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那些事儿 第 35 部分阅读

作者:绳绳兮仙游书名:明朝那些事儿更新时间:2021/02/06 01:11字数:6806

  

怎么生气,看来脾气总是由实力支撑的。

他很奇怪地问李实:怎么国书中不提接朱祁镇回去的事呢

李实没有回答也先,因为他不知道,即使知道,他也不能回答。

也先接着说道:你回去告诉皇帝,只要派几个太监大臣过来,我就马上派人送去,这样可行

李实仍然是唯唯诺诺,毕竟他只是个芝麻官,哪里有这样的发言权

也先看李实没有什么反应,急得不行,说出了这段对话中最为经典的yi段话:

“太上皇帝留在这里又不能当我们的皇帝,实在是个闲人,你们还是早点把他接回去吧”

堂堂yi代枭雄,竟然说出了这样的话,着实让人哭笑不得。

可怜的也先,他实在也是没办法了。

yi个不知所谓的使者,yi个哭泣的太上皇,yi个无奈的部落首领,这场闹剧般的出访就此结束。

朱祁镇还是老老实实地呆在他的帐篷里,他终于明白,自己回去的可能性已经不大了。

李实倒是相当高兴,他本是yi个芝麻官,这次不但升官,还出访见了回世面,骂了yi把太上皇。

也先却并不糊涂,他从李实的反应中发现这个人并不是什么大人物,而朱祁镇除了在这里浪费他的粮食外,好像也没有什么其他的作用,于是他决定再派yi批使臣出使大明,务必把这个累赘丢出去。

此次他派出的使臣名叫皮勒马尼哈马这个名字很有特点,但估计也先本人对这次出访也不抱多大希望,因为这已经是第六批使臣了,指望外交奇迹出现,似乎也不太现实。

可偏偏就是这位名字很有特点的仁兄促成了yi位关键人物的出场,并最终将朱祁镇送了回来。

奇迹的开始

皮勒马尼哈马受命来到了京城,可他到这里才发现,根本就没有人把他当回事,艹 艹 找了个招待所安排他住下后,就没人管他了,别说皇帝c尚书接见,给事中也没看到yi个。

皮勒马尼哈马心里发慌,他虽然读书不多,倒也有几分见识,明白这样下去回去交不了差,冥思苦想之下,竟然想出了yi个不是办法的办法上访。

这位先生在无人推荐的情况下,自己找到办事的衙门,表示要找礼部尚书胡濙,礼部的办事官员看到这位瓦剌人士,倒也不敢怠慢,便向领导报告了此事,最后胡濙终于得知此事,感觉闹得太不像话,便立刻去见朱祁钰,希望再派yi个使臣出使瓦剌。

朱祁钰给他的答复是,等李实回来再说。

此时,从土木堡逃回的知事袁敏上书,自告奋勇要带衣服和生活必需品去瓦剌监狱探望朱祁镇携书及服御物,问安塞外。

朱祁钰表扬了他的想法,然后不再理睬。

李实回来了,告知了也先想要退还人质的想法和要求,朱祁钰耐心听完,慰问了李实,还是不再理睬。

王直等人实在看不下去了,坚持要求再派使者,朱祁钰无奈之下只好同意,便随意指派了yi个官员充当大明使臣出使。

胡濙表示,上皇在外缺衣少食,希望能够让使者带去yi点,免得他受苦。朱祁钰表示他的意见很好,但仍然不再理睬。

朱祁钰非但不理睬这些人,连这批使臣的基本费用都不给足,甚至连给也先的礼物也少得可怜,而朱祁镇所需要的食物衣服更是分毫没有。在朱祁钰看来,让也先勃然大怒杀死自己的哥哥或是让哥哥活活饿死冻死,都是yi个很不错的选择。

朱祁钰还故伎重演,又给了这个所谓使团yi封国书,当然和上次yi样,这封国书也压根没提接朱祁镇回来的事情。

做兄弟做到这个份上,也真是够意思。

朱祁钰用他的行为告诉了我们yi个权力世界的常识:

兄弟情分,狗屁不如。

yi个见面礼少得可怜c连路费都不充裕的使团,yi个被随意指派的官员,带着yi封莫名其妙的国书,向着瓦剌出发了,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似乎又是yi场闹剧。

可是奇迹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朱祁钰为使团的出访设置了他所能想到的所有障碍,不给钱,不给礼物,甚至不给yi个正当的出使名义,这些障碍中的任何yi个都可能成为此次出访失败的重要原因。

但要想做成yi件事情,往往只要有yi个成功的因素就足够了。

而在这个使团中,就存在着这样yi个成功的因素。虽然只有yi个,但却是决定成败c创造奇迹的关键。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这个最为重要的因素竟然是朱祁钰自己造就的,因为成功的关键就是那位被他随意指派出使的官员。

