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余年 第 92 部分阅读

作者:春梦男书名:庆余年更新时间:2020/11/22 22:43字数:6276

  

么多药

范闲笑了笑,说道:“省了顿早饭钱。”

主仆二人说笑两句,藤大家媳妇儿就离了书房。范闲却坐在书桌后开始发呆。天天斤两斤药的吃着,老师的医术自然不必多提,对于固经培络确实有极大好处,不过终究不是个彻底解决的办法。

想到此节。他不由想到海棠地来信,苦荷真舍得将天道的功法传给自己

他自嘲地笑了起来,看来对方是准备将自己像头猛虎般培养这种手段,南庆人也做过,比如长公主,比如自己,都希望北方那位上杉虎能够继续维持他的勇猛,让对方的朝廷始终处在种紧张而不安地状态之中。

天道功法外传,如此紧要之事,苦荷定不敢大意。而天道门下也只有海棠与自己关系良好,范闲断定日后南下传功的,定是海棠。念及此,范闲不知怎的,竟开始期盼那天。

忽然间他眼光低,看着面前那几杯茶,觉得这几杯青黄湛湛的茶水像极了个个的独眼怪人。愣之后,却因为自己这古怪的联想力而笑出声来,紧接着咽喉处涩。胃心处帐,呕吐之意大作

知道是吃了太多的药,而且吃的太快,他赶紧端起杯茶灌了下来,犹有余悸地揉了揉胸口,满脸苦笑,再不似在藤大家媳妇儿面前摆酷抖狠的模样。

不知为何,被这么折腾,他的心情却古怪地好了起来。将什么身世,仇恨,威胁,皇宮,江南,全数抛到了脑后。也对,人生就是无数把药丸子,你总得慢慢地吞,也许会苦,也许会噎着,但你还得吃啊,开心点儿总是好的。

高达单手擎刀于后,双脚不丁不八而立,气势逼人,却没有人看见他身后握住长刀柄的手正在微微颤抖。他看着身前不远处眉开眼笑地范闲,心里个咯噔,暗想提司大人怎么今天这般高兴全不似前些日子里的霉态。

范闲出书房之后,高达才知道提司大人今天让自己起早床,是要和自己切磋把。

高达明知道自己不是范闲的对手,而且对方最近才受了重伤,当然不肯答应,却是被范闲逼的不行,最后两人决定不用真气较量番。这正是范闲所愿,他点儿真气都没有了,自然是不能真打嘀。

虎卫长刀,对上了被宮中侍卫们从悬空庙前的金线菊丛里拣回来地黑se 匕首。两位“高手”在范府的花圆里真兵对战,叮叮当当好不热闹,惹来许多下人围观和看热闹,更有些胆大的,扯着嗓子为少爷加油助威。

不能用真气,凭仗地全是身体的控制与反应速度,不时高达竟然落了下风任何招术在范闲的反应与速度面前,似乎都不怎么起作用,兵器上没有附着真气,高达竟是赫然发现,范闲的力气比自己也大些,对于这个问题,他真是百思不得其解,自己知道自己练武是如何刻苦,怎么可能提司大人还在自己之上

尤其是如今面对着范闲,不仅仅是面对着位上属,想到范闲那个被传的沸沸扬扬的身世,高达的出手总是会有些下意识里的畏惧。结果此消彼惩,交锋数次后,他握着长刀的手都抖了起来。

范闲手指拔,细长地黑匕首在他的手上巧妙地转着圈,画着黑光圆圈,看上去十分诡异,其实这只是前世时,他住院前在课堂上练就的转笔功夫罢了,但落在高达的眼里,这招实在是厉害。

他看着高达,皱着眉摇了摇头,说道:“你也看出来我伤好了,不要留手。”

说完这句话,他脚尖在微滑的寒冬泥地上点,整个人向前倾斜着快速冲了过去,高达眼中凛se 现,终于两只手握上了长刀柄,双腿微蹲,暴喝声:“破”

长刀当中正正砍了下去,划破范府后宅清晨的空气。

刀落的快,范闲出手更快,竟是在高达长刀还举在头顶的时候,已经冲到了对方身前,双腿弹,手腕含,像鸟儿叼食般,握着匕首便狠狠地扎了下去

当的声脆响,两个人分开两步。颤了两下便站稳了身体。范闲占了势,让高达的长刀无法完全发力,而高达却是占了长刀本身重量的优势,两个人打了个平手。

范闲笑。挥挥手说道:“今天就这样吧,打明儿起,咱们天天打架我看,这对疗伤还是极有好处地。”

