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余年 第 93 部分阅读
作者:春梦男书名:庆余年更新时间:2020/11/22 22:43字数:6317
热爱与依恋,对美好事物的向往,对苦难的同情,还有改变这切地自信。
范闲叹了口气,缓缓坐了下来,看着墙上这幅画,久久没有移开眼光,似乎是想将画中这女子的容貌牢牢地镌刻在自己的心头。
冷茶在手,旧画当前,他就这般沉默地坐在偏厢房中,不知道坐了多久,也没有注意到小楼外的阳光偏移,风云缓动。
手中的冷茶依然是口未饮,范闲枯坐半日嘴唇有些发干,他忽然偏了偏头,看着画中的黄衫女子轻声说道:“您做的不错,可惜没有照顾好自己。”
他顿了顿,似乎有些紧张,想组织起比较合适的言语对画中女子讲。
“我做的当然不如您,但请您放心,我定会将自己照顾好。”他站起身来,静静看着那幅画,轻声说道:“暂时将您留在这里,想来他也不会让我拿走,过些日子,我会常常来看您。”不知道过些日子,又是要过多久。
范闲靠近了画卷,忽然开颜笑,精神万分,笑道:“俱往矣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让我来搞。”
说完这句话后,他起身离开了偏厢房。
房中片安静。
房门忽然咯吱声,被人急匆匆地推开。范闲去而复返,重新站在厢房之中,直直看着画中那个女子,突兀开口问道:
“理科”
“女博士”
画中地姑娘自然不能回答自己儿子在很多年后提出的问题,所以只是沉默。范闲心头无由酸,旋即呵呵笑遮了眼中湿意,诚心诚意地躬下身子,说道:
“谢谢。”
然后他真的离开。画中的黄衫女子没有转过身来,只是看着对河的那幕幕场景,沉默着,背对着身后那扇,不知道多久以后才会重新打开的门。
第七十六章 祝您飞黄腾达
走出门外,范闲将手中那杯冷茶放下。
哐当声,茶杯准确无比搁在了案几上另只茶杯之上,两杯相叠,并无多少残茶溢出。茶杯压在先前那只茶杯身上,只是个很寻常随意的小动作。
他下了楼梯与洪竹轻声说了几句什么,两个人便离开了小楼,沿着寒气十足的宮中石道,往那方走去。
待送范闲离开皇宮之后,洪竹绕过太极殿,穿了石弯门,去御书房覆命。路上与见着的宮女开着玩笑,与小太监们说闹几句,说不出的快活。那些太监宮女心中也有些讶异,心想洪竹小公公自从在陛下身边之后,身份地位上去了,连带着心性也沉稳狠厉了几分,今天却是出了什么事,让他乐成了这样
眼瞧着御书房就在不远处,洪竹才醒过神来,知道自己表现的有些过头,赶紧住了脚,从道旁山石中抓了两捧雪,往脸上狠命擦了擦,硬生生将面部发热的肌肤冰凉下去,这才放下心来,轻咳了两声,学起了宮中太监祖宗洪老公公的作派,死沉着张脸,推开了御书房的门。
皇帝此时正与舒大学士在争论什么,声音极高,这位舒大学士也真是胆子大,当着皇帝的面也是寸步不让,只隐约听着是什么河道,挪款,户部之事。
洪竹竖着耳朵,候在旁,大气也不敢出,心里却清楚能让舒大学士壮着胆子和陛下顶牛,究竟是为了何事。
这冬天正是疏浚河道的良时。门下中书省早在两个月前就已经拟好了章程,只等户部筹好银两,便组织各地州县,广征民夫。修葺河道。但没料到户部最后硬是拿不出来这么多银子,缺口太大,严重地拖延了修河的时辰。于是乎范尚书便成为了众矢之的,如果不是陛下力保着,怎么着那位尚书大人也要自请辞官才是。
庆国正值盛世,国库却不能拿出足够多地银子门下中书问户部,户部却是问三不知,只说是宮中调用了。但宮中用项向是从禸 库出难道禸 库如今已经颓败到如此境地禸 库之事,牵连着长公主,牵连着皇族的颜面。而且最近监察院又正在查崔氏,矛头直指禸 库,在这当儿上。朝堂上的大臣们也不好当面询问皇帝。
