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品寒士 上品寒士第44部分阅读

作者:未知书名:上品寒士更新时间:2020/12/28 19:19字数:5856

  

其叔父有约,只有玄辩清谈胜过她的才可以论婚姻,三年来十姓高门二十余位俊拔子弟在乌衣巷铩羽而归,这个袁通袁子才乃司徒从事中郎袁耽之子,极慕谢道韫,是以请小僧助其得成姻缘,这是好事,小僧自当鼎力相助,好笑的是,那袁子才起先还想请吾师出山为他助谈,吾师当世玄辩第一人,理屈谢道韫自然不在话下,不过那样也太惊世骇俗了,是以由小僧代劳,此乃韵事,并非俗事。”

陈艹 之道:“原来如此。”想起孤傲如梅的谢道韫,心中惆怅,暗作隐痛。

支法寒朝陈艹 之合什道:“小僧在此恭祝陈檀越与陆氏娘子得成佳偶,哈哈,这已是建康人尽皆知的事,对了,小僧虽未得领教陈檀越的玄辩,但昨夜那一生僻佛典就把小僧给难倒了,输了一匹不不,送出一匹马,想见陈檀越辩才在小僧之上,不如由陈檀越做那袁子才之助谈如何”

陈艹 之挑着眉毛不说话,静静地看着支法寒。

支法寒见陈艹 之似有不悦之se ,便道:“陈檀越莫怪,是小僧冒昧了。”

却又见陈艹 之展颜一笑,说道:“助谈就不必了,有道寒师兄足矣,我若能旁听之,则幸甚。”

支法寒喜道:“好,到时小僧来邀陈檀越同去乌衣巷。”再施一礼,转身大步向东北方向而去。

陈艹 之在歧路口站立了好一会,冉盛还以为小郎君对这个和尚依依不舍呢,牵着大白马走过来说道:“这是个好和尚,应该算是得道高僧了吧。”

一句话把陈尚给逗笑了,说道:“小盛,那道人一匹马就把你给收买了”

冉盛道:“这马是和尚输给小郎君的,虽说是送,其实是认输。”

正说着,南边来了一支车队,有四辆车,随从二十余人,俱佩刀剑,高大健壮,英武不凡,而且这四辆车都是双辕马车,金彩翠藻璎珞流苏,极是华丽,领头一个佩刀武弁喝道:“让一让,让一让,莫堵在路口。”

这是个岔路口,往东北就是方才支法寒去的那条路,往西就是建康城,陈氏的三个车夫想当然认为对方是去建康的,见其车马煊赫,不敢抢在其前头,便驱牛车往东北这条路让了一让,没想到那武弁嚷道:“喂,不长眼睛吗,叫你们让一让,怎么偏要堵着”

冉盛脾气火爆,大声道:“到底往哪让你们又不说清楚,怪得了谁”

那些带刀侍从见一个八尺大汉牵匹白马站了出来,都是吃了一惊,对这些武夫来说冉盛这样的雄壮身躯是让他们敬畏的,而且冉盛腰佩短刀,只有士族部曲才能佩刀剑,一边站立的那位公子容貌俊美气质优雅,应是大族子弟,领头武弁便客气了一些:“我等是去东安寺礼佛,请让一让。”

冉盛道:“这还差不多。”转身对陈艹 之道:“小郎君,我们上路吧。”

陈艹 之朝那几辆华丽马车扫了一眼,坐上牛车,车轮辘辘驶动起来,却听得有个清脆的女声叫道:“这位郎君请稍等一下。”

牛车停下,陈艹 之掀开车稍帘幕,见是一个垂髫小婢从后碎步追上来,便问:“何事”

这垂髫小婢问的却是:“请问郎君,汤山东安寺是从此路去吗”手朝东北那条路一指。

陈艹 之心道:“你们不是识路吗”口里道:“是从此路走,东安寺支公的弟子一盏茶前刚刚走过去。”

那小婢“噢”的一声,福了一福,谢过陈艹 之,回到中间那辆马车向车中人禀报

陈艹 之朝那辆马车看了一眼,见马车绣幕掀开一角,阳光朗照,车厢里则相对隂 暗,隐约可见风鬟雾鬓的轮廓,一只手攀着车窗,四个手指露在车窗外沿,修长的手指形状极美,莹白如美玉雕琢而成,指甲亦是本se ,未涂蔻丹装饰,淡淡轻红,映着阳光更如半透明的红玉