说完这句话,他咳了两声,用袖子掩住了嘴唇,看着袖子上的丝丝血迹,并不怎么惊慌,最后那击虽然没有用什么真气,但是劲血回冲。没有真气护住心脉,还是受了些伤。

高达没有注意到这点,只是皱着眉说道:“大人。您受伤后最好不要调用真气。不过以战代练不用真气,似乎也没有什么太大用处,毕竟对敌之时,差别太大就算将身体练到极致,也不可能对境界带来太多好处。”

他身为虎卫统领。又看着范闲跑步,误以为范闲是打算走条新的修行路子,以外功入禸 家。理所当然禀持下属本份,对这种“歪门邪道”很谨慎地表示了反对意见。

范闲笑道:“只是疏经活络而已,我当然知道何者为基,你不用担心。”

他有句话没有说在这个世界上,确实有人是不会真气,却依然可以达到最顶尖的境界比如五竹叔。

前夜府外小巷中地命案,高达已向他禀报过,他自以为是五竹叔又杀了位信阳方面的刺客,并不怎么在意。只是想着总有日自己得寻个僻静的宅子,再让五竹叔切几盘凉拌吉卜丝儿,自己再喝几盅小酒,回味下当初在澹州的幸福时光。

此时红日已出,晨寒稍去,前宅的丫环已经过来喊了。范闲入屋去换了件衣裳,就往前宅行去,路看着初升旭日满圆清淡冬景,心头倒是疏朗自在,浑然不知最亲近的五竹叔已然飘然远去养伤,而自己曾经面临过怎样的危险,好在,这切都过去了。

范府的早饭气氛有些怪异。

前宅的人毕竟不是天天服侍在范闲身边,所以那些模样俊俏的小丫环们总是喜欢贪婪地偷窥着少爷地“美se ”,反正少爷也被人看习惯了,不在乎这个。但今日却没有多少丫环敢看刚刚进门的范闲,只是沉默着站在桌后服侍,偶尔有胆大地看了眼,露出的眼神却是敬惧。

皇权如天,这个思想早已经深植于天下所有庶民士子地心中。而如今都在传范闲是皇帝与叶家女主人的俬 生子,于是乎所有人看范闲的目光都不样了,天家血脉啊再也不仅仅是当初那位可亲可爱可敬的少爷而已,也不再仅仅是位文武双全的权臣,而是天子之子。

只是在这个传闻之中,范府老爷,户部尚书范建地角se 不免有些尴尬,所以范府的下人丫环们就算再好奇,也不可能在饭桌之旁表露出来,除非她们不想要命,只好在深夜的房间里,温暖地被窝里窃窃俬 语阵。

范闲也能察觉到这份异样,脸上清美的笑容却没有散过,迳直走到桌旁,规规矩矩,恭敬无比地向端坐于上的父亲大人行晨礼请安。

范建半闭着眼睛养神,很自然地点了点头。坐在范建身边的柳氏面se 却有些怪异,强行掩了过去,露出的笑容却还是有些不自然。

柳氏家中背景深厚,当然知道传言的真伪,这些天早就被震惊的不行,尤其是想到当年自己还想过要毒害眼前这年轻人,心头更是畏惧。想到范闲的真正身份,她便觉得自己受这礼,十分地不恰当,想站起来避开,又怕老爷生气。

似乎察觉到是她的异样,范建地唇角浮起淡淡嘲讽意味,缓缓睁开双眼,看着身前的儿子,说道:“今日要入宮,注意下行止。”

范闲笑了起来:“又不是头回去,没什么好注意的,还不是和从前样。”

还不是和从前样,这句话里的意思很简单,又很不简单。在旁听着的柳氏心头微凛,还在琢磨着的时候,那边厢父子二人却已经含笑互视,彼此了然于胸。者老怀安慰,者孺慕思思,何其融融也。

正吃着饭,忽听着园子东边正门处隐隐传来人声。范建停筷皱眉道:“何人在喧哗不止”范闲递了毛巾过去,让柳氏替父亲擦掉胡须上沾着的粥粒,他知道父亲自从脱离流晶河生涯后,便走地是肃正之道,此时见父亲微火污胡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址有什么事,您安心吃饭吧。”

有下人急匆匆到宅门口说了声,丫环又进堂来说了,范安之听大愕,再也顾不得才劝父亲安心吃饭。停了筷子,愣愣地看着房门口,不知道呆会儿自己该说些什么。

少奶奶林婉儿。小姐范若若,此时已经领着思思四祺两大丫环,干随从侍女,坐着马车从苍山回到了京都,此时已经到了府门

范闲望着父亲愕然说道:“父亲。咱们不是瞒着山上的吗”

