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余年 第 146 部分阅读

作者:春梦男书名:庆余年更新时间:2020/11/22 22:50字数:6305

  

范闲在监察院里全部的嫡系。

各自落座,范闲似笑非笑望着言冰云,用食指揉揉自己的眉心,说道:“三件事情。”

众人静心听令,就连言冰云也微微拢了双手。

“,陛下召了十四名年青官员入宮。”范闲平静说道:“朝廷要换批血,却不知道要换出多大的动静,明日之禸 ,将这十四人的档案资料送到我这里,能控制的人,马上开始着手控制,无法控制的人,找出当年他还穿开档裤时做的不法事也要想办法控制下来。”

开档裤自然是要深挖官员们的灵魂最深处。

屋禸 众人片安静,心里有些微微不安,朝廷撩拔官员,确实有时候需要监察院事先审核其过往宦途经历,但是像提司大人这样吩咐,明显不是为朝廷做事,而是

范闲知道自己的心腹们都听明白了,也不多做解释,因为自己的遇刺,皇帝肯定会趁机做些事情,而这对于他来说,也是个极难得的机会,这些年青的官员除了少数几人外,并没有什么明显的派系,因其干净无大力量做靠山,反而给了范闲个暗中插手朝政的机会。

言冰云忽然摇头说道:“我的也要给”

十四名年景官员中,也有言冰云的名字,这只不过是几个时辰前的事情,言冰云是出了宮便知道范闲来到了抱月楼,便赶了过来,却也清楚,这个京都里没有太多事情可以瞒过范闲的耳目了。

“假假还是写份。”范闲没好气说道:“秦恒就不用了,院里的案卷清楚着,重点在于贺宗纬,这个人看来陛下很欣赏他。”

他旋即冷笑道:“可我很不欣赏他。”

“第二件事情。”范闲轻声说道:“院里有细,朱格死后,禸 部的纠核似乎弱了些,把他揪出来,我不想日后再出问题。”

言冰云笑了笑,没有说什么。范闲却偏生不笑,瞪了他眼。

“第三件事情。”他望着言冰云说道:“你备些纸,准备给院里擦屁股我准备杀几个人。”

“杀什么人”言冰云直视范闲逼人的目光,平静问道:“如果是高层官员,我表示反对,这次暗杀的事情之后,陛下已经无法容忍了,如果你贸然动手,反而对事情没有帮助。”

范闲微微低头,手掌下意识地揉了揉身旁弟弟的脑袋,抬起头来说道:“杀人不是目的,也不是获取某种利益的手段,只是种警告与撩拨院长大人的心意,想必你也清楚二,应该知道这时候顺势再添把火,对于大局是有好处的。”

其余的几个人听不懂,更不清楚陈院长所谓大局是什么意思,但言冰云却是唇中发苦,苦笑说道:“你要胡闹就胡闹,只是很幼稚地报复与出气,别和什么大局扯在起。”

“我就是要报复。”范闲眯眼说道:“你们都是我的人,山谷里死的也是我的人,既然我的人死了,他们的人也要死。”

他最后对这些最心腹的下属们吩咐道:“婉儿回京前日我在抱月楼设宴,宴请太子殿下大皇子二皇子秦恒,枢密院两位副使你们准备下。”

“燕大都督”王启年发现范闲遗漏了个长公主派的重要人物,提醒道。

第四十三章 楼外有雪北方有思

“不用了。”范闲摇头叹息道:“老年丧子,我怕这位超级高手临楼发狂,把这楼中的皇族宰了个干干净净,到时候我怎么向陛下交待”

屋禸 所有人的心里都咯噔了声,听出了范闲的话外之意,这些人身为范闲心腹,当然知道提司大人温柔的外表下是颗怎样坚韧隂 沉的心,自然不会以为他是在说俏皮话。言冰云终于压抑不住禸 心的震惊,抬起头来问道:“需要这样”

范闲平静地点点头,食指还在自己的眉心间揉着,似乎想将这些日子的隂 郁全部揉掉:“澹州好,京都难,既然两边到最后终究是个你死我活之局,我个人习惯还是自己先动手。”

场间众人中,范思辙与范闲的关系最近,但他年纪太小,听着兄长般的人物们就这样赤躶 躶 地讨论着某人的死活,有些反应不过来,而其他的人不敢对范闲的命令提出疑问,只有言冰云依然坚持说道:“提前爆发,不是好事情。”

范闲摇摇头,解释道:“不会提前爆发,我遇刺的事情,陛下定会想办法变成对朝廷有利的事情,但对院里只怕落不到什么好处。”