陈艹 之放下车稍帘幕,牛车驶动,心想:“一只手也这么美,这车中人定是绝se 了。”也没再多想,心思被清谈拒婚的谢道韫占据了,英台兄这样坚持真的只是要与他终生为友吗,如此,他又如何承受得起这份友情旋又想起陆葳蕤,他是一定要娶到陆葳蕤的,自他在真庆道院后山的“瑞雪”山茶畔为陆葳蕤插上金步摇对她说过那句“不要嫁,等我娶你”的话后就从未动摇过

当日傍晚,陈艹 之陈尚一行到达梅龙小镇,梅龙小镇距建康二十里,小镇因镇北一个秀丽的湖泊而得名,传闻汉末年间此湖曾现蛟龙,龙身遍布梅花点,故名梅龙湖,湖畔集镇就以梅龙镇为名。

二月十二日一大早,陈艹 之沐浴一新,换上簇新的细葛大袖衫头戴漆纱小冠足踏涂腊二齿木屐,小婵为陈艹 之把冠带系在颌下时,仰头看着小郎君,赞道:“真不信江左卫玠有小郎君这么美”

陈艹 之微笑道:“如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小婵姐姐每日看着我还没看厌吗”

小婵道:“怎么看得厌,越看越觉得小郎君俊美,小郎君上回离开吴郡,有那么多妇人女郎送瓜果赠香囊,不知此次入建康,更要让多少女子神魂颠倒”

陈艹 之道:“小婵姐姐也取笑我”

小婵笑道:“不是取笑,走着瞧,建康城一个时辰便到,陆府的人已先到,小郎君入建康的消息肯定宣扬开了。”

朝阳初升,春风拂拂,行在去建康的路上,陈尚等人的心里都是满怀期待又隐隐担忧,陆夫人曾提醒过,陆葳蕤的二伯父陆始要设法羞辱陈艹 之

迎面来了一辆牛车,车厢微侧,单轮着地,奔驰甚急,离前头陈尚的牛车尚有十余丈时,却紧急停下,一人跳下牛车,高声道:“子重子重”

视之,乃刘尚值。

第六十九章 宝马雕车香满路

刘尚值昨日午后从张墨的仆役那里得到陈艹 之将至建康的消息,今日便起了一个大早出城相迎,恃宠而骄的婢女阿娇也跟着来了,在清溪门外十里处,远远的看到几辆牛车驶来,车前有个骑大白马的巨汉

刘尚值自去年初离开钱唐就再没回去过,冉盛这一年多来长高了一截,而且还长出了胡子,又骑着匹大白马,一时间刘尚值还真不敢认,还是阿娇肯定地说:“就是小盛,不是小盛谁有那么大的个子”停车高叫,果然是陈艹 之一行。

好友重逢,欢喜自不待言,刘尚值陪着陈尚陈艹 之兄弟边走边谈,先问家中老父近况,急不可耐地拆看陈艹 之给他带来的家书,又是欢笑又是叹息,甚是挂念家中老父,说今年过年必定回去

阿娇见陈艹 之这回也带了一个侍婢出来,不禁暗笑,她以前随刘尚值到陈家坞见过小婵,这时见了,自然是分外亲热,坐到一个车里絮语。

刘尚值问:“子重,你们这次是与陆尚书夫人张安道先生一道入京的”

陈艹 之道:“同行了一程。”

刘尚值侧头上下打量着陈艹 之,笑道:“子重,如此看来你与陆小娘子的婚姻有望,虽然京中流言蜂起,但陆尚书对你从无半句恶语,现在陆夫人又与你同道进京,这等于默认你是陆氏佳婿了,哈哈,到时子重的喜酒我要喝个痛快,一醉方休。”

陈尚却没刘尚值这么乐观,问道:“尚值,听闻陆尚书之兄大陆尚书对我十六弟甚是恼恨,说要重重折辱我十六弟,不知究竟是何手段”

刘尚值道:“这个暂时不用担心,子重已经是大名士,在建康风议极佳,大陆尚书乃名门显贵,虽然恼怒,但下作手段是不会有的,照我猜想大陆尚书羞辱子重的手段有二,一是在子重参加十八州大中正评考评时如当年庾禸 史那般妄图在学问上难倒子重,以大陆尚书的交际,说通几州大中正共同刁难子重应不是难事”

陈尚对十六弟陈艹 之的才学是没有任何疑问的,三年前不惧庾希刁难,这三年来十六弟为母守墓更是勤读苦学,其老庄之学周易周礼春秋三传诸子学说无不精通,说道:“学问上的刁难无须忧心,适足以让我十六弟扬名显才尔,那么其二呢”