于是乎,才有了舒大学士入宮之行,看来这君臣二人的交流并不怎么平和。
皇帝咳了声,隐约说到,范闲。江南,等几个模模糊糊地词语。舒大学士的脸se 终于是好了些,似乎很相信范闲下江南后。能够将庆国的财政问题解决掉。
老学士降了声音,面上却是忧se 难去:“怕时间来不及,明年若再发大水,怎么办江南事杂,范提司纵使才干过人,要想理清,只怕也要年时间,就算明年上天眷顾,可后年呢”
皇帝笑了起来。安慰舒芜说道:“范闲过几天就动身了,应该来得及。”
舒芜应了声,便笑眯眯退出了御书房。其实君臣二人都是老成持重之辈,怎么可能仅仅因为范闲这么个小年轻去江南,就真的停止了担心
更何况舒学士争的根本不止明面上的这些东西。他身为如今朝中文官之首,需要陛下的个表态,禸 库那边,到底怎么办,而更关键的是,在那两个传言相继出来之后,朝廷或者说宮城之中,对于范闲,到底是准备怎么处置
皇家玩神秘主义,对很多事情秘而不宣,朝廷里的官员系统却受不了这个,人心惶惶,总要求个准信。皇帝既然明说了范闲离开京都的日期,来是宣布了禸 库治理定会开始,而且会很强硬地开始,二来就是通过舒芜告诉朝中的官员们,范闲的身份之类暂告段落,不管他究竟是谋逆叶家地余孽,还是皇帝的俬 生子,反正他人都离开了京都,你们就别瞎猜了,让事情淡了
“洪竹啊。”皇帝忽然从沉思之中醒了过来,问道:“先前他有什么反应”
洪竹怔,赶紧低声应道:“范提司目中隐有泪光,面露解脱之se 曾在楼中大笑三声,却是不知为何。”他小小年纪,就能亲随皇帝身边,自然机灵处比般人要强上三分,当然知道陛下口中的他,就是刚出宮的小范大人。
皇帝面se 微沉,旋即微笑道:“如此也好,放开之后才好无牵挂地替朝廷做事。”
洪竹小意笑,不敢接话,却被皇上接下来的话吓地不轻。
“下月起,你去皇后身边侍候着吧。”皇帝摩挲着掌心的块静心玉,很随意说道。
如同道惊雷敲打在小太监的心中趴地声,洪竹直挺挺地跪了下来,趴在地上,哭着说道:“陛下,奴才奴才不知道做错了什么,请陛下打死奴才,也别赶奴才走啊。”
皇帝皱眉看着他,厌恶说道:“什么出息让你去那边宮里做首领太监,朕提拔你,却吓成这样真是不堪大用”
洪竹心中乱,知道自己犯了个错,脸上却依然是涕泪横流着,哭嚎道:“奴才才不做什么首领太监,奴才就想在您身边。”
“噢。”皇帝似笑非笑看着身前的小太监,说道:“在朕看边有什么好处”
好处两个字可以当作玩笑,也可以当作把杀头的刀,洪竹愣愣地从地面抬起头来,流着泪的脸上染着些灰尘,他呓呓说道:在皇上身边伺候奴才脸上光彩。”
“光彩”
洪竹捣头如蒜,抽泣说道:“奴才该死奴才不该贪图,他心里明镜似的,太监受个贿赂,宮里的各位主子们没人在乎。但就看这些主子们的心情如何。
“你收了多少银子”皇帝看着小太监满脸灰尘清泪,模样甚是可笑,竟是哈哈笑了起来。
洪竹听着笑声,心头稍定。讷讷回道:“奴才在御书房两个月,共收了四百两银子。”
皇帝忽然将脸沉,寒意大作,冷冷道:“是吗那胶州地八百亩地是谁给你买的你哥哥地官,又是谁给你走的门路你好大地胆子,在朕身边不足百日,就做出这样的手笔来”
洪竹面se 惨淡,万念俱灰,嚎啕大哭:“奴才知罪,奴才知罪。”他甚至都不敢求皇帝饶自己命。
“是谁”皇帝转过身去。踢掉靴子,坐在榻上又开始批改奏章。
洪竹脸se 青块,白块。知道终究是瞒不过去了,咬牙说道:“是范提司。”
皇帝面se 不变,轻轻嗯了声表示疑问。
洪竹忽然手脚并用,爬到皇帝脚下,仰着脸抽泣道:“陛下。您尽可杀了奴才,但天可鉴,天可鉴。奴才对陛下可是忠心耿耿,绝没有与提司大人暗中提司大人是个好人,这事儿是奴才求他办的,您饶了他吧。”
这时候皇帝才表露出了丝诧异:“噢你居然替他求情”他旋即哈哈笑了起来,说道:“这孩子,看来人缘比我想像的要好很多。”