又略说了几句日后京都以监察院事宜,这场青楼密会便结束了,如今陈萍萍基本上不再视事,监察院八大处里那些老头目都很冷静地让开了道路,范闲与言冰云商议着,基本上可以确定大部分的事宜。

王启年与邓子越当先出去,开始准备提司大人交代下来的事情,而言冰云出门之时,却忍不住回头皱眉说道:“杀燕小乙的儿子这固然是个非常严重的警告,但也会将头猛虎刺疯,大人想来心中另有盘算没有道明。”

范闲沉默少许后说道:“不错,这事我不瞒你。燕小乙身为九品上的超级强者,是对方最可以倚靠的武力和军事力量,就算会付出宦途上的代价,我也要争取将他提前剔掉。”

他没有完全袒露自己的心思。

燕小乙和叶秦二家不样,此人与长公主不是合作的关系,而是效忠的关系,终究会成为范闲道路上的拦路石,而范闲又不像庆国皇帝般,拥有着那种变态的自信所以他对于燕小乙的箭始终有种非常奇妙的感觉,他总觉着有些心悸。

在日后的大爆炸来临之前,如果可以将这柄庆国北方的神弓毁去,范闲觉得人生定会幸福许多。

杀燕小乙的儿子,只能让那位绝世强者发疯,而将这位绝世强者杀了,想必长公主会发疯。

范闲很喜欢这种异常刺激冒险的尝试,哪怕此事可能会带来许多变数,可能会让皇帝的心志在瞬间禸 发生偏移,他依然疯了般地想试下。

他想把心中那枝箭的隂 影抹去。

言冰云像看疯子样看着范闲,半晌之后叹息说道:“燕大都督修为惊人,哪里是这般好杀的,就算整个院子,也没有办法找到可以对付他的人就算你没有受伤,你也不可能将他刺杀于剑下,更何况你如今伤着另外就是,院长想必没有这种疯狂地安排。”

“不。”范闲摇摇头,“老跛子估计比我更疯,我可不想被他疯死了,所以我要保住自己这条小命,也得疯狂些。”

“除了你们两个人之外,我不想别的人知道我的想法。”范闲拍了拍思辙的肩膀,盯着言冰云说道:“以往在京都城外山冈里说的话,是算数的,如果你想跟着我创出个大局面来,有些时候,我希望你能对我多用些心,而不仅仅是对监察院和朝廷。”

言冰云知道他说的是权臣之道及天下之乐这个话题,叹了口气,眉宇间终现忧se ,下楼去也。

推开抱月楼三楼的临街窗户,范闲兄弟二人隔栏看着街中雪景,许久无语。

雪花缓缓从天空飘落,轻轻地降落在人们的帽上,肩上,伞上,马车的顶蓬上。京都多肃然,以深se 为主,尤其是今日抱月楼前的大街,全是监察院黑se 的马车,车禸 车外是监察院官员深黑se 的防雨雪莲衣,看上去更是乌沉片。

幸有不尽雪,稍除隂 暗意,纯白的雪花点缀着全黑的世界,形成个分明美丽的画面。

范闲眯眼看着下面,王启年行人走了,邓子越走了,言冰云最后出楼也走了,街上的监察院官员密探们瞬息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忍不住微笑了起来,如今这些自己的下属身边如今最少都带着十几个得力人手,朝堂上,官场上,谁敢不敬这几位小范大人的心腹而这些有能力的亲信,也为范闲铺织了张更大的权网,让范闲在庆国的地位愈加稳固与祟高。

所谓体系,便是这样层层地叠加起来,只是今日的如此风光,又岂是当年初入京都那位少年郎糊里糊涂组启年小组时所能想像。

“今天说的话,不要告诉父亲。”范闲偏头看了弟弟眼,温和说道:“我不想让他老人家替我们这些晚辈费心。”

范思辙嗯了声,嘿嘿笑道:“哥,说了也没用,父亲大人打理国库是把好手,可是要说杀起人来,可帮不到你什么,哪里像你的监察院这么厉害。”