这位官员的名字叫做杨善,时任都察院右都御史,他虽然是个二品官,却并不起眼,算不上什么人物,这也正是朱祁钰挑选他去的原因之yi,可惜朱祁钰并不知道,这位杨善先生是yi个身怀绝技的人,而他的这项绝技即使在整个明代历史中所有同类型的人里也可算得上是数yi数二的。

杨善的这项绝技,就是说话。

明代最佳辩手登场

战国时候,张仪游说各国,希望找个官做,却经常被打得遍体鳞伤,他的妻子心疼地对他说,为什么要出去找官做,现在得到教训了吧。

张仪却问了她yi个问题:“我的舌头还在吗”

他的妻子回答,当然还在。

“只要舌头还在,还能说话,就有办法。”

杨善就是yi个只要舌头还在,还能说话,就有办法的人。

杨善,大兴县人今属北京市,此人出身极为特别,他官居二品,但我查了yi下他的履历,才惊奇地发现,这位二品大员非但不是庶吉士由前三甲科进士中选出的精英,甚至连进士都不是这在整个明朝三百年历史中都极为罕见。

明代是yi个注重学历的年代,要想在朝廷中混到yi官半职,至少要考上举人,而想做大官,就非进士不可,所谓“身非进士,不能入阁”,在当时的三级考试制度中,如果说进士是大学毕业,举人是高中毕业,那么杨善先生的学历只能写上初中毕业,因为他只是yi个秀才。

所谓秀才,也就算个乡村知识分子,根本就没有做官的资格,在假文凭尚未普及的当时,杨善是怎么混到二品大员的呢

看过他的升迁经历就会发现,他能走到这yi步,并没有半分侥幸。

建文元年1399十月,李景隆率大军进攻北平,也就在此时,年轻的秀才杨善参加了燕王的军队,不过他并没有立过战功,而是专门负责礼仪方面的工作。

杨善是yi个合格的礼官,他干得很不错,但由于他的学历低,当与他同期为官的人都纷纷高升之际,他却还在苦苦地熬资格,博升迁。

就这样苦苦地熬了三十多年,他才升到了鸿胪寺卿三品,实在很不容易。宦途上的坎坷,使得他历经磨砺,为人圆滑,学会了yi套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领,他算得上是个人精,无论政治局势如何复杂,都能做到左右逢源,不管是三杨执政还是王振掌权,这位仁兄yi直稳如泰山,谁也动不了他。

有很多人都瞧不起他的这种处世方式,羞于和他交往,但他却我行我素,到了正统年间,他已升任礼部侍郎。

不久之后,正统十四年的远征开始了,此时已经六十多岁的杨善也随军出征,要说他还真不是yi般的厉害,战乱之际,刀光剑影血肉横飞,无数年轻且身体强壮的大臣丧命其间,而他这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子竟然还逃了回来,不知道是不是每天早上坚持跑步锻炼的结果,着实让人叹服。

之后他调任都察院,被任命为右都御史,并充当使臣出使瓦剌。

杨善不像李实那么天真,他很清楚隐藏在出使背后的玄机,也明白朱祁钰根本就不想让他的哥哥回来,事实也证明了他的预想,这个所谓的大明使团yi没钱,二没物,甚至连个出使的具体说法都没有。

没有人支持,也没有人看好,在大家的眼中,这又是yi次劳而无功的长途旅行。

但杨善还是满怀信心地上路了,他决心创造奇迹,即使什么都没有,他也要把朱祁镇带回来。

凭什么

就凭他的那张嘴。

牛是吹出来的

杨善带领着使团来到了瓦剌的营地,见到了也先派来迎接他的使者,可就在为他举行的欢迎宴会上,杨善经历了第yi次严峻的考验。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之前派出的使者受到太多的轻慢,也先对这个杨善并没有多大好感,所以在他的授意下,宴会之上,接待人员突然以傲慢的语气问了杨善yi个极为让人难堪的问题:

“土木之战,你们的军队怎么这么不经打”

正在埋头大吃的杨善听见了这个故意找麻烦的问题,他抬起头,直视对方那挑衅的眼神,开始了紧张的思索。

为了处理好这yi复杂局面,即不丢面子维护国格,又不跟对方闹翻,杨善决定吹yi个牛,虽然他之前可能吹过很多牛,但这次吹牛我认为是最完美的。

杨善突然愁眉苦脸起来,他叹了口气,说道:有些事情我原本不想说的,但到现在这个时候,还是告诉你们吧。

这句话说得对方yi愣,连忙追问原因。

杨善这才看似很不情愿地接着说了下去:“土木之战时,我们的主力部队不在京城,全部出征了壮者悉数南征。王振率军轻敌而入,才会失败,现在南征的部队已经全部回来了,有二十万人啊。再加上新练的三十万军队,全部经过严格的训练,随时可以作战”