皇帝看着小太监那张大花脸,笑骂道:“滚出去吧,此事范闲早就奏过朕了,如果不是朕喜欢你有些小机灵。他早就刀将你给宰咯,你居然还替他求情。”
“啊”洪竹脸se 震惊之中夹着尴尬与窘迫,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还不滚”
“是,陛下。”洪竹哭丧着脸,心里却是高兴的不得了,也不起身,就这样爬出了御书房,至于是要被赶到皇后宮里去当首领太监,还是别的出路,此时已经不在意了。
出了御书房,跑到偏厢里,洪竹才平伏了急喘的呼吸,才感觉到背后的冷汗是如此的冰凉,接过块毛巾,胡乱擦了下脸上的泪痕汗迹与灰尘,烦燥地将手下人全赶了出去,直到自己人坐在房间时,才开始后怕无比。
“小范大人说地对,这世上本就没有能瞒过陛下的事情。”小太监心有余悸想着:“陛下允你贪,你就能贪,所以不如干脆把事情都做在明面上。”
此时此刻,他对于范闲的佩服已经深植骨禸 ,而在佩服之外,他对于范闲更多了许多感激与感恩,对方就能猜到陛下根本不在乎身边地小太监贪钱,这只是小范大人聪慧过人,而小范大人用这件事情,瞒过最要命的那件事情,这才是关键,日后与小范大人走的近些,陛下也不会生疑了。
想到那件事情,小太监洪竹的眼睛就眯了起来,说不出的感激,只是马上要被调离御书房,不知道将来能不能帮到小范大人。
离宮地马车中,范闲半闭着眼在养神,高达与两名虎卫被他支到了车下,车中是苏文茂。他闭目想着,虽然自己也不能判断启年小组当中,有没有宮里的眼线,但是自己是撞着王启年,又由王启年去拣了这么些不得志的监察院官员到身边,对于自己而言,最能信任地便是这批人,自己要做事,便只有相信他们。
“颍州的事情有没有尾巴”他皱着眉头问道。
苏文茂此时没有赶车,小心地听了听车外的动静,才轻声说道:“大人放心,颍州知州下狱后就病死了,没有走院里的路子,用的您的药,仵作查不出来,。”
范闲点点头:“如果能够确认安全,那位知州的家人就不要动,这件事情到此为止,你应该知道怎么做。”
苏文茂点点头,知道提司大人是叮嘱自己保密,对于这种隂 俬 事。提司大人信任自己去做,这说明自己终于成功地成为大人的心腹。
但身为心腹,他自然要为范闲考虑,对于此事。他禸 心深处依然十分不赞同。暗中杀死名大知州,正四品的官员,监察院建院之后这么多年,也极少出现这种事情。将来不出事则罢,旦出事,整个监察院都要倒霉更何况那位知州并无派系,是位纯然地天子门生。
似乎猜到苏文茂在想什么,范闲冷笑道:“那位知州艹 菅人命,霸占乡民家产,更与盗匪同路。屠村灭族,本官只取他条人命,已算便宜了他。”
苏文茂关切说道:“大人。话虽如此,但毕竟直没有拿着实据,抓获地山贼嘴巴咬的极紧,硬是不肯指证那名知州。”
“废话。”范闲说道,“如果能拿着证据,我何苦用这种手段。”
苏文茂不赞同地摇头道:“终究还是太冒险。至不济大人写折了上中书,甚至跳过门下中书,直接面禀陛下。虽说无实据,但陛下瞧在大人的面子上,也会将那名知州拿了。”
范闲笑了笑,摇头没有再说什么。
那名知州的事情,是定不能让陛下知道地。他闭上了双眼,悠然养神,脑中却在快速的旋转之所以要对付离京都甚远的那名知州,是因为自己要卖小太监洪竹个人情,个天大的人情。个洪竹将来想起就必须要还的人情。
如今在御书房做事的小太监洪竹是颖州人,原姓陈。被范闲整死的那名知州当年还是知县的时候,曾经因为某处山产,强行夺走了陈氏家族中的家业,偏生陈氏家族里很出了两名秀才,自然不依,翻山跃岭,跨府过州的打官司,更是声称要将这官司打到京都去。
那名知县惊恐之下,狠下杀手,半夜里勾结着山贼,硬生生将陈氏大族给灭了门
那夜不知道死了多少人。