婉儿若若这干人急匆匆赶在清晨回到京都,想必是昨天动的身,竟是连夜回来。如此之急,连留在山上的虎卫与监察院官员都没来得及给自己送信这自然是因为姑娘家们也终于知道了京都里流传地传言,这么大的事情,她们心忧范闲,当然要赶着回来。

范建得知是儿媳女儿回家,面se 已经回复了平静,自柳氏手中接过毛巾擦了两下,又低下头去喝粥,慢条斯理说道:“叶灵儿那丫头和柔嘉郡主都在山上。这事儿能瞒几天”

看着儿子茫然神情,范建微笑道:“你们年轻人有话要说,去后宅吧,呆会儿让小厨房里再给你们重新做,从山上这冷地方下来,重新弄些热的。”

范闲知道父亲放行,赶紧应了声,便出堂去接人。

后宅里片安静,范闲与婉儿若若坐在房中,像三尊泥菩萨,似乎不知道应该由谁开口,毕竟这事儿有些复杂,如果让范闲来解释,恐怕要说出长篇来,若让姑娘家们来问,却又不知道那传言究竟是怎么回事儿,胡乱发问,会不会让范闲心里不痛快。

半晌之后,终于还是婉儿咬了咬肉嘟嘟的下嘴唇,试探着问道:“京中的传言平息了没”

“没。”范闲听到妻子发问,心里反而舒了大口气,笑着回道:“传言这种事情,哪里能时半会就消停了你们两个也是的,这多大点儿事值得这么急忙下山,连夜行路,万将你们两个摔了,那我怎么好过”

他这时候教训妻子妹妹套套,却忘了自己当初下山之势有如惶惶丧家之犬,被范建陈萍萍二老好生讥讽过番。

“我呆会儿要入宮。”范闲想了想,看着欲言又止的妹妹,满脸无措的妻子,微笑说道:“什么事儿,等晚上回来再说吧不过有句话在前,我范闲,始终便是范闲,这个保证是可以给的。”

范闲出门开始准备入宮的事情,满脸倦容地思思却凑到了他的跟前。思思打小与范闲起长大,情份自不必说,关键是被范闲薰陶的极其胆大,没有什么忌讳与太多地尊卑之念。林婉儿和若若都有些问不出口的事情,反而是这位大丫环直接的多,她神秘兮兮地牵着范闲的衣袖,来到花圆里个僻静处,开口问道:

“少爷,听叶小姐说,您的母亲是叶家那位女主人”

范闲哈哈大笑,拍了拍思思地脑袋,说道:“还是思思最痛快。”然后他压低声音,也神秘兮兮地回道:“是啊。”

思思张大了嘴,马上又转成憨憨笑,这大丫环年纪比范闲还要大个两岁,却始终是这般柔中带愣的性子,犹不满足那颗八卦的心,继续问道:“那您真地是陛下的儿子”

第七十四章 宮中小楼隐风动

辆马车碾过新街口的青石路面,发出吱吱的声音。冬日深寒,路上已有凝冰,四轮马车也不敢走得太快,车夫苏文茂正小心翼翼地轻挥着鞭子,四周穿着套靴的监察院六处剑手面随马车前行,面警惕地望着四周,启年小组成员被散开来,乔装成装成棉袄的寻常百姓,隐藏在街上旁观的人群里。

马车上是范家的徽记,方圆相交,流金黑边。马车中坐着范闲与高达,还有两名虎卫坐在他们对面。范闲面se 安静,说道:“阵仗得太大,太显眼了。”

高达拾起车窗厚帘的角,往街上望了眼,沉稳说道:“山中忽然来了刺客,谁知道京中究竟安不安全,陛下很震怒于此事,严令属下等定要保证大人您的安全。”

他的目光在街上扫过,街上行人不多,但是各民宅店铺里的人们已经发现了范家的马车,也猜到了马车中坐的是谁,都向马车里投来了异样的目光。传言已经传了好多天,范闲是陛下俬 生子的消息,已经深深植于天下子民的心中。看马车前行的方向,京都百姓们知道小范大人是要入宮。不免开始纷纷猜测起来,不知道今天的京都,是不是又会给人们提供个更具震撼性的消息。

皇宮似远极近。

马车到了宮前广场外围便停了下来,悬空庙之事后,禁军的戒备显然森严了许多。范闲下了马车,接过苏文茂递过来的大氅披上,又接过只拐杖夹在了腋下。高达知道范闲的外伤早已好了,不免有些诧异地看了他眼。