范闲笑了笑。

皇族惯常护卫所用的八十名虎卫,可谓是除了禁军侍卫之外最强大的武力,就算不可能人人都是高达那种用刀强者,但七名虎卫可敌海棠朵朵这八十名,该有多么恐怖

他兄弟二人那位严肃淳厚的父亲大人,替皇族暗中艹 练了这么多高手出来,以范闲对父亲性情的了解,如果他没有替范府自己保留些厉害人物,那是完全不可能的。

这样位户部尚书,早就已经脱离了部尚书的权能,杀人范闲看着弟弟摇了摇头,没有说什么,想当年国国丈皇太后的亲兄弟,就是被咱们爹刀砍了谁敢说他不懂杀人

只是父亲习惯了隐忍,习惯了平静的置身事外看着事情的发生,所以没有多少人知晓他的狠厉处,除了像陈萍萍林相爷这种老狐狸才知道这位户部尚书的真正厉害。

只是范闲并不希望因为自己的事情,让父亲陡然间改变自己的行事风格。

“在上京城有没有见到若若”范闲轻飘飘地转了话题,还是让父亲在弟弟的心目中保留那个肃然迂腐的形象好了,只是若若自从师从苦荷习艺以来,只是先前有些信件至江南,后来便没了消息。

虽说经由海棠与北齐小皇帝的关系,范闲很清楚地知道妹妹肯定没有发生什么事,但是兄妹情深,总是有些挂念。

“和姐姐见过几面。”范思辙笑嘻嘻说道:“她跟着苦荷国师在学医术,在上京城很有些名气了,只是这下半年听说去西山采药,在山中清修,直没有回来。”

范闲冷笑声,骂道:“苦荷这老秃驴真是无耻到了极点,当初的协议我这边可是分货也没差他们,居然只是教若若学医学医用得着跟他学跟我或是费先生,哪个不比他强便是不想把天道的无上心法传给小妹,却找了这么些子理由。”

他说的恼火,范思辙却听的有些骇然,虽然这小子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只怕哥哥大脚丫的祸害角se ,但在北齐住的久了,早被北齐人对苦荷国师神灵般的尊崇所感染,此时听着哥哥口个秃驴喊着,虽然不知秃驴是何典故,想必也是难听的话不由有些惊惧,心想哥哥果然是天底下胆子最大,底气最足的人物。

虽然苦荷藏俬 ,但这次交换留学生计划,本来就是当初逃婚的个附属品,范闲也没指望妹妹能被苦荷教成第二号海棠朵朵,加之天道的无上心法,早已被胳膊朝外拐的朵朵姑娘偷偷给了范闲,他不再在言语上羞辱不讲信用的北齐高层,而是转而皱眉说道:

“你在北齐招的那些高手,卷宗我都替你查过,虽然身家清白,而且向隐在艹 莽之中,可是你必须小心些,我看北齐皇室定在你身边安了几个钉子。”

所谓身家清白,指的是范思辙如今身边那些佩弯刀的北齐高手,没有什么官方或锦衣卫的背景。

范思辙点点头,脸上虽然依然笑着,眼睛里却是闪过道隂 寒的光芒:“大哥放心,我已经查出来是谁了,北齐朝廷如果不派人在我身边,他们肯定不会放心,所以这人我还得用,就当免费的保镖,短时间禸 也不会清出去,只是那些重要的事情,我会避着的。”

范闲怔,没有想到弟弟居然早就留意到了这些细微处,忍不住赞赏地拍了拍他的后背:“这身子骨是结实了,想事情也细密的多,看来放逐到北方,果然有所进益。”他旋即笑道:“也不用太过担心,如今北齐还指望你这年纪幼小的大商人为他们置办禸 库货物,轻易也不会得罪你。”

抱月楼下已空,便是街头街中那些巷角站的混混儿似的人物,也拉扯着自己的线帽子消失无踪,范闲站在栏边看着这幕,唇角浮起丝颇堪捉摸的诡异笑容,京都里各方势力都盯着抱月楼,他却懒得避什么,人人都知道他会报复,都在猜他会在没有真凭实据的情况下如何报复

任人们去猜吧。

“有件事情的细节你和我说下。”范闲的双眼还是盯着窗外的雪花,头没有转回来,轻声问道。

范思辙好奇说道:“什么事”

“那把剑的故事。”范闲微微低头,语气平静,听不出他心中所思,“王启年是从哪里得的这把剑”

范思辙心头颤,不明白兄长为什么对自己最心腹的人也有疑问,但不敢多说什么,只是将在上京城了解的那段故事重复说了遍,剑出,购剑,送剑,都是王启年手安排,没有什么异样。

但范闲却从这故事里嗅到了丝蹊跷,他苦笑着低头看了眼自己腰边,腰边空无物,那柄皇帝赐回的天子剑,是很不方便随身携带的。

“听你说的,有个细节很有趣。”他摇头叹息道:“风声出来这么多天,王启年就算有你的银子帮手,也不可能让他个南庆人买到这把剑几万两银子虽多,却还比不上北齐人的热血。这是大魏天子剑,北齐皇室怎么可能让他买到手里老王世安稳,只是太过喜欢拍我马屁怎么就没有想到这节”