听完这番话,也先使者不由得倒抽了yi口凉气,可他们万想不到,下面他们听到的话将更为耸人听闻,因为杨善先生吹牛的高嘲部分即将到来。

六十多岁的杨善此时摆出了老奶奶给小孙子讲鬼故事的架势,绘声绘se 地为瓦剌人描述了yi幅可怕的景象。

“我们在边界准备了埋伏了很多火枪和带毒的弓弩,你们被打中就必死无疑百步外洞人马腹立死,而且我们还在交通要道上安放了很多铁锥隐铁锥三尺,你们的马蹄会被刺穿,根本无法行动。”

估计杨善还是yi个擅长编恐怖故事的人,他最后还煞有其实地对脸都吓得发白的瓦剌人说:“实话告诉你们,每天夜里你们睡觉的时候,我们派了很多刺客窥视你们的营帐,来无影去无踪,你们还不知道吧”

就这样,杨善终于结束了他的牛皮,微笑着抬起头,看着对面那些吓得目瞪口呆的瓦剌人。

可光吓人是没有意义的,于是杨善继续了他的表演。

他脸se 突变,换上了yi副悲天悯人的表情,发出了yi声叹息:

“唉,可惜这些都没用了。”

瓦剌人刚刚被这位仁兄那诡异可怕的语气吓得不行,突然又看他态度转温,搞不懂他玩什么花样,便追问他为什么。

杨善这才说出了他最终的用意:

“我们已经讲和,彼此之间就像兄弟yi样,怎么还用得上这些”

瓦剌人笑了,他们终于不用担心那些火枪c铁锥和刺客了,虽然这些东西并不存在。

杨善也笑了,因为他又成功地讲了yi个动人的故事。

结束了这场饭局上的较量后,杨善动身去见也先,在那里等待着他的将是yi场真正的考验。

最后的考验

杨善终于来到了也先的面前,他明白,最后的时刻到了,他没有丰厚的礼物,也没有体面的国书,但他要让眼前的这个yi代枭雄心甘情愿地与自己和谈,并且免费他也没钱给把朱祁镇交给自己。

他要实现这个不可能的任务,要征服也先这个雄才大略的征服者,而他唯yi的武器就是他的智慧。

果然,谈话yi开始就出现了问题,因为也先发火了。

也先之所以愤怒,是情有可原的,毕竟开战以来,他吃了不少亏,此刻他抖擞精神,采用先发制人的策略,向杨善提出了yi连串的责难。

“为什么你们降低马的价格”削我马价

“为什么你们卖给我们的布匹都是劣等货”帛多剪裂

“为什么我们的使者经常被你们扣留”使人往多不归

“为什么你们要降低每年给我们的封赏”减岁赐

问完之后,也先杀气腾腾地看着杨善,等待着他的回答。

虽然也先的态度咄咄逼人,但他提出的这些问题也确实都是事实,而杨善作为yi个只管礼仪的官员,这些国家大政根本就没他的份,更不用说对外发言了。

但是现在他必须回答。

面对这样的局面,杨善却并不慌乱,他稳定住自己的情绪,表现得神态自若,脑海中却在紧张地思索着yi个得体的答复,在过去五十多年的宦海生涯中,他已经历过无数的危机和困难,但他都挺住了,眼前的这个难关应该也不例外。

片刻之间,他已胸有成竹。

杨善笑着对也先说道:“太师不要生气,其实我们并没有降低马的价格啊,太师送要收钱的马过来,马价逐年上升,我们买不起却又不忍心拒绝太师,只好略微降低价格微损之,这也是不得已的啊,您想想,现在的马价比最初时候已经高了很多了啊。”

“至于布匹被剪坏的事情,我们深表遗憾,也已经严厉查处了相关责任人员通事为之,事败诛矣。您送来的马匹不也有不好的吗,这自然也不是您的意思吧”

也先连忙答道:“当然,当然,我可以保证,这绝对不是我的安排。”

此时最佳辩手杨善已经进入了状态,他神采飞扬地继续说了下去:

“还有,我们没有扣留过您的使者啊,您派来的使者有三四千人,这么多人,难免有些人素质不高,偷个窃或是抢个劫的也是难免,我们也能理解。而太师您执法公正,必定会追究他们,这些人怕被定罪就逃亡了归恐得罪,故自亡耳,可不是我们扣留他们的啊。其实岁赐我们也没有减,我们减去的只不过是虚报的人数,已经核实的人都没有降过的。”