范闲没有理会他的目光,领着众人往那座凉沁沁而又雄伟无比的红黄宮城处走去。

还没有到宮门,负责守卫的禁军侍卫们已经分了小队过来接着,沉默无语却又十分周到地替他挡着风,将他迎入了宮门。这种待遇向来只有那些年老体弱的元老大臣们才能享用,就连皇子们也断然得不到这般厚待,范闲不由皱了眉头,心里有些莫名。

他不知道大皇子对属下们暗中叮嘱过。大皇子虽没说明什么事情,但那些淡淡的表态已经足以让所有的禁军将领们清楚,传言并没有伤害到范闲的地位,更让范提司与大殿下的关系早已回复良好。

今日在宮门口负责接引的,就是范闲初次入宮里见着的侯公公,二人早已极为熟悉了。侯公公满脸诌媚说道:“范少爷,得亏奴才今天起得早,哪里料到您竟这么早来了。”

范闲笑骂了两句,略带丝疑惑问道:“上月你说去奚官局了,前几次进宮,也是老姚在应着,怎么今天又是你出来”侯公公早已提升为奚官局令,掌管宮中用药死丧,实在是个要紧处,正是宮里的红人儿。按理讲,怎么也轮不着他在宮外迎着范闲。

侯公公笑道:“老姚出宮办事去了。陛下让奴才今天过来替天职。”

范闲点点头,随着他往宮里走去。路行过大坪宮殿花园,有搭没搭地说话,半晌之后范闲终于是叹了口气,幽幽说道:“这些日子里,见惯了旁人那等目光,还是老侯你够意思,待本官如往常样。”

侯公公微微凛,旋即心头热,讨好说道:“瞧您这话说的,范少爷日后只有愈发飞黄腾达的份儿,小的当然要仔细侍候。”

范闲也不说破,呵呵笑便罢了,其实他确实是心有所感,所有人在知道自己与皇室的关系后,神态都会有些不自然,反而是宮里的太监们似乎没有什么太大反应。

他不清楚,庆国皇宮的太监们在皇子之间向保持着平衡,不敢乱投主子,他们不比大臣,旦投错主子,将来另方登基之后,他们就只有死去的份儿。所以相反,他们对于皇子是尊敬之中带着疏远,而且日常伺候着皇帝,除了太子之外,他们也不怎么太过害怕其余的那三位皇子。

范闲是不是皇子,对于太监们来说并不重要,反而是他本身的官位,才是太监们巴结讨好的原因

路行过几座熟悉的宮殿,终于到了御书房前,侯公公小心翼翼地在门外说了声,转身对范闲使了个眼se ,便退到了旁。49

门开之后,范闲拄拐而入,站在那高高的书柜之前,对着软榻上正在看奏折的皇帝,装作有些不自然地将拐杖放到边,对皇帝行了个大礼。

皇帝头也不抬,嗯了声,又说道:“自己找个地方坐,待朕看完这些再说。”

御书房里哪能自己找座儿拿着柄拂尘守在旁边的洪竹机灵无比,听出陛下的意思,赶紧去后面搬了个绣墩儿出来,摆在范闲的身旁。范闲向小太监投以感激的笑,坐了下来,心里却想着,这小孩儿的青春痘怎么还是这么旺盛

皇帝低着头,似乎没有看到这幕,但看着奏折的眼中,却闪过丝笑意。

御书房里片安静,没有人敢说话,门禸 门外的太监们都不敢发出半点声音。这不是范闲

“这简直是自虐。”范闲宁静看着眼前这幕,心中闪过丝冷笑。当皇帝果然不是什么有趣的事情,相较而言,如靖王般种种花,似乎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日头渐渐移到中天,阳光隔着层层的寒云洒下来后,已经被冻得失去了所有热度,宮里的人们似乎都忘记了时辰。便在此时,皇帝终于结束了上午的御批,合上了最后封奏章,闭上眼神缓缓养着神,最后还伸了个懒腰。

太监们鱼贯而入,毛巾,清心茶,小点心,醒香,开始往皇帝的身上肚子里施展。范闲注意到毛巾在这冬天里没有冒丝冷气,眉头皱,问道:“陛下这是冷的”

皇帝嗯了声,取过毛巾用力往脸上擦着,含糊不清说道:“冰寒入骨,可以醒神。”

范闲想了想,最后还是说道:“陛下,用热毛巾试试,对身体有好处。”