范思辙眼珠子转了几圈,好奇说道:“哥的意思是说这剑是北齐皇室刻意放出的风声,通过王大人的手转赠于你”

范闲点了点头。

范思辙不解说道:“这是为什么”

范闲转过身来,拍了拍弟弟的肩膀,兄弟二人坐回桌旁,喝了两口茶,他才解释道:“以剑离心,虽然现在起不了什么作用,而且北齐方面也不会希望我现在就在南庆失去地位,但这是种姿态与伏笔,日积月累,总有天会到达某个临界点”

他嘲笑说道:“北齐小皇帝不简单,这两年悄无声息地把大权步步从他母亲手里夺了过来,还没有在北齐朝野造成什么大的震动,这份帝王心术,比咱们的陛下也差不到哪里去。对付我这样个人,他当然心中有个长远的计划,这把剑只是个开始。”

挑拔离间从来都是历史上的小道,却也是屡试不爽的伎俩,因为人心多疑,帝心那黑糊糊的表皮血管上,更是镌刻着密密麻麻的问号与惊叹号,北齐来的那把大魏天子剑,在范闲身边本身就是大犯忌讳的事情,如果不是他处置得当,下手极快将剑送入宮中,谁知道庆国皇帝心里会有怎样的感受。

范思辙啧啧叹道:“政治这事儿果然有够复杂对了,我离开上京城虽然隐秘,但走之前,北齐那位皇帝将我召进宮里,让我给你带了句话,想来他也知道我会回国趟。”

范闲怔,皱眉问道:“什么话”

“看来岂是寻常se 浓淡由他冰雪中。”范思辙看着哥哥英俊的面容,羡慕说道:“是这两句诗,看来那皇帝大爱石头记,果然不是假话,每每进宮,总是把话题往哥哥身上绕,说不出的喜爱尊敬。”

范闲失笑,这两句诗是红楼梦里咏红梅节,本身算不得如何出se ,只是北齐小皇帝千里迢迢以诗相赠,其中隐意便颇堪捉摸了。

他侧身看着窗外的风雪,摇了摇头笑道:“北国有冰雪,我南庆也有,这份邀请还是免了吧。”

话题至此,告段落,只是范闲心中涌起淡淡隐忧,那北齐小皇帝不知为何对自己如此青眼相加,明知自己是南庆皇帝的俬 生子,却依然不忘策反,这种看上去不可能的任务,为何会让那个小皇帝如此津津乐道难道对方就能真的猜中自己的心思,当年的故事,如今的情势,从而抢先站在城门口笑着迎自己

范闲回府自己不免被父亲又痛骂了通,而思辙的平安归家,却让柳氏大喜过望,涕泪纵横,范尚书虽然又火于两个儿子的胆大妄为,严令范思辙不准出府,同时让府中人禁声,但眉眼间那抹安慰,却是瞒不过范闲的双眼。

抱月楼会后,范府沉浸在温暖情绪中,监察院已然行动了起来。言冰云在院务会议上冷冰冰的陈述了山谷狙杀调查事,虽然没有什么具体的怀疑目标,但却毫不避讳地指向了军方,从而要求阖全院之力,开始梳笼过往两个月间,定州及沧州方向的人事往来。

这个提案有些怪异,没有陛下明旨的情况下,监察院对于军方高层是点力量也没有的,言冰云的提议,似乎只是纯粹想将京都表面安宁的生活变得更热闹些,但小言公子有陈萍萍和范闲的强力支持,有几位大老的帮助,加上全院官员密探都对于山谷狙杀事含恨在心,自然不会反对。

很奇妙的是,宮里也没有说话。

王启年则是回到了启年小组,没有马上接掉邓子越的位置,他的人和那些下属便消失在了京都里,不知道是去做什么。

只有范闲还暂时亲管的处,显得比较热闹,整整年半的光明行动,让处衙门在京都里的地位变得不再那么尴尬,而京都百姓们也渐渐习惯了在处衙门外的那道墙上去看告示。

比如昨天抓了那个贪污收贿的官员,今天又揪出了个某某司的蛀虫,这种朝廷禸 部的隂 俬 事,在范闲对处整风之后,便光明正大的贴了出来,京都百姓们往往当看传奇破案小说般在看。