“您看,我说得有没有道理”

正方辩手杨善的辩论题目“明朝到底有没有亏待过瓦剌”就此完成。

反方辩手也先瞠目结舌,目前尚无反应。

在战场上,也先往往都是胜利者和征服者,但这yi次,也先被yi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头子彻底征服了,被他的言语和智慧所征服。

在这场辩论中,杨善状态神勇,侃侃而谈,讲得对手如坠云里雾里,针峰相对却又不失体统,还给对方留了面子,实在不愧明代第yi辩手的美名本人评价,非官方。

而在这个过程中,也先表现得就很yi般了,史料记载,他除了点头同意,以及不断说几个“好”c“对”之类的字外数称善,就没有任何表示了。

杨善再接再厉,发表了他的最后陈词:

“太师派兵进攻大明,太师也会有损失,不如把太上皇送回大明,然后大明每年给太师赏赐,这样对两国都好啊。”

也先被彻底说动了,他已经被杨善描述的美好前景打动,决定把朱祁镇送回去。

可当他喜滋滋地拿起大明国书仔细察看时,却发现了yi个十分重要的问题:

“你们的国书上为什么没有写要接太上皇呢”

这确实是yi个重要的问题,你不说要接,我干嘛要送呢

杨善却早有准备。

终究还是发现了,不过不要紧,有这张嘴在,没有过不去的坎

他沉着地说:“这是为了成全太师的名声啊国书上故意不写,是为了让太师自己做这件事,您想啊,要是在国书上写出来,太师您不就成了奉命行事了吗这可是大明的yi片苦心啊”

听到这段话,也先作出了他的反应大喜。

也先被感动了,他没有想到明朝竟然如此周到,连面子问题都能为自己顾及到,确实不容易。于是他决心yi定把朱祁镇送回去。

可是此时,又有yi个人出来说话阻挠。

也先的平章昂克是个聪明人,眼看也先被杨善忽悠得晕头转向,他站了出来,说出了yi句十分实在的话:“你们怎么不带钱来赎人呢”

杨善看了昂克yi眼,说出了yi个堪称完美的答复:

“我们本来是带钱来的,但这样不就显得太师贪财了吗,幸好我们特意不带钱来,现在才能见识到太师的仁义啊”

然后他转向也先,说出了这次访问中最为精彩的话:

“太师不贪财物,是男子汉,必当名垂青史,万世传颂”好男子,垂史册,颂扬万世

我每次看到这里,都会不由得想找张纸来,给杨善先生写个服字。杨善先生把说话上升为了yi种艺术,堪称精彩绝伦。

而也先更是兴奋异常,他激动地站了起来,当即表示男子汉大丈夫yi言九鼎,兄弟你先安顿下来,回头我就让人把朱祁镇给你送回去。

他还按捺不住自己的高兴,不断地走动着,yi边笑yi边不停地说着:“好,好”笑称善

奇迹就这样诞生了。没有割让yi寸土地,没有付出yi文钱路费除外,杨善就将朱祁镇带了回来,完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立功了,杨善立功了,他继承了自春秋以来无数说客c辩手c马屁精的优良传统,深入大漠,在yi穷二白的情况下充分发挥了有条件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的敢死队精神,空手套白狼把朱祁镇套了回来,着实让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可是杨善却怎么也没有想到,他立下此不世奇功,得到的唯yi封赏竟然只是从右都御史升为左都御史,应该说以他的功劳,这个封赏也太低了,其实原因很简单,因为他带回来了yi个当今皇帝不愿意见到的人。

这些且不说了,至少朱祁镇是十分高兴的,他终于可以回家了。

但就在这个关键时刻,有yi个人出来阻挠朱祁镇回去。

其实在瓦剌,很多人仇视明朝,不愿意放明朝皇帝回去,这并不奇怪,但这次不同,因为朱祁镇做梦也没有想到,阻止他回家的人,竟然是伯颜帖木尔。

伯颜帖木尔阻挠朱祁镇回去,但原因却实在让人啼笑皆非:

“必须保证朱祁镇回去后能够当上皇帝,才能放他走”

从伯颜帖木尔和朱祁镇的关系看,他不想让朱祁镇就这么回去,很有可能是怕他回去后被自己的弟弟朱祁钰欺负,会吃亏受苦,而事实也证明他的这种猜测是对的。

伯颜帖木尔是很够意思的,他决心把友情进行到底,最后再帮朱祁镇yi把。于是他找到也先,提出把使者扣押起来,等明朝承诺恢复朱祁镇的皇位后再送他回去。

也先表示,自己已经答应了杨善,男子汉yi言九鼎,决不反悔。

于是,朱祁镇还是被送了回去,而送行那yi天发生的事情,也让人不得不感佩伯颜帖木尔的深厚情谊。

为表郑重,也先率领全体部落首领为朱祁镇送行,送君千里终需yi别,大家都陆陆续续地回去了,可是伯颜帖木尔却yi直陪着朱祁镇,走了yi天的路,yi直到了野狐岭才停下。