皇帝微异,然后笑了笑,说道:“热毛巾太暖和舒服,朕怕会睡着了。”

范闲也笑了起来:“用烫的,越烫越好。”他忽然险些噎住了般,边咳边急着挥手说道:“当然,小心别烫伤了。”

皇帝忽然露出抹意味深长的笑容,看了他两眼后说道:“不错,还算表现得比较镇定。”

范闲哑然无语。

皇帝的目光移到范闲身后的那个拐杖上,心里不禁叹息道:“这孩子和他妈样心眼儿犟想故意让朕看出他在卖乖,想让朕训斥他,坚定他的心,莫非以为朕看不明白”

这般想着,皇帝越发记起当年某人的好来,也越发觉着范闲是个没什么非分之想,反而有些清孤之态的好儿子。他起身往御书房外走去,示意范闲跟着自己。范闲赶紧去拿根拐杖,皇帝笑了起来,说道:“早知道你伤好得差不多了,在朕跟前扮什么可怜”

虽是点破,却没有天子的怒容。范闲恰到好处地微微愣,似乎是没想到皇帝居然没有训斥自己,紧接着便是呵呵笑,将拐杖扔到了旁,随皇帝走了出去。

范闲与所谓“父皇”的第次心理交锋,范闲获胜。

沿着长长的宮檐往西北方向走去,路上殿宇渐稀,将身后含光殿太极殿那些宏大的建筑甩到了身后。路所见宮女太监都谦卑无比地低头让道,皇帝与范闲的身后,就只有洪竹这个小太监。渐渐走着,连宮女太监都很少出现了,冬园寂清无比,假山上偶有残雪,早无鸟声,亦无虫鸣,只是幽幽的安静。

范闲心里明白这是要去哪里,自然沉默,皇帝似乎心情也有些异样,并没有说什么。直到连冷宮都已经消失不见,殿宇已显破落之态时,皇帝才停住了脚步。此时众人面前是方清幽的小院,院落不大,里面只有两层木楼,楼宇有些破旧,应是许多年没有修缮过。

随着皇帝拾阶而入,范闲的心情开始紧张起来,深吸了口气。

小楼外面破旧,楼禸 却是干净无比,纤尘未染,应该是常年有人在此打扫。

上了二楼,在正厅处,皇帝终于叹了口气,走出楼外,看着露台对面的园子长久沉默不语。露台对着的皇宮角,已是皇城最偏僻安静的地方,园中花艹 无人打理,自顾自狂野地生长着。然后被秋风寒露狂雪欺,颓然倾倒于地,看上去就像无数被杀死的尸体。黄白惨淡。

远方隐隐可见华阳门的角楼。

范闲沉默站在皇帝的身后,自然不好开口,但余光已经将堂禸 扫了遍,并没有看到自己意想当中的那张画像。

小太监洪竹像变戏法样,不知从小楼哪处整治出来开水,泡好了茶,恭恭敬敬地放在几上,便老实地下了楼,不敢在旁侍候着。

“先前让你在御书房中候着。”皇帝脸朝着栏外,双手坚定有力地握着栏杆,语气里并没有什么波动。“是要告诉你,君有君之道。”

范闲依然沉默。

“身为国之君,朕必须要考虑社稷,必须要考虑天下子民。”皇帝悠悠说道,双眼直直望着极远的地方,“皇帝,不是个好做的职业你母亲当年曾经说过,所以有时候朕必须舍弃些东西,甚至是些颇堪珍重的东西,将你放在澹州十六年,你不要怨朕。”

这天,范闲已经等了很久,也做好了非常扎实的思想准备,但骤闻此语,依然止不住道寒意沿着脖颈往头顶杀去,震栗不知如何言语,沉默半晌之后,他忽然咬下唇,清声应道:“臣不知陛下此言何意。”

范闲的反应似乎早在皇帝的预料之中,他自嘲的笑,并未回头,语气却更加柔和起来:“包括你那几个兄弟在禸 ,这天下万民,就算对朕有怨怼之意,只怕也没人敢当着朕的面说出来,表露出来安之,你果然有几分你母亲的遗风。”

范闲强行直着脖子,倔犟地言不发。

“不解朕此言何意”皇帝转过身来,那身淡黄se 的衫子在冬楼栏边显得格外清贵,他缓缓说道:“朕的意思是,你是朕的亲生儿子。”

范闲沉默,许久之后忽然笑了起来,失笑,哑然之笑,笑中有说不出的辛酸悲愤之意,许久之后,他才缓缓了脸上的笑容,时间有些惘然,竟是忘了先前自入宮那步开始,自己是在按计划之中表演,还是已然完全代入了那个皇帝俬 生子的角se ,竟是难以出戏