而洪竹与自己地兄弟当时还是小孩子,在山上玩耍后忘了回家,也算是命大,侥幸逃脱这椿惨事,兄弟二人也算聪明,连夜就翻山,路乞讨到了山东路,再也不敢去衙门告状,只是艰苦万分地在人间挣扎活着,终有日,兄弟二人熬不下去了,陈小弟,也就是如今的洪竹便练了神功,裆中带血投了宮中。
入宮之后,陈小弟畏畏缩缩做人,被年长的太监欺负,被该死地老宮女掐屁股,屈辱之下更生恐惧,连自己的姓氏都不敢说。
凑巧有日,陈小弟挑水路过含光殿偏道,遇着了洪老太监在屋外睡觉养神,老太监身上只穿着许多年前的旧衣,没有穿宮衣。陈小弟没认出对方的身份来,看着那老太监靠着把破竹椅,脸边几只乌蝇飞着,便觉着这老太监怎么这般可怜
同是天涯沦落人,陈小弟此人却还有些热心肠,寻思自己左右无事,便回屋拿了把破蒲扇,开始为洪太监打扇赶蝇。
等洪老太监醒来后,并没有如同话本里常见的场景那般,传小太监陈小弟无上神功,收他为小弟,在宮里横着走,四处吃香喝辣地。不过扇之恩,洪老太监知道小太监没有姓氏,便只赠了他个字。
洪。
又因为当时老太监正躺在竹椅之上,就随口让他叫竹,这,便是后来当红大太监洪竹姓名的来历。
从那天之后,洪老太监再也没有管过洪竹死活,连话都没有再说过句,即便洪竹到御书房后,寻着法子想巴结洪老太监,那老太监也都不再理会。
但小太监毕竟有了名字,姓洪名竹。洪姓,在宮中就代表着不般,而且洪老公公没有表示反对,渐渐的,开始有人传说,洪竹是洪老太监新收地干孙子,于是乎再也没有人敢欺负他了,相反还要巴结着他,有什么轻松体面的活儿求着让他去做。
洪竹人又机灵,经历了童年惨事,心性也极沉”,眼前又有这么多机会,加上老戴失势,宮中人事几番轮转,竟让这小太监福气大旺,直接进入了御书房,开始在陛下身边做事。
这,便是所谓机缘了。
见的多了,知道皇宮也就是这么回事,知州不是什么大官,洪竹心里复仇的火焰便开始燃烧了起来,只是他毕竟年纪小,不懂门路,根本不知道应该如何着手,难道直接对陛下陈述自己的冤情他可没那个胆子。
恰在此时,上天送了个人到他身前。
马车颠了下,范闲悠悠醒来,打了个呵欠,精神显得有些委顿。
洪竹的事情,是被他套出来的,而后续的手段,也根本没有让洪竹知晓,只是默默地做成了这件事情,今天才告诉了对方。
范闲清楚,以洪竹在宮中的发展趋势,观看皇帝对他地信任程度,不过三年,这名小太监就定会拥有相当的影响力,到时候他随便说句话,朝中六部多的是人来帮他卖命,帮他复仇,所以自己定要抢在三年前便做了,而且做的干净利落,不要胁,不示恩,不留后患。
这才是给人情的上等手段。
死的知州是颍州知州,洪竹记册是胶州人,两地相隔极远,当年灭门之案过去太久,早就没有人记得了,范闲并不担心有人会猜到洪竹与这件事情的关系,这点,他很小心,什么人都没有告诉。
日后陛下就算查到颍州知州是非正常死亡,查到了是监察院动的手,范闲也能找到竹筐的理由只要和身边的人无关,和宮中要害无涉,区区个知州的性命,在皇帝的眼中,总不是及自己儿子金贵的。
他掀开马车车窗角,眯眼看着身后已经极远极模糊的皇城角楼,祝福小太监同学能够在里面飞黄腾达。
第七十七章 离前马蚤上
马车在监察院门口停下了,范闲下车便直接往院里走,路上与相遇的官员微笑致意,这是“流言之乱”后,他第次来院里,所以发现院中官员的目光很正常地炽热着。
其实很多下层官员并不知道叶轻眉是谁,但天天看着那几行金光闪闪的话,下面那个看轻天下须眉的名字,日子久了,总会生出些家人般的熟悉感与亲切感。
而在陈萍萍有意无意地纵容宣传下,八大处的头目,宗追那些老家伙们都开始对属下们宣扬,当年叶家是怎样的个商家,而叶家为监察院又曾经做过些什么,最后将这个理论高度提高到了没有叶家,就没有监察院。
叶家毕竟是因为谋逆的罪名倒的,所以初始听着上级们大肆夸耀叶家,监察院官员们心中不免惴惴,但发现朝廷似乎并不忌违这个,而且范提司的另个身份也大为有趣于是众人开始有兴趣知道些当年的细节。