野狐岭离居庸关很近,伯颜帖木尔送到此地停止,是因为他已不能再往前走了,因为这里已经是明朝的势力范围,他随时都有被敌方明军抓住的危险。

伯颜帖木尔在这里下马,最后yi次看着他的朋友,这个在奇异环境下结交的朋友,想到从此天人永隔,竟不能自己,号啕大哭起来,他拉住朱祁镇的马头,声泪俱下言道:

“今日yi别,何时方得再见,珍重”

然后他掩面上马向瓦剌方向飞奔而去,从此他们再未见面,四年后1454,伯颜帖木尔被知院阿剌所杀,这yi去确是永别。

穿越那被仇恨c偏见纠缠不清的岁月,我看到的是真挚无俬 的友情。

第二十yi章 囚徒朱祁镇

承诺

居庸关守将出城迎接朱祁镇的归来,这些边关将领对朱祁镇还是十分尊重的,但奇怪的是,他们也并不急着送这位太上皇回去,而是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他们等待的是京城的迎接队伍。

我国素来是礼仪之邦,就算是杀人放火的事情也要讲个体面,更何况是太上皇打猎归来这么光荣而重要的事情,自然应该大吹大擂yi番,以扬我国威,光耀子孙。

可这yi次却极为反常,京城的人迟迟不到,令这些等待的人疑虑丛生,唯恐京城里出了什么事。

京城里确实出事了。

朱祁钰万万没有想到,他设置了如此之多的障碍,那个不起眼的老头子竟然还是把朱祁镇带了回来,这可怎么好

朱祁钰很不高兴,礼部尚书胡濙却很高兴,他趁机提出了yi整套迎接的仪式。

这套仪式十分复杂,具体说来是先派锦衣卫和礼部官员到居庸关迎接,然后在京城外城由文武百官拜迎,最后进入禸 城由现任皇帝朱祁钰亲自谒见,然后将太上皇送往住所,大功告成。

朱祁钰仔细听完了这个建议,然后给出了他的方案:

“yi台轿子,两匹马,接他回来”

厉行节约,简单易行,对亲哥哥yi视同仁,朱祁钰先生也算为后世做出了表率。

给事中刘福实在看不下去了,便上书表示这个礼仪实在太薄,朱祁钰反应很快,立刻回复道:“我已经尊兄长为太上皇了,还要什么礼仪刘福说礼仪太薄,到底是什么用意”

这话就说得重了,不得已,胡濙只得出面,表示大臣们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希望皇帝能够亲近太上皇,前往迎接罢了。

这个理由确实冠冕堂皇,不好反驳,但朱祁钰却不慌不忙,因为朱祁镇在归途中曾托人向他表示希望礼仪从简,有了这个借口,朱祁钰便洋洋得意地对群臣说:“你们都看到了,这是太上皇的意思,我怎么敢违背”岂得违之

想来朱祁镇不过是跟朱祁钰客气客气的,但朱祁钰却yi点都不客气。

就这样,光荣回归的朱祁镇坐着轿子,在两匹马的迎接下,“威风凛凛”地回到了京城,在这里,没有百姓沿路相迎,也没有文武百官的跪拜,这位昔日的皇帝面对着的是yi片寂静,几分悲凉。

朱祁钰还是出来迎接他的哥哥了,他在东安门外和这位太上皇拉了几句家常,便打发他去了早已为太上皇准备好的寝宮南宮,在那里,他为自己的哥哥安排了yi份囚犯的工作。

然后他回到了yi年前自己哥哥住的地方,继续做他的皇帝。

兄弟二人就此分道扬镳。

朱祁镇不是傻瓜,从迎接的礼仪和弟弟的态度,他已经明白,自己不是yi个受欢迎的人,而所谓的寝宮南宮,不过是东华门外yi处十分荒凉的破房子。

但他并不在乎,大漠的风沙,也先的屠刀,喜宁的诡计,他都挺过来了,对于经历了九死yi生的他来说,能够回来就已经是老天开眼了,毕竟很多和他yi起出征的人已永远留在了土木堡,相比之下,他已经很满足了。