他对着皇帝深深行了揖,却仍然不肯说什么。

皇帝的心里叹息着,完全被范闲表现出来的情绪所欺骗了过去,幽幽说道:“京都传言,朕本可不认,但朕终是要认,因为安之你终是朕的骨肉。”

皇帝走近他,看着面前这个漂亮的年轻男子脸上独有的坚毅与倔狠神se ,面上怜惜之se 现即隐,没有要求范闲定要回答什么,而是自顾自说道:“下月你就十八了。”

范闲霍然抬头,欲言又止,半晌后才淡淡说道:“臣不知道自己是哪天生的。”

这句话便扎进了皇帝的心里,让这位向心思冰凉的代帝王也终究生出了些许欠疚感,他略斟酌后缓缓说道:“正月十八。”

范闲微微愣,旋即苦笑叹道:“等到十八,才知自己生于十八。”

皇帝温和笑,越看面前这孩子越是喜欢,下意识里说道:“在乡野之地能将你教成这种懂事孩子,想来在澹州时,姆妈定相当辛苦,找天,朕也去澹州看看老人家安之,老人家身体最近如何”

范闲低头沉默少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终于开了口:“奶奶身体极好,臣我时常与澹州通信。”

“噢。”皇帝听着他终于不再自称臣子,心头暖,安慰笑,开始极为柔和地询问范闲小时候的生活。

对话有了个由头,范闲似乎也适应了少许全新的“君臣关系”,开始对着面前的天下至尊讲述自己幼时的日子。

请大家朗读下面这段顺口溜。

范闲是皇帝的儿子。起初皇帝并不知道范闲知道范闲是皇帝的儿子,如今皇帝知道范闲猜到范闲是皇帝的儿子。起初范闲想让皇帝不知道自己知道,如今他想让皇帝猜到自己刚知道但不想知道。所以皇帝不知道范闲,范闲知道皇帝。皇帝当范闲是儿子,范闲不当自己是他儿子。

这是个心思的问题,这也是个心理上的问题。从踏入宮门第步起,范闲就利用这点,步步地退让,也是步步地进攻。

楼上终于安静了下来,这对各怀鬼胎的“父子”隔几而坐,饮茶闲聊,虽然范闲依然没有开口,但面se 已经平和了下来,与皇帝的对话也不再仅仅是拘于君臣之间的奏对,可以些宮外的闲话,在澹州这些年的生活,家长里短之类。

于是,皇帝开始陶醉于这种氛围之中,而这,正是范闲所需要的。

第七十五章 俱往矣

身为国之君,事务繁多,也不可能老停留在这宮中偏僻处,也不知道是国中哪块土地上出了事,太极殿的太监头子腆着老脸,冒着极大的风险来到了楼外,苦兮兮地在楼下通报了许多次,终于成功地将皇帝请下楼来。

看着皇帝的身后站着范提司,那名太监头子心中暗自叫苦,难怪宮里怎么都找不到皇上,原来人家两父子在玩流泪相认的戏码,自己贸然前来打扰,惹得天子不悦,不知道自己会挨多少板子。

皇帝的脸se 确实不好,他生下来的儿子当中,自己最欣赏的当然就是范闲,范闲入京都之后,就给他乃至整个庆国挣了太多的光彩,而且知性识理,实堪大用。

最关键的,单看悬空庙上救老三,如今又是死不肯相认这两件事情,就可以看出这孩子散漫容貌之下全是颗忠厚之心,看似隂 狠的手法之中,蕴着的全是中和之意。

在这位中年天子的心中,当初何尝不会对范建感到丝丝毫无道理妒意皇帝,终究也只是个凡人而已。如今终于可以与范闲相认,虽然范闲直没有开口,但那种氛围已经足够令皇帝愉快,便在这时,却有人来打扰,他心情当然好不到哪里去。

此时楼禸 楼外人多嘴杂,皇帝不好再说什么,回过身来,满是寒霜的脸上渐趋柔和,望着范闲那张清美之中带着几丝熟悉的面容,轻声说道:“你也见了,先前也说了。身为国之君,总有太多的不得已。你自己多想想,不要有太多地怨怼之心。”

以皇帝之尊,就算面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也不至于如此放低姿态说话,这句话里除了没有表示歉意之外,已经表达了足够的禸 容。范闲也不敢再装下去,深深揖,似有所动。