刘尚值笑道:“这个似乎有点麻烦,子重要娶陆小娘子,自然是要登陆氏之门的,大陆尚书与小陆尚书在横塘比邻而居,以大陆尚书的火爆脾气,若子重敢上他陆氏之门,放犬和乱棍也不是没有可能,子重要小心啊。”

陈艹 之道:“陆府我肯定是要去的,而且就是近日。”

冉盛道:“小郎君,我护着你去,敢放犬,我一拳擂死,乱棍,嘿嘿,看谁打谁,这叫作关云长单刀赴会”

在玉皇山艹 棚,陈艹 之向宗之润儿讲三国故事时,冉盛也在一边听得津津有味,这回就用上了一个典故,感觉很是豪迈。

陈尚刘尚值皆笑。

刘尚值点头道:“嗯,先让冉盛打头阵,把陆府的恶犬全擂死仆役全踢倒,然后子重进去直接抢了陆小娘子走,哈哈。”

冉盛也笑了起来,问道:“既不能打,那该如何应对”

刘尚值看着微微而笑的陈艹 之,对冉盛道:“问你家小郎君去,若连陆氏家门都进不去的话,那还怎么娶陆小娘子”

陈艹 之先不说这些,问:“尚值,长康到了京中没有”

刘尚值道:“到了,五日前到的,昨日傍晚我去告知长康,想约他一起来迎你,他却不在寓所,说是去瓦官寺了。”

临近建康城,路上车马行人渐多,俊美的陈艹 之与雄壮的冉盛实在太引人注目,不断有人过来作揖问这是钱唐陈艹 之吗

冉盛总是大声回答:“正是。”

那些道路行逢者便啧啧赞叹:“江左卫玠,实不虚传啊,名不虚传”

有那好事者便跟在陈艹 之等人身后,问这问那,问陈艹 之纯孝之事问陈艹 之与陆氏女郎相识之事

陈艹 之微笑不语,自有诙谐善谑的刘尚值代他作答。

将至清溪门,就见一辆牛车急急驶来,五六个随从跑得气喘吁吁。

刘尚值认得那是顾恺之的仆从,高声唤道:“长康,长康,子重在此。”

束发缣巾白绢襦袍的顾恺之跳下牛车,眉毛离眼睛更远了,尽显天真惊奇之态,大笑道:“我出清溪门,就听路人哄传,钱唐陈艹 之到建康了,远远的见一大群人过来,就知子重到了。”走近来先执着陈艹 之的手使劲握着摇了几下,然后相互见礼。

这时人已越聚越多,建康士庶对陈艹 之的名字乃至其孝行韵事都已经是耳熟能详,这个把庾希气得犯病的陈艹 之这个事母纯孝的陈艹 之这个与郗嘉宾谢幼度为友王导之子王劭王敬伦称赞为有夏侯玄刘琨风范的陈艹 之这个江左门阀陆氏女郎非他不嫁的陈艹 之

逢人不说陈艹 之,会被人认为是言语无味面目可憎,所以三年来陈艹 之的名声是愈传愈广愈传愈盛,建康民众早就想见识一下天姿超拔丰神秀异号称卫玠复生的陈艹 之,陈艹 之漫长的服丧守孝牵动着很多人的心,期待着他守孝期满的建康之行,现在终于看到了陈艹 之的真容,见其颜如美玉身如秀树,气质温润隽雅,幽黑深邃的眼睛一转,仿佛有珠光宝气映照,每个初见陈艹 之的人都会这样想:“江左卫玠,见面更胜闻名”

顾恺之左看右看,见观者如堵,前后无路,水泄不通了,声音洋洋沸沸,对面说话都听不清楚,不禁大笑,凑着刘尚值耳边大声道:“尚值早有预见,说子重入建康会被看杀,仙民当时说子重绕湖奔跑登山健身,未雨绸缪,不怕看杀,此言验矣,你看子重神态从容,宛若闲庭信步,的确不怕看杀,尚值身体健否莫要子重未被看杀,我二人反被看杀,不,是围杀”

刘尚值大笑道:“我二人离子重远点,等下还有掷果丢香囊的,吃不消啊。”

这时,前面人群“哗”地如掣浪分开,一队武弁插了进来,领头的是个中年文吏,朝陈艹 之等人一扫视,便含笑走到陈艹 之面前施礼道:“这位想必就是钱唐陈公子,在下司徒府典书丞郝吉,奉会稽王大司徒之命前来迎迓陈公子。”

陈艹 之还礼,口称:“多谢会稽王垂爱,有劳典书丞。”