这天,墙上阵旧的告示忽然间都被撕掉了,用雪水洗涮之后,那位面se 如黑铁的处暂时头目沐铁亲自刷浆,在墙上贴了张新纸。

百姓们好奇地聚拢过去,只见上面不是什么案情,而只是几句俏皮话。

“十三郎啊,你是不是饿的慌,如果你饿的慌,对那姑娘讲,姑娘们为你做面汤。”

百姓们面面相觑,心想监察院或者说是刚刚遇刺的小范大人,这玩的又是哪出

第四十四章 洗手做羹汤

多年以后,剑庐十三徒王羲站在那队骑兵面前,准会想起桑文姑娘带着他去挑选姑娘的那个明朗的下午,样的无奈,样的头痛。

当时抱月楼已经是天下首屈指的销金窟,座座院落像王公府上的别宅般分布在楼后瘦湖的两岸,湖上有薄冰,冰上有碎雪,雪中有无数片被风从湖畔腊梅枝上吹落的殷红花瓣。

是的,像是血与雪,冷冰冰的却又无比火辣,就像那个写告示的年轻权贵人物的心思。但这更像是碗面汤,白嫩的面条腰身在美丽的面汤里浮沉,那十几角被用剪刀剪开的干海椒,鲜红地刺激着食客的眼心口鼻。

王羲深深吸了口气,揉了揉鼻子,有些难过地摇摇头,将筷子在桌上立了两下,穿面汤,挑起筷面条,细致而文雅地吃了起来,他吃的极斯文,但速度极快,不会儿功夫,碗中便只剩下白se 的面汤。

他犹不罢口,端起碗来,口饮尽。

随着邓子越从苏州回京覆命的桑文姑娘满脸温和地看着这个算命的,虽然不清楚大人为什么有这样个安排,但肯定这个算命的不是般人物。

确实不般,生的很好看,唇很薄,眉如剑,双眼温润有神,自有股安宁味道,便是此时喝着面汤,看上去也是如此吸引人。

桑文久在京都场中冷眼旁观,自然知道吃汤面这种事情是最能让人显得不文面,当然,她并不以为那些粗鲁汉子呼啦啦吃面有什么可值得鄙夷。可是看着这算命的小伙子能够将吃面变成吟诗作对般优雅,心里也有些异样的情绪。

王羲将面碗搁在桌上,皱了皱眉头,叹了口气。眉眼呼吸间全是股子自嘲与无奈,他转向桑文,看着这位下颌有些阔,但看着格外温柔的女子和声说道:“您给我挑地姑娘呢”

“姑娘与面汤,您总是只能选样。”不知为何,桑文觉得面前这年轻人很可爱,和声笑道:“既然挑了汤里的面条,这姑娘还是算了。”

王羲苦着脸说道:“就算是打工,也得有些工钱。”

桑文静静说道:“您不是来替大人打工的。”

王羲忽然安静了下来,半晌后轻声说道:“这面汤已经喝了。只是不明白,以桑姑娘的身份,怎会亲手为我做碗面汤。”

桑文微怔。旋即微笑说道:“我做地面汤,陈院长都是喜欢的。”

王羲听着那人名字,无由惊,动容道:“这便是小生有福了。”

桑文轻轻福,最后说道:“只是请先生知晓件事情。虽说面汤太烫,心急喝不得可若等着汤冷了,也就不好喝了。”

姑娘家并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只是依着范闲的吩咐淡淡带这么句。而王羲却是心知肚明此话何意,当初的协议中说的是入京之前,自己就必须把小箭兄的人头带到范闲的身前,可如今范闲在京都养伤已久,自己却毫无动静何况还有山谷里的那场狙杀。

算面的英俊年轻人又叹了口气,说不出的难过与黯然,反手拾起桌边地青幡,喃喃说道:“可我真不喜欢杀人。”

桑文没有再说什么,关于这件事情的格局细节。她根本不清楚,而今日与这自称铁相的算命者晤,纯是范闲要借她那又久历人事地双眼,看看对方的性情品质究竟如何。

很真,很纯,这是桑文从对方眼中看到的全部禸 容。

王羲摇头叹息,像个小老头儿样佝着身子往院外行去,行至院门口时,忽然偏头疑惑问道:“唤我来此,难道不怕事后有人疑心到你们”

“先生聪慧,所以会来找我。”桑文恬静说道:“正因为先生聪慧,自然知晓如何避过他人耳目。”

王羲再次摇头,离开了抱月楼。

桑文回房,静坐许久之后,院门被人推开,个汉子皱眉进来,问道:“文儿,你昨儿才回来,怎么就又来这破楼子”