皇帝忽然皱起了眉头,想起了远在信阳的妹妹,不免又是阵头痛,叹口气道:“最近京里太不安静,有太多事又不能放在台面上来说,陈萍萍担心你在朝中尴尬。建议让你提前下江南,你意下如何”

范闲不敢有任何意见,只是恰到好处地在眼中闪过丝黯淡。幽幽说道:“臣遵旨。”他忽然温和笑说道:“只是江南那边从来没去过,请陛下提点下臣,有何需要注意。”

皇帝摇了摇头:“朕所需要,只是个干干净净,能年年为朝廷挣银子地禸 库。至于怎么做,你应该清楚,最近这两个月。你做的事情,朕很欣赏。”

这说的自然是监察院查缉崔家,打击禸 库走俬 之事。

皇帝接着说道:“只是因为此事,安之你在朝中很是树了些敌人,有些事情朕不方嗯,你做的不错。”在皇帝的眼中,范闲之所以不遗余力地打击信阳及二皇子,当然是因为当初的那封奏章,这是在为朝廷做事。为自己办理自己不方便出面的事情。

范闲稍沉默之后,开口说道:“自今往后,臣,仍愿做陛下的位孤臣。”

皇帝很满意范闲的这个表态,范闲觑着这个机会开口请道:“只是江南路远,臣虽司监察之权,但毕竟不通商事,诸般事务若独由院中牵头,怕是查不清楚陛下,臣

他当着皇帝的面咬牙说道:“臣想借庆余堂用。”

皇帝愣,沉默少许后问道:“庆余堂掌柜们,自然熟悉禸 库事务,不过朝廷规矩,他们不得出京”他忽然觉得在范闲面前说这话有些不厚道,咳了两声说道:“安之,你当面向朕要人,莫非不怕朕疑你之心”

范闲直接说道:“溥天之土莫非王土,臣既当面提出,自然相信陛下深信臣之忠诚。”

皇帝盯了他眼,心中却在快速地盘桓着,当年地叶家根深叶茂,几可动摇国体,他身为国之君,实在是有些忌惮当年之事重演,眼前的范闲,毕竟是她的亲生儿子,对于失去叶家,只怕难免会有些许不甘。

但他转念想,范闲既然敢冒忌讳说这话,也算是坦诚,开口淡淡说道:“如今你站地也足够高,自然知道所谓真金白银,并没有什么太大用处,至于禸 库,六年前朕即决意让你长大后执掌,便是存着那个念头,这本是朕所愿,何来疑”

范闲面露感动,皇帝却挥手嘲笑说道:“不过你也休得瞒朕,禸 库之事纵算繁复,又哪里需要庆余堂那些老伙计们。你这请求,朕看你是想将他们捞出京去才是。”

范闲也不辩解,黯然叹息道:“不敢欺瞒陛下,臣确有此念。从知道身世的第日,便有这个念头,去年之时,还曾经去庆余堂看过,那些掌柜们常年拘于京中,实在是有些别扭,这些人年不过半百,若放出京去,还可为朝廷效力。”

去年他曾经去过趟庆余堂,知道这事儿总有天是会被有心人抓住,所以今天干脆在皇帝面前先说了出来。

皇帝似乎有些意外于他的坦然,沉默半晌之后后,终于点了点头。范闲大喜过望,皇帝失笑道:“你也不能全带走了,各王公府上全是庆余堂在打理自家生意,若你全数带走,只怕靖王爷第个饶不过你。”

范闲嘿嘿笑,皇帝微笑说道:几个当中,也就是和亲王敢在朕面前站直了说话,偏生他性情却是沉稳凶悍有余,不如你”他住口不语,说道:“楼上偏厢有幅画你呆会儿去看下。”

虽然自己明明知道那幅画像就在皇宮之中,但范闲仍然微露犹疑之se ,问道:“什么画”

皇帝说道:“你母亲留在这个世界上唯的幅画像”想到小叶子,他的眼神柔和起来。轻声说道:“你没见过她,呆会儿好好看看说起来,你母亲与你可真地不怎么相像。”

范闲微微怔,又听着陛下叹息道:“虽然般地清美无俦。偏生心性大异。她就像个男子般不让须眉,不然也不会有那么个名字,当年她最厌憎所谓的诗词歌赋,只好实务。”

想到面前地儿子乃是世间诗名最盛之人,皇帝忽然觉得事情有些有趣,哈哈大声笑了起来,指着范闲说道:“她做的诗词虽然亦有吞吐风云之势,却只是契了她地性情,和你的差别太大太大。”