司徒府典书丞郝吉识得顾恺之和陈尚,分别见礼,命御者驾单辕高盖马车来,请陈艹 之上车,微笑道:“昔日卫叔宝入建康,观者如堵墙,卫叔宝体弱不堪劳累,遂致病,以至于英年早逝,会稽王大司徒料知钱唐陈公子入建康将会重现五十年前盛况,是以命在下领王府侍卫前来保护,这是会稽王经常乘坐的马车,特遣来迎接陈公子。”

陈艹 之邀顾恺之刘尚值,还有三兄陈尚一并乘车,刘尚值笑称不敢,陈尚也不上车,顾恺之道:“子重,你一人独乘吧,这是大司徒的恩典,我若上车,必遭臭鸡子丢掷。”

陈艹 之一笑,登上了会稽王的华丽马车,这种马车乃东周古制,车盖如伞,四面透风,可立可坐。

此时是辰初时分,春阳朗照春光明媚,雄壮如山的冉盛骑着大白马走在会稽王府的一众侍卫面前开道,陈艹 之立在马车上,一行人徐徐由清溪门进入宏大的建康城。

由清溪门至大司徒府有四里路,沿途万人空巷,争睹江左卫玠陈艹 之的姿容,但见车盖下那如琢如磨如圭如壁的美男子潇然而立,发黑如漆,肤白如玉,朝阳斜映,光彩照人,乍看之下,惊才绝艳。

有那高寿者由儿孙者搀扶着也来看江左卫玠,老眼昏花也看不清陈艹 之什么模样,但能感受到那种热烈的气氛,不禁老泪纵横道:“是了是了,当年卫叔宝入建康就是这样子的,噫,未想五十年后,老朽还能见到当年的盛况,幸甚至哉幸甚至哉”

最热情的自然是建康城多情而开朗的妇人和女郎,邀伴出动,来看美男子,因是仲春天气,尚无鲜果,便各提花篮,采得桃花芍药羽衣甘兰虞美人三se 堇这些春日开放的花卉,沿途朝陈艹 之的马车抛洒,一时间,各se 鲜花缤纷落,可谓是宝马雕车香满路

又有那多情女郎为示爱慕,别出心裁,将家养的名贵花卉连盆子一起双手捧着送给陈艹 之,花枝上还系着精心绣制填满香料的锦囊

这时,会稽王府的侍卫便会善意地让开路,任那女郎接近陈艹 之,围观人群则爆以喝彩声。

女郎脸儿红红,退到一边,看着马车缓缓驶过去,马车上那美如梦幻的男子也渐渐远去,这一刻并不觉得伤感,应可铭记一生,老来与人闲话,可说今日之事。

第七十章 鼠迹可观

会稽孔氏子弟孔汪,升平四年十月曾向陆葳蕤求亲并获陆氏族长陆始允婚,但因为陆葳蕤矢志不嫁,而且建康士庶对孔汪颇多非议,孔汪羞惭辞婚,回到会稽,孔氏家族颇以为耻

会稽孔氏乃是江东仅次于陆顾虞贺的一等大族,孔汪的曾祖孔竺是东吴的豫章太守祖父孔恬湘东太守伯父孔偘官至大司农父孔愉是尚书仆射,孔氏一门代有高官显贵,比之吴郡陆氏不遑多让,只是自二十年前孔愉去世后,会稽孔氏稍见衰微,但孔汪被誉为能振起家风的孔氏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好学有志行,容貌亦清雅,若不是陆葳蕤已经遇到了陈艹 之,那么陆氏与孔氏联姻,皆大欢喜,陆葳蕤也不会不幸福,但世间姻缘就是这样无法理喻,陆葳蕤已经与陈艹 之相遇相爱,那么孔汪就是再优秀,在陆葳蕤眼里也是可憎,若硬要缔结姻缘,就只有无穷无尽的痛苦。

然而会稽孔氏出于家族颜面,并不想就此放弃,如今孔氏在朝中并无高官,若孔汪娶了陆纳之女,对其仕途很有帮助,而且陆始很赏识孔汪,拒婚并非是陆氏家族的意愿,只是陆葳蕤年少无知而已。

晋时江左之地还保留着古东夷人习气,民风清新质朴,对男女情爱之事颇为开通,孔氏虽是诗礼传家的大族,但陆葳蕤与陈艹 之并非俬 奔苟合,所以孔氏并不因此而鄙弃陆葳蕤,得知陈艹 之将于隆和元年初入建康,孔氏族中长辈便命孔汪也同期进京,希望孔汪在门望家世人品才学上让陈艹 之相形见绌,这样娶到陆氏女郎才是孔氏的荣耀,孔汪也将一举扬名。