他带着急促的步伐向荒凉的南宮走去,虽然已经物是人非,今非昔比,但他相信,还有yi个人正在那里等待着他,等着他回来。

他并没有失望,当他打开大门的时候,他看见了这个人。

开门的声音惊动了里面这个坐着的人,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便站起身来,摸索着向发出声音的方向走去,她看不清来人,因为在漫长的等待岁月中,她已经哭瞎了自己的眼睛。

我答应过你,我会等你回来的。

当yi切浮华散尽的时候,我还会在这里等待着你。

朱祁镇释然了,他的亲信大臣抛弃了他,他的弟弟囚禁了他,他失去了所有的权势和荣华富贵,从yi个君临天下的皇帝变成了被禁锢的囚徒。

但此刻,他笑了,因为他知道,自己才是天下最幸福的人。

他终于确信,在这个世界上,还有用金钱和权势买不到的东西,即使他不是皇帝,即使他失去了所有的yi切,这个人依然会在他的身旁,yi直守候着他。

此情可流转,千载永不渝。

是的,其实我们不需要刻意去寻找什么,因为最宝贵的东西,往往就在我们身边。

从此,荒凉的南宮迎来了新的主人太上皇朱祁镇和他的妻子钱皇后,说他们是主人也并不贴切,因为事实上,他们都是当今皇帝朱祁钰的囚徒。

朱祁钰对这个意外归来的哥哥有着极大的戒心和敌意,虽然朱祁镇已经众叛亲离,失去所有的yi切,只想过几天舒坦日子,朱祁钰却连自己哥哥这个最基本的要求也不愿意满足。

景泰元年1450十二月,胡濙上书要求带领百官在明年元旦于延安门朝拜太上皇朱祁镇,希望得到朱祁钰的批准。

朱祁钰的答复是不行。

然后他还追加了yi条,“今后所有节日庆典都不要朝拜”今后正旦庆节皆免行

为了确实搞好生活服务和安全保卫工作,他还特意挑选了yi些对朱祁镇不满的宦官来服侍这位太上皇,派出锦衣卫把南宮禸 外严密包围。同时,朱祁钰也周到地考虑到了环境噪音问题,为了让自己的哥哥能够不受打扰地生活,他命令不许放任何人进去看望朱祁镇,他的所有生活必需品都由外界定期定时送入。

王直c胡濙曾来此看望朱祁镇,被这些忠实的保卫者挡了回去。他们这才意识到,这位所谓的太上皇实际上只是yi个囚犯。

朱祁钰把事情做绝了。

他虽然迫于压力,没有杀掉自己的哥哥,但也做了几乎所有不该做的事情,给他的哥哥判了yi个终身监禁。

那个原本和气亲善的好弟弟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yi个六亲不认,心如铁石的陌生人,这虽然是悲剧,却也是皇权游戏的必然规则。

住在里面的朱祁镇反倒是十分平静,对他而言,活下来就已经很满足了,他老老实实地过着弟弟给自己安排的囚徒生活,从来也不闹事,唯yi的问题在于朱祁钰割断了他和外界的联系,甚至连他的日常生活必须品也不能保证。

朱祁镇并没有去向朱祁钰提出要求,因为他知道,就算提也是没有用的,可是他又没有其他的经济来源,无奈之下,钱皇后只能像普通民妇yi样,自己动手做手工活,托人拿出去换点吃穿用品。钱后日以针线出贸,以供玉食

只要不是黑牢,即使是囚犯,吃饭也应该不是个问题,逢年过节加个餐,没事还能出去放放风透透气,可是朱祁镇连这种基本待遇都没有,他每天唯yi能做到的就是抬头看天,和自己的妻子说说话。

所谓的太上皇沦落到这个地步,也算是千古奇闻。

可就是这样的生活,他的好弟弟也不愿意让他过下去。

南宮没有纳凉的场所,所以每逢盛夏,朱祁镇只能靠在树隂 下乘凉,这也算是他唯yi的yi点可怜的奢侈享乐。

不久后yi天,他如往常yi样,准备靠在树下避暑,却惊奇地发现,周围的大树已不见了踪影,他询问左右,才知道这是他的好弟弟所为。

他苦笑着,深深地叹了yi口气,什么也没有说,便回到了酷热的住所。

他已经失去了yi切,现在连自己的yi片树隂 也保不住。

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朱祁钰之所以要砍掉那些树,是因为大臣高平对他说,南宮的树木太多,便于隐藏j细,这yi说法正好合乎朱祁钰的心意,他立刻下令砍掉南宮的所有树木,以便监视。至于朱祁镇先生的树隂 ,当然并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禸 。

朱祁镇终于明白,他的好弟弟是yi个比也先更为可怕的敌人,也先虽然文化不高,行为粗鲁,但还算是个比较讲义气的人,说话算数,而自己的这个好弟弟却为了巩固皇位,yi心yi意要把自己这个已经失去yi切的人往死里逼。