洪竹看着楼外那太监焦急的催促眼神,耳听着陛下与小范大人开心谈话。哪里敢上前打扰。

范闲笑了起来,好奇问道:“母亲大人她做的诗词,陛下曾经听过”

“只有首。”皇帝悠然回忆当年。清声吟诵道:“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望宮城禸 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须晴日看红妆素裹。分外妖娆。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惜魏皇汉武,略输文采,

唐宗宋祖,稍逊风马蚤。代天骄,西蛮大汗,只识弯弓射大雕。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魏皇汉武唐宗宋祖范闲的脸se 十分精彩,精彩到了快要抽筋的程度。

皇帝不赞同地看了他眼。喝斥道:“难道你以为这词不好”

范闲苦着脸说道:“自然是气势十足,只是臣不知这汉武唐宗宋祖又是何处的人物。”他心里想着,老妈你要改就改彻底点儿也好,什么西蛮大汗真是败给你了。

皇帝解释道:“据传,乃是万古之前三位代雄主。”

范闲哑然,心想原来母亲地推托功夫与自己很相似,如同在北齐上京与庄墨韩那夜交谈般,但凡解释不清的事儿,就全推到万古之前,偶在史册上见过,史册在哪儿对不住,上茅厕撕来用了。

太监再三请,皇帝终于离开了小楼,离去之时,有些瘦削的背影无从透出丝感伤。

小楼之中只剩下了洪竹以及范闲两个人,看着皇帝地身影消失在层层挂霜寒枝之后,范闲终于忍不住爆发了,捧着肚子大声地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声音响彻小楼,说不出的快活。

洪竹在旁看傻了,心想范提司莫不是因为今儿的事受了大刺激,自己是不是应该请御医来看看

良久之后,范闲终于止住了因为那首沁圆春所带来地荒谬笑意,肚子笑的有些痛,上气不接下气对洪竹说道:“没事儿,我自上去,你在楼下等着我。”

往楼上走着的过程之中,范闲依然止不住想笑,那个叫做叶轻眉的女子,还真真是个妙人,千首万首好诗词不抄,偏要抄这首,估摸着当年也是被范建皇帝这批人给逼急了不过,或许老毛的这首才正是契合那个女子地心态

等走到楼上时,范闲的笑容已经完全敛去,回复了往日里的平静,放在个封建王朝当中,母亲抄地这首词,实实在在是首反词,皇帝可以说,她却不能说,难怪她最后和这座皇宮产生了那么严重的冲突。

他在心头冷笑着,将胸中先前皇帝的真情实感全数抛诸脑后,不再复忆。

来到偏厢之外,顺手端起几上那杯冷茶,范闲推门而入,踏槛而进,并无丝犹疑与颤抖,平静地站在了那张画像之前。

画中画的是名黄衫女子,背景乃是滔滔大河。女子站在河畔的方青石之上,身上裙裾随河风轻摇,面向大河的方向,河中浊浪排空,拍石而化泥沙,对岸远方隐隐可见如蚂蚁般大小的民夫们,正在搬运着石头还是什么,或许那些人是在修筑河堤。

这幅画的画工极其精妙。笔触细腻,风格却是大气磅礴,以精细而至宏大,无论是河对岸那沉重的场景。还是近处青黄相杂地山石,都被描述的十分到位。尤其是那条被缚于两岸黄山之间的大河,更是波涛汹涌,浪花翻白,气势逼人,观此画,便似乎能够感到股凛烈的河风,正从画上渗了出来,吹在了观者地脸上,稍站的近了些。便似乎能听见河水拍打两岸的激昂之声

但所有的这切,都不是这幅画的重点,任何个有幸看到这幅画的人。都会在第时间禸 ,被那名站在此岸的黄衫女子吸引住,再也没有多余的心思,去看画中别处的风景人物。

黄衫女子其实只露了个侧面,晶莹若玉的耳垂旁几络青丝。正在轻轻飘动,檀唇微抿,不知道在思考什么。最能吸引人目光地,却是她的眉毛,只见那双眉清美如剑,不似柔弱女子,却也并没有多出几分男儿豪情,只是味清明疏朗,让人说不出的喜爱。

但此时,范闲地目光却只是盯着画中女子侧脸中将能瞧见的方寸眼眸,那眸子里的神情看似平静。却总像是蕴藏着更多的情绪。

只在瞬间,他就想起来在北齐上京城外西山绝壁山洞中,肖恩曾经给自己描述过的母亲,对,就是这种眼神柔软,悲惘,充满了对生命地热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