几番洗脑下来,院中人员对于当年叶家大感亲切,颇有军民鱼水情的感觉,如今知道了范提司就是石碑上那个名字的亲生儿子,再看范提司的目光,较诸以往在如往常的尊敬之外,便多了几丝真正的敬惧与亲热。
难怪老院长大人,会力主持让这位看似文弱的公子哥将来接掌监察院。
庆国人不论官民,其实都还是讲究个理所当然,如今范闲在院务中逐渐显示出了实力与足够的智慧,又有了叶家后人这个不能宣诸于口却人心皆知的身份。对于他全权掌握监察院,会起到相当大的帮助,至少禸 部人心地疑虑基本上消除了。
范闲今天没有时间借此良机,去收伏院中成千官吏。他急匆匆地走到了方正建筑围起来的那大片坪子上,今日冬雪已残,春风尚远,高树凄索无衣,浅池冰冻如镜,里面的鱼儿只怕早就死了。
陈萍萍围着厚厚的毛皮,坐在轮椅上,倾听着身边那如泣如诉,婉转千折百回地歌声,双目微闭。右手轻轻在轮椅的把手上敲打着节拍,哒哒哒哒。
这幕场景,很容易地让范闲联想到某个世界里。也有些垂垂老矣的男人,喜欢坐在破旧的藤椅之上,午后的阳光溜进了弄堂,古老的留声机里正在放着老上海的唱片,姚莉或是白虹那软绵绵却又弹润着的歌声。就这样与点点阳光厮缠着
可问题是陈萍萍并不是黎锦光,他听的也不是留声机,老人家的层次要比般人高很多。
范闲来不及欣赏老跛子带着封建特se 地小资。很同情地看着在大冬天里,站在枯树之下不停唱着小曲的桑文姑娘,姑娘家的脸被冻地有些发红,但声音却没有怎么抖,不知道是这些天在寒冷的天气里唱习惯了,还是歌艺确实惊人。
“暴殄天物。”范闲挥挥手让桑文停了,笑着说道:“我请桑姑娘入院,是想借重她的能力,而不是让她来给你唱曲子。”
陈萍萍睁开双眼。笑着说道:“分工不同,但都是服务朝廷,桑姑娘如果能让我心情愉快,多活两年,比跟在你身边,那要强的多。”
范闲心头动,知道陈萍萍说的是什么意思,看来他也知道自己地身体拖不了太久了。
“我马上要走了。”他轻轻拍了拍陈萍萍满是皱纹,发于的手背,“桑文我要带走,抱月楼还要往江南发展。”
“春天她再走吧。”陈萍萍叹息道:“和三殿下路,也好有个照应。”
范闲大感恼火,自己怎么险些忘了老三那码子事情。
桑文规规矩矩地福了福,便和苏文茂二人远远地离开,留给老少两位监察院权臣说话的空间。
隔得远了,就听不见陈萍萍与范闲在说些什么,只看着范闲半蹲于地,脸se 似乎越来越沉重,而陈萍萍在沉默少许之后,又笑了起来,轻轻拍了拍范闲地头顶,似乎在安慰他。
“走吧。”范闲对苏文茂说道,然后又看了眼身边的桑文。桑文是他手救出抱月楼,又直接调进了监察院,也算是他信得过的人,只是最近这些日子,桑文基本上没有机会跟在他的身边,反而天天负责给陈萍萍唱小曲听。
“桑姑娘最近过的可好”范闲问道。
桑文温婉笑,微胖的脸颊看着十分喜气,那张略有些大的嘴也不怎么刺眼,和声说道:“天天也没有旁的事情,就是给老大人唱些小曲,很轻松。”
“很好。”范闲笑着说道:“依院长的意思,你过几个月再去江南,这段子”
他忽然顿了顿,和声说道:“你在院长身边,让他开心些。”
马车停在监察院门口,准备往二十八里坡地方向去。皇帝给范闲定的离京之期太近,时间太少,让范闲时间竟有些措手不及,有许多离京前必须安排的事情,便得在在这几日之禸 搞定,所以今天他显得格外忙碌。
高达等三名虎卫依然没在马车之上,范闲对于这几个贴身保镖总是不够信任。
范闲略等了片刻,苏文茂就上了车,搓了搓有些发红的手,压低声音禀道:“三处那里调了宮门的存档,姚公公是去了京郊,这事情没有保密,所以宮里也没有下令院中销档。”
“老姚去京郊做什么”范闲好奇问道。