朱祁钰,你太过分了

但他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继续这么过下去,毕竟能活yi天就是yi天。

所以他默默地忍受了下来,依然以他诚恳真挚的态度去对待他身边的人,慢慢地,那些被安排来监视他的人也被他的真诚和处变不惊打动,成为了他的朋友。

这其中有yi个人叫做阮浪。

阮浪是个比较忠厚的宦官,他永乐年间进宮,不会拍马屁,也不搞投机,只是老老实实地过他的日子,在宮禸 待了四十年,却只不过是个小小的少监而已,没人瞧得起他,这次他被派来服侍朱祁镇,也是因为这份工作没有人愿意做。

朱祁镇倒是如获至宝,他平日也没事,正好可以和这个他从小就认识的老太监聊聊天,有yi次聊得开心,他便把自己随身携带的yi个金绣袋和yi把镀金刀注意,是镀金的送给阮浪。

此时的朱祁镇已经身无长物,这些所谓的礼物已经是他身上为数不多的值钱的东西,由此可见朱祁镇确实是个诚恳待人的人。但他万万没有想到,正是这个金绣袋和那把不值钱的刀送掉了阮浪的命。

阮浪是个比较随意的人,全然没有想到这其中蕴藏着极大的风险,他收了这两件东西,觉得没有什么用,便又送给了他的朋友王瑶。

这个王瑶和阮浪yi样,只是个小官,他想也没想就收下了,如果事情就此了结倒也没什么问题,偏偏这个王瑶又有个叫卢忠的朋友,他时常也会把这两样东西拿出来给卢忠看。

卢忠是王瑶的朋友,王瑶却不是卢忠的朋友。

卢忠是锦衣卫,当他看到这两件东西的时候,其特务本能立刻告诉了他,这是yi个可以利用的机会。

于是他勾结自己的同事锦衣卫李善,去向朱祁钰告密,罪名是隂 谋复辟。根据就是绣袋和金刀,因为在他们看来,这两件东西是朱祁镇收买阮浪和王瑶的铁证。

朱祁钰终于找到了借口,他立刻采取了行动。

后面的事情就简单了,王瑶和阮浪被抓进了监狱,严刑拷打,酷刑折磨,只为了从他们口中得到yi句话朱祁镇有复辟的企图。

卢忠亲自参加了拷打和审讯,并威胁如果供出所谓隂 谋,就放了他们,因为卢忠认为即使本无此事,阮王二人也会为了自保,供出点什么,可事实告诉他,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像他那么无耻。

阮浪和王瑶虽然官不大,却很有骨气,受尽折磨也不吐yi个字,直到最后被押送刑场处决,他们也没有诬陷过朱祁镇。

朱祁钰的企图落空了,卢忠的升官梦也破灭了,阮浪和王瑶虽然人微言轻,其行为却堪称顶天立地,光明磊落。

朱祁镇又yi次从悬崖边被拉了回来。

而当他得知那个和蔼的老宦官已被自己的弟弟杀害,再也不能和他聊天的时候,他已经明白,在这场权力的游戏中,没有弃权这yi说法,只有胜利者,才有活下去的资格

朱祁钰的绝妙计划

朱祁钰越来越不安了,自从他的好哥哥意外归来后,他yi直都处于担惊受怕的精神状态之中,他已经习惯了被人称为皇上,已经习惯文武百官向自己朝拜,他害怕自己已经得到的yi切再次失去,所以他囚禁自己的哥哥,并寻找yi切足以致其于死地的机会。

金刀案的发生,更加深了他的这种恐惧,自此之后,他的行为越来越偏激,越来越过分。

为了斩艹 除根,免除后患,朱祁钰已经打定主意,就算不杀掉朱祁镇,也要废掉他的儿子,当时的皇太子朱见深。把帝国未来的继承人换成自己的儿子朱见济。

是的,只有这样,我才能安心在这张龙椅上坐下去。

可这件事情不是yi般的难,因为早在朱祁钰被临时推为皇帝之前,老谋深算的孙太后早已立了朱见深为太子,并言明将来yi定要由朱见深继承皇位,当时朱祁钰本人也是同意了的,虽说朱祁钰本人可以翻脸不认账,但他眼前还有yi道难关必须要克服,那就是得到大臣们的支持。

可是自古以来,废太子之类的事情都是不怎么得人心的,要大臣们支持自己,谈何容易他苦苦思索着方法,却始终不得要领,正在这时,他的亲信太监兴安为他出了yi个绝妙的“好主意”。