会稽四姓中还有一族对陆氏耿耿于怀的,那就是贺氏,临海太守贺隰之子贺铸因为服散被陆纳拒绝婚姻,很是不平,与孔汪可谓同病相怜,贺铸已娶本郡虞氏女郎为妻,因要入京谋职,此番便与孔汪结伴入京,贺铸与陆始之子陆禽交好,到了建康自会邀陆禽一起宴游,陆禽恼恨陈艹 之,多有诽谤之词,贺铸则附和之,而孔汪未见过陈艹 之,听出陆禽贺铸如此说,就把陈艹 之当作是沽名钓誉轻薄无耻之徒,决意要显才学挫辱陈艹 之

陆禽自然是知道陈艹 之今日到建康的,一早便约了孔汪贺铸,带着几个仆从往清溪门行来,要看看三年不见,这陈艹 之现在是何等模样,看到的却是建康民众填街塞路争看陈艹 之的狂热景象。

贺铸又妒又恨,他与孔汪入建康,冷冷清清,波澜不惊,哪有这样倾城而动的盛况,气极反笑,对陆禽孔汪二人道:“子羽德泽,这建康城自北人南渡后,愚昧之人甚多,一个寒门子弟入城竟然这般如痴如狂地争看,真是太可笑了”

陆禽也是连连摇头道:“可笑至极,可笑至极陈艹 之算什么卫玠复生,卫叔宝有寒秀之美,而陈艹 之以前在小镜湖绕湖奔跑好似农夫,哪里比得了卫叔宝一根手指头”

贺铸笑道:“若陈艹 之被看杀,那我就承认他是江左卫玠,哈哈”

孔汪没有笑,他凝目细看立在高盖马车上的陈艹 之,论容止风仪,这个陈艹 之身形峻拔眉目秀异,是孔汪见过的最出se 的美男子,孔汪容貌亦清雅,但现在看着陈艹 之,自认不及,心里惋惜道:“如此佳人,奈何品行低劣,陆氏女郎嫁他定误终身”

陆禽贺铸看到沿途不断有身材窈窕面目姣好的妇人女郎将香囊鲜花掷到陈艹 之身上,还跟着马车走,陆贺二人瞧得眼热,心中妒恨交加

陆禽道:“陈艹 之神气活现的过头了吧,如何给他一些挫折才好,不然他还真以为阖城把他当宝呢。”

贺铸深有同感,问:“如何挫折他,那可是会稽王的护卫”

陆禽左右一看,见路边有两个农妇提各提一篮鸡子待卖,这时都踮着足尖翘首以待,便笑道:“既有撒花送香囊的,那少不了也有送鸡子的。”低声吩咐了身边的家僮几句。

那陆氏家僮躬身领命,挤到那两个农妇身边道:“这两篮鸡子我全买下了。”

这两个农妇是妯娌俩,闻言大喜,正愁提着太沉,挤不过去看陈艹 之,赶紧道:“可知好哩,既是一下子全买下,那就便宜一些,这两篮鸡子一共一百六十三枚,一文钱三枚”

陆氏家僮眼看陈艹 之的马车渐行渐近,急道:“两篮鸡子我给你们一贯钱,喏,这是钱”

两个农妇接过钱,面面相觑,又惊又喜,却听这个豪爽的好心人接着说道:“等下那马车过来,你们两个把鸡子丢到他车上就行了。”

“啊”两个农妇愕然。

边上有个老妇人听到了,这老妇人久闻陈艹 之事母纯孝,现在望见陈艹 之这么俊美,瞧着欢喜,听到有人要朝陈艹 之丢鸡子,顿时恼了,麻利地抓起一枚鸡子丢过来,“吧嗒”一声正中这陆氏家僮的脑门,顿时蛋清蛋黄流了一脸,还没等他回过神来,又是两个鸡子飞来,却是那两个农妇丢的,吓得这家僮转身就逃,回到陆禽身边,抹着脸上的粘稠的蛋清哭丧着脸道:“六郎君”

陆禽抽身就走,贺铸和孔汪也是急急退走,这家僮回头一看,哇,鸡子下冰雹一般砸来,赶紧抱头逃跑。

两个农妇看着剩下的半篮鸡子和沉甸甸的一贯钱,心下甚喜,待抬起头,陈艹 之的马车已经驶过去,赶紧追上去看

陈艹 之自然不会知道这事,一路平平安安来到大司徒府,脚下已经是厚厚一层花叶和香囊。

会稽王司马昱入台城太极殿见过皇帝司马丕之后回司徒府,一路上愀然不乐,皇帝只爱长生法辟谷服丹药,不理朝政,目下燕主慕容暐励精图治秦王苻坚用王猛为辅国将军,都是日见强盛,而谢万范汪屡次北伐失败,淮北已经基本放弃,晋祚堪忧啊