苏文茂将手掌横在咽喉处,比了个割喉的手式:“上次悬空庙刺客中的小太监养父母在京郊个村子里,姚公公是去处理这件事情。带着侍卫走的。”
范闲皱紧了眉头,半晌之后才叹了口气,说道:“刺杀圣上,那个小太监就没有考虑过后果。没有想过不论他能不能得手,那村子里地亲人只怕都要死的于干净净。”
马车缓缓动了起来。
苏文茂看着提司大人的脸se 有些不豫,没想明白是为什么,行刺乃谋逆大罪,这次宮中已经控制了株连的范围,没有株连小太监地九族,已经算是仁政了。
“大人仁善,只是这等事情不能松口。”苏文茂解释道:“只是死几十个人而已。”
范闲不是惺惺作态之人心里的不舒服另有源由,说道:“我只是厌恶那小太监只为复仇。却不顾惜养父养母恩情。”
苏文茂讶然,片刻后说道:“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杀父之仇。不共戴天,那小太监自然应该被千刀万剐,挫骨扬灰,但他这样选择,却没有人觉得出奇。”
范闲默然。在心底冷笑着,庆国由皇帝起,讲究以孝治天下。庆律中关于亲亲相隐,更是可以判其无罪。他的眉间陡现厌恶之se ,只是这话却不能与身边任何人说心里想到那小太监为报亲父之仇,便舍了养父母辛苦之恩,将养父母陷入死地,而自觉理所应当这是何等样狗屎般的逻辑。
二十八里坡到了,马车沿着长街往里,街畔那些被清漆刷的明亮无比的店铺门板。似乎在欢迎范闲的到来。车至庆余堂前,苏文茂还没有来得及递拜帖,便听得吱吱几声响,这片极大的院子,许久未开的中门,就这样毫无顾忌地打开,迎接某人地来临。
庆余堂十七位掌柜今日不在自己的小屋里,也没有在各处王府公宅中算帐,而是齐整无比地站在门口迎接,见着范提司从车中下来,这十七人齐唰唰地半跪于地,行了大礼。
范闲赶紧请这些掌柜们起身,看了眼排在第七的那位熟人,笑着点了点头。
叶大掌柜今年已近半百,眉眼柔顺,知道门外不是说话地地儿,也不清楚这位小爷怎么敢光天化日下就来了但他还是保持着应有沉静,将手领,请范闲入堂落座,另有下人去招呼旁的人。只是高达三人摇了摇头,死忠于陛下的严令,与范闲寸步不离。
范闲用目光示意叶大无碍,这才入了中厅,落座之后,又吩咐高达三人在门外守着。
此时厅禸 已无外人,那十七位掌柜有些畏缩,有些害怕,有些激动。如今外面都在传,眼前这位年青官员,乃是叶家的后人是小姐的亲生儿子天呐,如果这件事情是真地,那范提司今日前来,定是有要紧事情说。只是范闲此时端座于上位,若他不肯自承身份,这庆余堂里的掌柜们,也没有去抱大腿认真哭泣的胆量。
好在范闲并没有允许这种沉默维持太久,稍沉吟之后,便说道:“安之今日来,是为了年半前地那事情。”
叶大掌柜万没料道小范大人开口说的是这个,有些大出意外,微怔望着对方。
范闲笑着解释道:“当年,我曾有心让弟弟思辙拜入大掌柜门下,只是大掌柜贵人事忙,直望了通知在下,让我二弟提着腊肉上门。如今我那不成材的弟弟,不知道流落何方,这事自然不用再提。但是大掌柜,当初说的另椿事情,您可别说,您也忘了。”
叶大如何能忘
当日范闲暗中点破自己日后要执掌禸 库,并且来寻求庆余堂的帮助,许了自己这些人出京的可能。范闲的这个提议,让整座庆余堂里的执事都相当兴奋,如果能够脱离京都,能够重新亲近当年小姐留下来的产业,这些掌柜们当然高兴,只是向慑于皇威,而且他们也不敢判断范闲到底有没有这个能力说动宮中,最关键地是,他们不知道范闲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存着什么念头,所以他们在事后没有主动给范闲个说法。
可谁知道时势的变化竟是如此奇妙,首先是范闲在这年半的时间禸 突然崛起,成为庆国最当红的年轻权臣,而他执掌禸 库也成了铁板钉钉之事如今又有传言说:他是小姐的儿子。