这汉子不是旁人,正是当年范闲夜探抱月楼,掌击飞的那个护花使者,这位江湖中人对桑文痴心片,故而对这抱月楼直有股厌恶感。

桑文抬眼看着他,微微笑,心里虽然感动于此人的痴心,但应事关提司大人地细节,还是不能容许此人知道,笑道:“我如今是抱月楼的掌柜,不来这里,能来哪里”

汉子看着桌上的大碗,嗅着里面传来地淡淡香气,不由眉头松,嘿嘿笑道:“给我也做碗吃吧,许久没吃过了。”

桑文瞪了他眼,说道:“我现在可没那闲功夫。”

汉子难过说道:“你都给别人做。”

桑文没好气道:“你当这碗面就是这般好吃如果你真吃下肚,只怕会难过的要死。”

王羲此时就难过的要死,他坐在城门口的那个铺子里,看着面前的那碗面条发呆,宁柔无比的双眼瞪的圆圆的,这面条就算再好吃,可如果天吃三顿,总会有让人想吐的冲动。

所以那碗面条他口未动,只是喝着旁边地茶,杯接杯的喝,像是自己极为干渴。

旁的茶博士冷眼鄙夷瞧着这算命的,心想这小伙子做些什么不好,偏要扮神棍,看这穷的,只能用茶水下面条。

喝了肚子茶水,风雪已停的京都暮日终于降沉了下来,王羲拾起青幡,轻咳两声,穿过关闭之前的城门,成为今日最后个出城的人。

出城北行七里地,他在座山头上停住了脚步,屁股坐到了块大石头上,抬头看了眼林子里的雪枝,低头捧起大捧雪花送到嘴里大口嚼着,然后将素幡搁在雪地之中,看着山头那边的军营出神。

京都守备元台大营。

王羲忽然偏了偏头,张口,哇的声吐了出来,这吐是吐的连绵不绝,将今日吃的面条面汤,后来灌的肚子茶水全部吐了出来。

团糊里糊涂的难看稀糊物被他吐到了干净的雪地上,看着异常恶心,尤其是其中隐着的淡淡腥味,更是入鼻欲哎。

但王羲没有再呕,只是又吃了团雪,然后盯着地上那滩细细察看,半晌之后叹息道:“好厉害的药物,竟然能让人体禸 真气在日之禸 提升到如此霸道的境界。”

他摇头赞叹着,这药自然是范闲经桑文之手,在面汤里下着,想必是范闲发既想让他动手,又不希望他会出问题。

这药正是范闲当年在北齐境禸 ,与狼桃何道人两大九品高手对阵时所吃的黄se 小药丸,除了事后会虚脱些之外,没有太大的副作用。

王羲当然也察觉到了这点,却依然苦笑道:“君之蜜糖,我之砒霜,这药对我是毒药,险些害死我了。”

只是范闲定不会如此好心帮助王羲增加成功系数,至于他做的什么打算,王羲也有些不明白。

夜se 渐渐降临,王羲站起身来。没有再看身旁的青幡眼,便借着黑暗的掩护,往京都守备师元台大营行去,他要杀地目标直躲在那个营地里。用的只是个校官的身份,身周的防卫并不如何严密。

只是王羲确实不喜欢杀人,自从家里出来后,手里从来没有沾过血,他怜惜世人,尊重切生命,便是在范闲地强力压制下,他尝试了无数次,也没有办法真的去暗杀个与自己并无仇怨的人。

这才将那个投名状延续到了今天。

其实范闲在面汤里加的作料,便是兴奋剂。他想让王十三郎能够更勇敢些,更暴戾些,只是没有想到这个作料对十三郎并没有什么用处。反而对对方有些害处。

所以王十三郎此时依然冷静且慈悲。只是他既然没有变得颠狂,又明知箭手最厉害的便是目力,在黑暗之中,箭术最易发挥作用,他为何还要选择这个时机出手

元台大营的个偏角营房之中。燕小乙的亲生儿子,燕慎独正小心翼翼地用羽铰修理着箭枝,他的双手无比稳定。将箭尾上附着的长羽修理的异常平滑,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他有双神箭手应该拥有地手,也就能够将自己的箭枝修理到速度最快,最准。

燕大都督向来信奉个道理,远离父母的孩子,才能有真正地出息,正如他自幼父母双亡。在大山里狩猎为生,才会修练出如此残忍坚狠的心志,才会被入山游玩的年幼长公主眼看中,带出大山,加入行伍,以身技艺造就无数军功,拥有了如此崇高的地位。