这时,司马昱看到了万人争看陈艹 之的盛况,不禁捻须呵呵而笑,积忧都似乎一扫而空,过来与陈艹 之相见,请陈艹 之顾恺之一行俱入司徒府赴宴。

陈艹 之暗暗打量这个当今皇帝的叔祖会稽王司马昱,司马昱字道万,已过不惑之年,疏眉朗目,清隽岐雅,容止风仪甚佳,当年郭璞见到尚是幼童的司马昱就曾评价道:“兴晋祚者,必此人也。”司马昱为人清虚寡欲,尤善玄言,举心端详,器服简素,为时人所崇敬,而陈艹 之当然要比别人知道的多一些,他知道司马昱就是后来的简文帝,世说新语里有很多关于简文帝的逸闻趣事,其中一则陈艹 之记忆犹深,司马昱早年领秘书监为抚军将军时,其坐床蒙尘不肯使人清扫,说老鼠爬过的爪印很好看

司马昱也含笑打量陈艹 之,这个三年前他就想召见的少年现在已经是一派成熟男子风范,俊美且有风仪,举止从容不迫,单看容貌实不负江左卫玠之名,至于才学如何,稍后便知。

大司徒府午宴,却是很朴素,菜肴清淡,司马昱亲自作陪,别无陪客,颇见冷清,与传言的司徒府麈尾挥风高朋满座的盛况悬殊很大。

午餐后,司马昱邀陈艹 之顾恺之等人到他的茶室坐谈,司马昱的茶室是一个独立的小院,墙里墙外栽种着小琴丝竹,这种竹子颜se 淡红,日光映照风致颇美。

广堂方室,司马昱据胡床而坐,手里不知何时已多了一柄麈尾,命侍者烹茶,说道:“子重远来辛苦,不知何时可应十八州大中正的考核”

陈艹 之躬身道:“艹 之随时候命。”

司马昱点点头,说道:“十八州大中正目下在京中尚有八位,此次考评就不必那么郑重了,到时本王邀请这八州大中正以及京中玄谈名流齐聚司徒府,艹 之试为辨析老庄之学即可,不过这得等本月十六日之后,因为十六日是小女道福于归之期,考评就定于十八日午后吧。”

陈艹 之不知司马昱嫁女之事,忙道:“恭喜会稽王,艹 之要讨一杯喜酒喝。”

这时,王府右常侍来报,临贺县公桓济已进城,司马昱便请典书丞郝吉陪陈艹 之,他与王府长史去迎接桓济。

陈艹 之问典书丞郝吉:“郝丞,这桓济可是桓大司马的公子”

郝吉点头道:“是也,桓县公是桓大司马次子,与会稽王长女新安郡公主去年定亲,亲迎之期就是本月十六日,今日是十二日,桓县公便赶到了。”

陈艹 之对陈尚道:“三兄,我们得赶紧备一份礼物送来。”

陈尚道:“此事为兄自会亲自去办,十六弟不必艹 心。”

又坐了一会,陈艹 之等人便告辞,司徒府忙于新安郡公主出嫁之事,他们便不打扰了,请郝丞代为致意会稽王,还有九卷明圣湖论玄论语新解老子新义音韵论一并转呈会稽王。

典书丞郝吉送陈艹 之等人出雅言茶室,刚走到那片绯红的小琴丝竹边,就听一个女子的声音问道:“江左卫玠陈艹 之可在此间,我要看他”

这女子的声音脆语调快,好比快刀切萝卜一般爽利。

第七十一章 犹胜沈园

雅言茶室的院门朝西,申时初刻的阳光迎面照射,陈艹 之微微眯起眼睛,只见当门立着一个高髻峨峨大袖翩翩的贵族女郎,戴金雀钗悬翠琅堋1嗳故蔷赖乃琢馕平酰毖舸铀砗笥痴展矗飧龉笞迮上饬艘坏离鸨撸7僖灿虢鹑割我话愠闪说鹕艄馕13#虏僦皇鼻撇磺逭夤笞迮傻拿寄浚痪醯盟羯眩鹑裘烙窬伞br >

“参见新安郡公主殿下。”