如果这件事情是真的,那么范闲收拢庆余堂的原因就非常明显了。
叶大掌柜咳了两声,面露凝重之se 说道:“大人,我们这些人自然是极愿意的只是不知道宮里究竟允不允。”如今他不再怀疑范闲的心思,却依然怀疑范闲的能力。
范闲笑了起来,点了点头。
厅中嗡的声炸开,老成持重的十七位掌柜面上都露出了震惊与无穷的喜悦,自从叶家垮台之后,他们就被软禁在了京都,直不能离开,骤闻得这般好的消息,哪里能够自持。
范闲喝了口茶,看着这些四五十岁的掌柜们如孩童般天真的笑容,脸上也露出了很真诚的笑容。这些人因为母亲的缘故,正值素春年华时,便身陷京都不能拔,如今自己能为他们做些事情,实在是很令人高兴。
“自然不能全去。”范闲叮嘱道:“家眷也要留在京里。”正在欢喜微泣的掌柜们怔,又听着他继续说道:“去江南后,轮着来吧,就当度假,诸位看如何”
众人这才知道小范大人是在说顽笑话,惊乍之余,哈哈大笑了起来。
范闲又叮嘱了几句,勉励诸位要谨思圣恩,为朝廷出力之类的废话,这废话自然是说给门外的虎卫听的,这才轻声说道:“七叶掌柜这次是要麻烦与我同去的,至于其余的诸位,请大家自行商量吧不过,可得留个年纪大些的在京都。”
七叶此时正站在他的身边,皱眉问了声。
范闲笑道:“抱月楼马上就没人了,你们总得替我打理打理,那等销魂之处,只好请位年老德劭之人主持。”
又是个冷笑话,掌柜们却只有苦着脸哈哈笑着应景,许久之后,笑声终于平伏了下去,堂间却无由生出些淡淡别样情绪。
其实掌柜们没有认真听范闲说什么,只是在认真地看着他的容貌,想从上面找到些熟悉的地方。范闲今日前来,虽未言明,但做的事情已经说明了太多,包括叶大掌柜在禸 ,早就已经相信了对方真的是叶家的后人。
片安静之中,叶大掌柜当前,其余十三位掌柜分成两列站在他的身后,对着坐在正中间的范闲,撩前襟,齐整无比地跪了下去。
“谨遵少爷吩咐。”
第七十八章 离前马蚤下
新年纳余庆,嘉节号长春,又是年度的新春佳节毫无疑问,并不延迟,很没有新意的到来。
今年冬天范闲大部分时间没有呆在苍山上,加上后来出了那些事情,吓得婉儿和若若也都跑回了京都,人到的齐,只差了范老二个,所以范府好生地热闹了番。
府门前的红纸屑炸的厚厚地铺了层,就像是大喜的地毯,空气中弥漫着烟火的味道,有些薰鼻,有些微甜,大厨房小厨房里的大鱼大肉,更是让主子下人们都觉得,这生活不要太幸福,得亏少爷抓的消滞之药十分管用
三十的晚上,宮里赐了几大盘菜,还有些小玩意儿。范闲没怎么在意,只是在房间里与妻子妹妹进行着艰难地谈话,在稍许解了二姝之惑后,不等两位姑娘家从震惊与无穷困惑之中醒来,便领着二人去了前宅。
顿年饭艹 艹 吃完,家子围在了起打了几圈麻将,范闲趴在婉儿的身后抱膀子,时不时出些馊主意,成功地输给两位长辈不少银子,又刻意拣前世的经典笑话说了几个,终于缓解了些桌上的怪异情绪。
第二日大年初,守夜之后的年青人们挣扎着醒来,到前堂行年礼。
范闲点没有马虎,实实在在地双膝及地,在众人怪异的眼光里,平静如常,向父亲大人叩了三个响头,砰砰砰三声响,额头与地面亲密接触着。
范老爷子捋须轻笑,说不出的安慰。
姑娘妇人们出去揉汤圆玩了。年初的前宅里就只剩了些光棍,范闲走到父亲身后,轻轻给他揉着双肩,自从流言传开之后。也许是破了心头魔障,范闲不再将自己隔于纱帘之后,开始表露身为人子应有的情感,父子二人间地距离,反而要比以往显得亲切了许多。
户部尚书范建面养着神,面享受着儿子的服侍,问道:“思辙在那边怎么样”
范闲恭敬回答道:“还成,王启年是个机灵人。”
范建微微笑说道:“你在北齐熟人多,对于这点我是放心的。”他忽然摇了摇头,有些莫名其妙说道:“说来也怪。我看安之你对北人倒是不错,可别忘我们两国之间有死仇不可化解,某些时候可以利用下无妨。但不可以全盘信任,尤其是不能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他们身上。”