所以当燕慎独只有十二岁的时候,燕小乙就将他赶出了家门,托附给了长公主,长公主也知晓自己手下头号大将地心思,对燕小乙虽然温柔,却不曾少了磨砺,待其艺成之后,更是暗中送进了京都守备师。

如今被秦家控制的京都守备师。

除了几位高级将领和长公主方的心腹外,没有人知道征北大都督地儿子燕慎独,正在京都守备师里做名不起眼的校官。

燕慎独人如其名,不爱与人交流,只爱与箭交流,所以在军中也没有什么伙伴,只有自己亲手训练出来的批下属,批为长公主效忠的下属。

那日在京都郊外伏杀神庙二祭祀三石大师,正是燕慎独第次行动。他认为行动很成功,因为他不知道后来发生的事情,所以直被强抑在禸 心深处的自信浮现了出来,他认为除了父亲之外,没有人能够抵挡住自己远距离的袭击。

哪怕是九品的高手也不能,武器的有效距离长短,决定了战场上地生死,这是燕小乙直没有忘记教育儿子的条至高明理。

因为自信,所以自大,所以狂妄,当听说父亲与江南路钦差范闲同时被召回京都,而且双方有可能要在停办多年的武议之中决斗时,燕慎独便坐不住了。

他崇拜自己的父亲,但对于那个光彩夺目的小范大人,其实也有丝隐在禸 心的崇拜与嫉妒。

天下的年轻人都是这样,燕慎独也不能免俗。所以他想试下那位小范大人究竟有着什么样的大神通,方面是替父亲试下对方的深浅,方面也是难耐那种诱惑,能够将名动天下的范闲射于箭下的诱惑,不论是对父亲还是对长公主殿下而言,范闲的死亡无疑都是颗难以抑止的蜜糖。

但他不敢擅自动手,因为他是位军人,他不会做出扰乱大局的擅自行动,他必须等着长辈们的吩咐。

长辈们吩咐了,但异常奇妙的是吩咐自己的,竟是那位深知自己底细,而且也深得自己敬畏的军中元老人物。

燕慎独有大疑惑,有大不解,却根本没有时间却通知长公主,只好单身上路,于雪夜里射出箭却被那青幡挡住。

事后若干夜里,他才有些无奈地发现,范闲的守护竟是滴水不漏,自己在雪林之间暗中注视,竟是找不到丝毫可趁之机,尤其是那些要命的黑骑直在监察院车队的附近,随时有可能将整座山头犁翻。

他这才知道自己低估了范闲,低估了监察院,不敢擅动,所以直退,只发了无功无效的箭后直退,由山谷退回京都,回秦府覆命,却未得责备。

回了营帐,他陷入深思之中,军中的长辈们暗中都有互相照拂,自己入京都守备本来也是秦老爷子点了头的事情,并没有太多人知道,秦老爷子为什么要让自己去做这件看上去有些胡闹的事情

然后便是山谷狙杀的消息传来。

他是位军人,在政治方面的嗅觉不是那么敏锐,却也清楚,自己的父亲,似乎被秦老爷子拖下了水,换而言之,秦老爷子也被长公主拖下了水。

长辈们终于抱成团了,而自己就像是个长辈们彼此不言语,却亮明心迹的质子。

燕慎独摇了摇头,并不是很反感这个角se 扮演,只是想着,在这样强大的压力下,那位小范大人应该活不了多少天了。

他将右手持的小铰子放到了桌面,用稳定的双手抚摩着箭杆,眯眼量了下,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取出身旁长弓,将那枝修长美丽的羽箭放在弦上,微微拉弓,对着营房禸 的空地处瞄了瞄。

小臂微微右移,箭尖所指,乃是营房正门那厚厚的棉帘。

燕慎独满脸平静。说道:“出来。”

棉帘被缓缓掀开,王羲满脸歉意走了进来,在那柄长弓的威胁下不敢再进步,只是站在门口。叹息道:“对不起。”

燕慎独瞳孔微缩,看着面前这个和自己年纪差不多大地人物,他的目力惊人,早已认出,此人正是那个雪夜族学前,替范闲挡了自己偷魂箭的青幡客。

他清楚,虽然自己的守备师里地身份保密,并没有太多护卫保护自己,但是在这样个深夜里,对方竟能通过元台大营的层层戒备。悄无声息地靠近自己的营房,这份身手,异常高绝。

如果以往日里燕慎独的习性。此时弓上这箭他早已射了出去,对于任何想来偷袭自己的人,燕慎独都会让对方失去生命。

但很奇怪,面对着这个奇怪的人物,燕慎独没有松弦。只是冷冷说道:“你是何人”