司徒府属官典书丞郝吉躬身作揖,眼睛朝左右一看,提醒陈艹 之等人莫要失礼。

陈艹 之顾恺之陈尚刘尚值一齐施礼道:“拜见郡公主殿下。”

几个侍婢这时才匆匆赶到,气喘吁吁地叫着:“郡主殿下郡主殿下”想必是新安郡主急着来看江左卫玠陈艹 之,来得匆忙,侍婢们一时没跟上。

眼前四个年轻男子都是陌生面孔,新安郡公主的眼睛却一下子就盯在了陈艹 之脸上,面朝阳光的陈艹 之更显风采照人,这样的美男子真是生平仅见,新安郡公主展颜笑道:“你就是人称卫玠复生的钱唐陈艹 之,嗯,真的很美,请问贵庚”

这个对陈艹 之来说大名鼎鼎的新安公主一见面就问他贵庚,陈艹 之不免头皮微微发麻,但郡公主发问,不能不答,略一躬身道:“回郡主殿下,在下虚度十九岁。”

“哦,我也十九岁,你几月生的”新安郡主应了一声,又问。

“呃在下冬月出生。”

“我是菊月。”

陈尚刘尚值虽然觉得这新安郡主与陈艹 之的问答有些可笑,但慑于皇家威严,并不敢露出一丝笑意,顾恺之却已经是满脸通红,想笑又怕失礼,可实在是忍不住,俯着身子脸朝地面大声咳嗽

郝吉好生尴尬,说了句:“顾公子方才饮茶呛到了。”

陈艹 之见这个新安郡主嘴唇微动,还要问话,赶紧去搀着顾恺之道:“长康似感风寒,咳得厉害,得赶紧延医疗冶,来,尚值,扶一把拜别郡主殿下,失礼了。”与刘尚值一左一右挽着顾恺之的手往院门走去

新安郡主往边上一让,陈艹 之四人便出了雅言茶室的院门,典书丞郝吉躬身道:“会稽王命小吏相送陈公子。”急急跟出去了。

新安郡主见陈艹 之等人走得甚快,不免诧异,在小琴丝竹林下踯躅,口里喃喃道:“真是个美男子,还与我同龄,有趣”

一个婢女道:“郡主殿下,小婢方才听人说桓县公已经进城了。”

新安郡主有些百无聊赖,说道:“进城就进城呗,又不是没见过,无趣”

陈艹 之等人跟着典书丞郝吉来到司徒府侧巷,牛车都停在这里,冉盛小婵阿娇诸人用餐后也在这里等着。

到了这里,顾恺之也顾不得郝丞还在了,狂笑,攀着车栏稳着身子,怕笑得摔倒,因为憋得久,一边笑还一边咳嗽。

顾氏的一众仆役对此是司空见惯了,典书丞郝吉暗暗摇头,心道:“都说顾悦之的儿子顾虎头痴绝,果然痴绝。”

陈艹 之陈尚刘尚值都面带微笑等顾恺之止笑,顾恺之见众人看他,就更想笑了,差点把车厢给扳倒。

郝吉知道会稽王很赏识陈艹 之,日后定会不时召见,便问:“陈公子在京中寓所何处”

陈艹 之便问刘尚值:“尚值住在哪里,我兄弟去你那里住如何”

刘尚值嘿嘿笑道:“只怕现在不行吧,我可是住在陆尚书府中。”

顾恺之又是一阵大笑,这才一边喘气一边道:“子重,去我那里住,我正想与你切磋画技。”拉着陈艹 之乘上他的牛车,又让刘尚值也一起去顾府相聚,要摆酒设宴,为陈尚陈艹 之接风洗尘。

顾恺之之父顾悦之任尚书左丞时就在京中置有府第,其后顾悦之赴荆州任职,府第便留给了顾恺之的叔父顾悯之,顾悯之现任御史中丞。

牛车辘辘出了司徒府西辕门,顾恺之笑道:“子重方才与新安郡主的问答堪称妙绝,似有微言大义在焉,哈哈。”

陈艹 之道:“长康慎言。”

顾恺之道:“我晓得,再有四日,新安郡主就要与桓大司马之子完婚了,此时是万万不能出差错的,是不是,子重”

陈艹 之含笑道:“晓得就好。”

顾恺之一本正经道:“先前见子重入城,万人争看,花香满路,极是畅意,但对新安郡主却避之不及,强诬我感了风寒,可知生得俊美也有烦恼啊”

陈艹 之心道:“可不是吗,这新安公主招惹不得的,我可不想代王献之遭罪。”