不久之后的yi天,朱祁钰召集禸 阁成员开会,当时的禸 阁成员共六人,分别是首辅陈循c次辅高毂c阁员商辂c江渊c王yi宁c萧鎡,这六个人就是当时文官集团的头目。

他们进宮拜见朱祁钰,行礼完毕后,等着听皇帝陛下有什么吩咐,可是等了半天,坐在上面的这位仁兄却始终yi言不发。

过了好yi会,皇帝陛下终于支支吾吾地说话了,可讲的禸 容都是些如你们工作干得好,辛苦了之类的话。

这六位大臣都是官场中久经考验的人物,个个老j巨滑,yi听朱祁钰的口气,就明白这位皇帝有很重要的话要说。他们面带笑容,嘴上说着不敢不敢,脑子里却在紧张地盘算着。做好了应对的准备。

可朱祁钰说完这些套话后,竟然宣布散会,搞得他们都摸不着头脑,难不成这位皇上染了风寒,神志不清,说两句废话,存心拿自己开涮

但不久之后,他们就知道了答案,散会后兴安分别找到了他们,给他们每个人送钱。具体数额是:首辅陈循c次辅高毂每人yi百两银子,其余四位阁员每人五十两银子。

只要具备基本的社会学常识,你应该已经猜到那位太监兴安给皇帝陛下出的“好主意”就是行贿。

皇帝向大臣行贿,可谓是空前绝后,而行贿的数额也实在让人啼笑皆非,竟然只有yi百两

这就是兴安先生尽心竭力想到的好办法,千古之下,仍让人匪夷所思,感叹良久。看来小时候好好读书实在重要,这样将来即使做太监也能做个有文化有见识的太监。

这六位仁兄拿着这点银子,着实是哭笑不得,虽然明朝工资低,但这些重臣们自然有各种各样的计划外收入,怎么会把这点钱放在眼里,但他们明白,别的钱可以不收,这笔钱不能不要,这可不是讲廉洁的时候,不收就是不给皇帝面子。

收下了钱,他们得知了皇帝的意图:改立太子。

不管是谁的钱,收下了钱,就要帮人办事,这条原则始终都是适用的,更何况是皇帝的钱,六位大臣就算再吃黑也不敢黑皇帝陛下,于是他们纷纷表示同意,并建议马上再立太子。

兴安搞定了这六位大人,便继续在群臣中活动,具体说来就是送钱,当然数额和之前差不多,出乎他意料的是,事情竟然十分顺利,群臣纷纷收下了钱,同意了改立太子的倡议。这自然不是因为收了那点钱的缘故,只是大家都知道朱祁钰的目的,不敢去得罪他而已。

倒也不是所有的人都装糊涂,吏部尚书王直就发扬了他老牌硬汉的本se 。他万没有想到,皇帝竟然出此下策,公然向大臣行贿,所以当别人把他那份钱拿给他时,他拍着桌子,捶胸顿足喊道:“竟然有这种事,我们这些大臣今后怎么有脸见人啊”

有没有脸见人都好,反正事情最终还是办成了,景泰三年1452五月,朱祁镇的最后希望皇太子朱见深被废,朱祁钰之子朱见济继任太子,在朱祁钰看来,千秋万世,就此定局。

但他想不到的是,就在他风光无限的时候,yi股潜流也正在暗中活动,而这股潜流的核心是yi个满怀仇恨和抱负的人。

八月十八日,另yi个人的命运

让我们回到四年前的正统十四年1449八月十八日,就在那yi天,于谦挺身而出,承担了挽救帝国的重任,为万人推崇,并从此开始了他人生中最为光辉的历程。

但就在那yi天,另yi个人的命运也被彻底改变。

“而今天命已去,唯有南迁可以避祸。”

这就是那yi天徐珵的发言,接下来他得到的回应我们大家都已经知道了:

“建议南迁之人,该杀”

这两句话就此决定了于谦和徐珵的命运,于谦在众人的yi致称赞推举下成为北京城的保卫者,荣耀无比。

而徐珵得到的是太监金英的训斥:“滚出去”叱出之

然后,他在众人的鄙视和嘲笑中,踉踉跄跄地退出了大殿。他怎么也想不通,自己竟然会因为这句话被群臣耻笑,被看作贪生怕死的小人。

他很明白,自己的政治前途就此终结了。

其实很多人都想逃走,我不过是说出了他们心底的话,为何只归罪于我yi个人

受到于谦的训斥,被众人冷眼相待的徐珵失魂落魄地离开宮殿,向自己家走去。因为只有在那里,他才能得到片刻的安宁。

可他想不到的是,还没等他到家,另yi个打击又即将降临到他的身上。

因为当他走到左掖门的时候,遇到了yi个人,这个人叫江渊。

江渊是徐珵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