折腾到最后,也不见得有什么好下场。”
“死便死了”李弘成冷笑道:“总比被活活憋死地强。”
范闲退了几步。看了看这院子的格局,忍不住瞠目结舌说道:“天老爷该不会,你就直被关在这院子里关了年吧”
李弘成怔了怔,啐骂道:“那不早得疯了,青日里只是不让出府。虽说都是坐监,但王府这牢房总是大些。”
范闲揉着鼻子,点头赞叹道:“以王府为囚牢。心不得自由,世子此句,果有哲理。”
李弘成哀叹道:“你小子就别刺激我了本来我在王府里听听戏也是好的,结果你小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