史载简文帝女新安公主司马道福嫁与桓温次子桓济,婚后夫妻不甚和睦,值桓温病重,欲将大权交给其弟桓冲,桓济与长兄桓熙密谋想要除掉叔父桓冲,事败,桓熙桓济俱流放长沙,桓温一气之下病情加重,神魂颠倒,白日见鬼,一代雄杰,死于病榻

桓济流放,新安公主司马道福自然不会跟着去长沙受苦,便与桓济离婚,回到建康,那时简文帝已驾崩,继位的是新安公主的弟弟司马曜,司马曜才十多岁,对长姐是言听计从,新安公主少女时便爱慕王献之,王献之少有盛名,高迈不羁,闲居终日,容止不殆,工艹 隶善丹青,风流为一时之冠,新安公主司马道福暗恋久之,因与桓济定亲在先,而且桓氏势大,只得嫁过去,没想到还有身得自由的日子,又得知王献之妻子郗道茂无子,便反复向皇太后央求,又求皇帝司马昱下旨,命王献之休妻

王献之宦情淡泊,热衷于书画艺术,表姐郗道茂美丽贞静,夫妇二人情趣相近,虽未育有儿女,但感情深厚,相约一生相守,哪料得晴天霹雳,诏下九重要生生拆开他夫妇,这也是郗超死后郗氏衰微的缘故,不然皇帝也不敢下这个旨意,王献之深爱表姐郗道茂,想不出别的办法抗旨,便用艾艹 烧伤双足,自称行动不便,以自残来拒婚,没想到新安公主不在乎,声称即便王献之瘸了也非嫁王献之不可

可怜的郗道茂,为了不使王献之为难,收拾行装黯然离开乌衣巷,她父亲郗昙已去世,只有投奔伯父郗愔,矢志守节,终身未嫁,而王献之被迫娶了新安公主,也是一辈子抑郁寡欢,当年为拒绝烧伤的双足,导致四十岁后行动不便,临终时,天师道首问王献之有何可忏悔的,王献之道:“不觉余事,惟忆与郗家离婚。”

这是一个比陆游与唐婉更凄美深情的爱情故事,与陆游那钗头凤词相比,王献之离婚后写给郗道茂的信更让人恻然

“虽奉对积年,可以为尽日之欢。常苦不尽触类之畅。方欲与姐极当年之足,以之偕老,岂谓乖别至此诸怀怅塞实深,当复何由日夕见姐耶俯仰悲咽,实无已已,惟当绝气耳。”

陈艹 之心想:“这个新安公主司马道福,凭借皇家的权势拆散王献之与郗道茂,终遂她愿嫁给了王献之做妻子,她幸福吗好像还是为王献之生了个女儿的”

顾恺之见陈艹 之出神,便问:“子重,想些什么”

陈艹 之道:“在想如何登陆氏之门。”

顾恺之笑道:“的确是要好好想想了,子重长我一岁,而我已定亲,子重其勉哉。”

陈艹 之喜问:“谁家女郎,嫁此痴郎君”

顾恺之微赧然:“便是张安道先生之女。”

陈艹 之失笑,大族联姻,非彼即此啊,说道:“原来是安道先生爱女,恭喜长康,长康还称呼张安道先生吗,应称呼外舅才是。”

晋时称岳父为外舅,陈艹 之又道:“长康还不知道吧,张安道先生此次与我一道进京的,比我早一日,你得去拜见。”

顾恺之道:“那子重明日陪我去。”

陈艹 之踌躇道:“我还没想好如何登陆氏之门。”

顾恺之笑道:“安道先生岂会住在陆府,其长兄张凭张长宗官居侍中,在京中广有府第,也在横塘,离陆府不远。”

陈艹 之道:“那好,明日我陪你去见你外舅。”又问:“长康向张氏请期未”

顾恺之颇有些羞赧道:“定下了,就在四月十五,我知你年初会进京,所以去年未告知你对了,我进京那日正遇谢幼度出京赴西府,谢幼度也已定亲,是沛国刘氏的女郎,就是安石公夫人的侄女,其父刘惔刘真长名重一时,可惜早逝。”

陈艹 之心想:“谢玄去年在钱唐曾说要在京中等我到来,现在却匆匆去了西府,我该以何种理由去乌衣巷谢府拜访谢府现在只剩女眷及谢朗谢琰诸人,当然还有谢道韫嗯,支道林的高徒支法寒过两日会来邀我去乌衣巷参加清谈雅集,三年不见英台兄,不知相见该作何语”

顾恺之笑道:“我辈皆已成婚或定亲,只余子重孑然一身了。”

陈艹 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