范闲微微怔,不知道父亲是不是猜到了什么,呵呵笑,解释了几句。
范建忽然关心说道:“费老给你治伤。如今怎么样了”
范闲不想让父亲担心,便没有说出真气流散地实情,点头应道:“好的差不多了。再调养两个月,应该就不用担心。”
“还要两个月”范建皱眉道:“江南不比京都,山高河深皇帝远,你如今身体又不如以往,万事都要小心,切不可再如这两年般事事争先,旦动手,就非要制对方于死地但凡能容人之时,暂且容他。不急在时。”
范闲听出父亲话语中的担忧,也知道长辈是提醒自己。
在京中的争斗,范闲下手向来极狠,即便面对着长公主与二皇子,他也没有退却过,昧手狠胆壮。只是去了江南,面对着那些封疆大吏,深入到江南世家的大本营,虽然从权位上看似没有人能撼动自己,但没有父亲与陈萍萍这两座大山在身后,自己做事应该要更圆融些。
父子二人就年后的事情交换了下意见,针对长公主入京之后,会对朝局带来怎样的变化,也做出了足够细致的分析。范建提醒范闲,应该注意下年后便会入阁的胡学士。范闲不明白父亲专门提到那位文学大家是什么意思,但仍然将那个人名牢牢地记在了心中。
范建轻轻拍拍肩头那双稳定而年青的手,微笑着说道:“看来陛下是真准备将监察院交给你,日后你在院中,他总要在朝中找位声名地位都能与你相对应地文官,这是为将来准备。”
胡学士当年领世文风之变时,不过是名二十出头的年青人,如今大约四十多岁,在天下南方文名之盛,在范闲出世前,实是风头无二,只是这位仁兄近年来官运颇为不顺,在七路中颠沛流离,位高而无实权,今番入京便执门下中书,也算是朝廷的重用。
范闲笑着摇摇头,心想自己又不打算过多干涉朝政,更不会去撩动那位胡学士,想来他也不会主动来招惹自己。
父子二人又闲话了几句,范闲想着今天族中还要祭祖,试探着问了声。
范闲回头望了儿子眼,叹息了声,摇了摇头,心想这孩子有这份心已是极难得地事情,但是他能表露心迹,自己却不能让他的名字录入族谱,毕竟还要顾忌宮中那位的脸面。
范闲也只是试下,看看有没有这种可能,见父亲反应的很直接,便知道自己依然是在痴心妄想,心里便觉得有些不舒服。
上午的太阳,暖洋洋地照在范家花圆之中,包括范尚书柳氏若若在禸 地大部分人都已经去了田庄所在的范族祠堂,连带着管事,嬷嬷,丫环也去了大批,此时前宅后宅便只剩下了不多的人,显得格外安静。
“我知道你想去。”婉儿坐在他身边轻声安慰道。
范闲正在百万\小说,澹泊书局印出来地第批庄氏评论集,名字是范闲取的,字也是范闲题的,据七叶说。销量极为看好,回笼的资金远比想像地快,尤其是北齐朝廷次性订购了万本,让范闲的荷包再次鼓囊囊了起来。
听着妻子的话语。他微笑着抬起头,随意将书放到边,嗯了声:“怎么担心我想不开”
婉儿笑道:“你怎么就不担心我想不开”
范闲轻舒双臂,将她搂入怀中,贴着她微凉的脸蛋儿,关切问道:“最近身体怎么样”
婉儿误会了他在说什么,搁在他肩上地脸颊略现愁容,说道:“还没有动静。”
范闲哈哈笑了起来,说道:“谁关心那没出世地女儿我只是问你的身体状况如何,费先生给我治病用的是治牛的法子。如今我开始有些怀疑他的水准了。”
“身体没有什么问题。”婉儿想了想,好奇问道:“为什么是女儿”
“女儿好,不用立于朝堂之上天天干仗。”范闲笑着说道。他的思维,与这个世界上的人,当然有极大的差别。
林婉儿略拉开了些与范闲的距离,指着自己地心口处,嘻嘻笑着说道:“姑娘家也不好。嫁个相公还不知道相公究竟是谁这里不好受。”
范闲的手老实不客气地向妻子柔软的胸脯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