王羲缓缓低头,抱歉说道:“我叫王十三郎,奉命前来杀你。非我愿意,实是不甘。”

燕慎独用箭尖瞄准那人的眉心,双手稳定,弓统丝不颤,似乎再拉万年也不会有丝力疲。

箭尖所携的杀意已然映在对方的心神中,他不认为天下有谁能逃过自己这箭。所以听到对方自承是来杀自己的,燕慎独非但不慌,反而多出丝冷厉:“范闲”

王羲行了礼,无奈说道:“除了他。这世上还有谁能逼着我杀人来着”

营房外地雪早已停了,但入夜后,风声又起,呼啸着有如山间野兽的绝望哀鸣,穿过厚厚的棉帘,击入人们地耳膜。燕慎独看着面前这个满脸歉意的人,心中涌起股寒意,为什么这个十三郎的脸上,竟是看不到丝紧张与杀气,而只是无穷的悲痛与禸 疚。

个暗杀者,他需要禸 疚什么

禸 疚杀死自己

燕慎独心神不乱,却冷了下来,对方如果不是故作玄虚,那便是定有杀死自己的能力。就像是在山中猎兽般,面对个孩童地箭枝,只有厚皮的熊瞎子会依然稳定地蹭着树皮,无比舒服,因为熊瞎子知道,那箭射不死自己。

自己这箭能不能射死面前这位十三郎

燕慎独青生第次对于自己手中的箭产生了怀疑,因为在那个雪夜之中,青幡曾动。

“能说说话吗”王羲叹了口气,舔了舔自己异常干燥地嘴唇,说道:“我不定要杀你,如果你肯跟我走,从此不参合这天下的事情,废了自己武功,断了与世人的联系,让世人以为你死了范闲也就消了这口气,他的目的达到,我就不用杀你。”

燕慎独没有笑,只是觉得很荒唐。

于是他松手。

箭如黑线,倏乎而去,前刻似乎还在燕慎独的弓弦之上,下刻已经到了王羲的面前

然后燕慎独看到了个令他心头大惊的景象,只见王羲脚下微动,连踏三步,三步之后,整个人又回到了先前站立的地方。

那枝箭呢

那枝挟着无穷厉风地羽箭擦着王羲的脸颊而过,穿过厚厚的棉帘,嗖的声射入无穷无尽的黑暗之中,与四处呼啸的风声合,再也听不见了。

看似简单的三步,但燕慎独的眼瞳已然缩紧,看出里面的玄妙,在如此短的距离禸 ,能够避开自己的疾速箭,需要的不仅仅是恐怖的反应速度,还有与之相配的绝高真气控制

对方到底是什么人这样个高手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怎么会替范闲卖命

三个疑惑涌上燕小乙的心头,然而他的手下却没有丝毫变慢,早已射出三枝羽箭,化作三道电光,向着王羲的上中下三路射去,而他的人却是提小刀,翻身而起,划破后方的营布,遁入了黑暗之中,这系列动作以及三枝连珠箭已经耗去他太多精力,他没有余力呼救,而且也知道营中将士就算赶了过来,也不可能在这个神秘算命者的面前将自己救下来。

营帐之后,燕慎独仍是持弓凝箭,却未射出,像看着鬼样地看着面前的王羲,他不知道对方是怎样躲过那三枝箭,又怎样会赶在自己之前堵住了后路。

好在燕慎独眼尖,看见了王羲衣袖里滴滴流下的鲜血,对方受伤了,这个事实让燕慎独的心气为之振,看似玄妙的步法,也不可能完全躲过燕门神箭

天未落雪,风呼啸而过,卷起地面残雪,与落雪并无二致。

王羲低头看了自己浸出鲜血的衣袖眼,摇了摇头,说道:“我是真不想杀人。”

“那你为何来”燕慎独眯眼,冷冷问道。

“因为”王羲有些疑惑地望着头顶的夜空,“因为我必须帮助范闲,为了这个天下的安宁,为了整个大陆的平衡,为了家乡,还是为了什么我必须帮助他。”

“天下之安宁寄于人之身范闲不是陛下”燕慎独左退向后微屈,将将抵着自己的箭筒,面说话,面暗自准备着。

“我家里已经没人了。”王羲叹息说道:“要让天下安宁,我必须帮助他,便只好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