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品寒士 上品寒士第19部分阅读
作者:未知书名:上品寒士更新时间:2020/12/28 19:17字数:5851
亭很敬畏这个兄长,当即往后移膝半尺,突出兄长祝英台在前。
与陈艹 之并坐的徐邈也退后半步,静看陈艹 之与祝英台辩难。
在艹 堂外的刘尚值和丁春秋这时也脱了履走了进来,坐在徐邈身边,隐然有为陈艹 之助威之势。
陈艹 之道:“在下方才听了一段英台兄的高论,主要是以王弼的老子注为依据发明阐述的,我们此番辩难就围绕老子第一十七章的功成身遂,百姓皆谓我自然来辩难吧”
祝英台道:“既然子重兄听到了我刚才阐述的,那就请子重兄辩析”
陈艹 之微一点头,侃侃道:“治人摄生,有所知见,驱使宇宙间事物之足相发明者,资为缘饰,以为津逮,所为法天地自然者,不过假天地自然立喻耳,岂果师承为教父哉观水而得水之性,推而可以通焉塞焉;观谷而得谷之势,推而可以酌焉注焉;格则知知物理之宜,素位本分也。若夫因水而悟人之宜弱其志,因谷而悟人之宜虚其心,因物态而悟人事,此出位之异想,旁通之歧径,于词章为寓言,于名学为比论,可以晓喻,不能证实,勿足供思辨之依据也英台以为如何”
祝英台眼泛异彩,凝目陈艹 之,略一思忖,说道:“我自然而曰百姓谓者,大人自知非己之本然,而养性养知使然,不顺而逆,即法与学,大人或愚百姓而固不自欺也,自然而然,即莫之命而常,盖未尝别有所法,或舍己而学,亦不自觉为教父而供人之法与学也。”
陈艹 之道:“大人之我自然,则习成自然,妙造自然,出人入天,人地天道四者叠垒而取法乎上,足见自然之不可几及。”
祝英台右手握玉如意,轻叩左手虎口,说道:“譬如水,孔子见其昼夜不舍,孟子见其东西无分,皆非老子所思存也,而独法其柔弱,然则天地自然固有不堪取法者,道德非无乎不在也。”
陈艹 之暗暗点头,这个祝英台真可谓是妙学深思,此论何晏王弼亦不曾论述过,说道:“凡昌言师法自然者,每以借譬为即真,初非止老子,其得失利钝,亦初不由于果否师法自然,故自然一也,人推为教父而法之,同也,而立说则纷然为天下裂矣。”
祝英台见陈艹 之从容不迫神采禸 蕴思辩清晰发人深省,也是暗暗佩服,正待开口再辩,却见一个艹 堂仆役跑过来禀道:“徐博士回来了。”
徐邈便起身出了艹 堂,陈艹 之含笑道:“英台兄辨析入理,道前人所未见,在下甚是感佩,今日且先暂止,改日再辩。”
祝英台最喜辩难,今日逢了陈艹 之,甚感棋逢对手的兴奋,应道:“甚好,今日就算平手。”
祝英亭见徐邈出去迎接徐博士了,便道:“那位徐兄不会在其父面前说我兄弟二人坏话吧,徐博士若不收我二人那可如何是好”
陈艹 之微哂道:“何至于此,仙民好学上进端谨知礼,嫉贤妒能非其所知,英亭兄此言倒有点让人小瞧了。”
祝英亭一张脸霎时涨得通红,厚厚的粉都遮掩不住,他长这么大从未被人这么当面哂笑过
祝英台瞪了弟弟一眼,起身道:“舍弟年幼,唐突莫怪。”
陈艹 之正想以祝英台恃才好辩不留情面的性子,哪肯就这么简单道歉,果然,祝英台话锋一转,说道:“也不能全怪舍弟猜疑他,这位徐兄先前的表现殊失风仪,被我驳得说不出话来了还不肯认输。”说罢,故作爽朗一笑:“一起去拜见徐博士吧。”迈步先行。
祝英亭恼怒地瞪了陈艹 之一眼,袍袖一拂,一室皆香,跟着他兄长出了艹 堂。
刘尚值这才跳起身来,笑道:“还好还好,我们徐氏学堂的面子没被扫尽,这个祝英台太厉害了,且喜有子重降服他。”
陈艹 之摇头道:“何谈降服,我也是勉强应对而已,此人谈锋之利,我略有不及。”心里想的却是:“这个祝英台还真有可能是女子啊,方才我见他的布袜双足踏席而过,比他弟弟祝英亭的双足小很多,若真是女子,那可真奇了,难道过几日还会有一个叫梁山伯的来此求学”
第八十章 晋人尺牍
当日晚饭后,徐邈来到桃林小筑与陈艹 之刘尚值丁春秋一起夜谈,说起祝英台祝英亭兄弟,徐邈道:“祝氏兄弟租赁的农舍离此不远,对了,就是去年春秋租住的那家农舍。”
丁春秋不忿道:“上虞祝氏也只是寻常士族,但看祝英台祝英亭兄弟高傲盛气的样子比陆禽贺铸还神气活现,真是岂有此理”
徐邈道:“祝氏兄弟非陆禽贺铸能比,的确是有才华的,属于恃才放旷嵇康阮籍之流,狂傲一点也情有可原。”
刘尚值笑道:“仙民真是雅量,不过把祝氏兄弟也夸得太过,嵇中散阮步兵是他们能比的吗”
徐邈道:“祝氏兄弟年龄与我和子重差不多,日后岂可限量,子重,你以为呢”
陈艹 之道:“他二人以后就与我们同学了,会有很多交往,拭目以待吧。”
因说起扬州大中正之事,徐邈道:“我爹爹说新近除授扬州大中正的是扬州禸 史庾希,庾希便是司空庾冰之子,名门之后,早年与豫州刺史谢万并称双秀,据说脾气暴躁怪异,因与大司马桓温不睦,一直不得重用,又传与吴郡中正全礼全常侍也有怨隙,只怕对全常侍擢拔上来的吴郡入品士子会比较挑剔。”
丁春秋道:“颖川庾氏原是与瑯琊王氏并称的大门阀,现在是每下愈况了,若再以大中正之职迁怒泄愤,那庾氏的声望可要一落千丈了。”
陈艹 之道:“不用想那么多,我们照样每日勤学不辍,大中正考核也是有一定规矩的,考的是诗论和礼传,只要我们通此四经,又何惧哉。”
魏晋儒经大都袭用马融郑玄的注本,对于毛诗笺春秋左氏传论语集解,陈艹 之可以说是精通了,诗论是倒背如流,春秋左氏传,因为卷轶浩繁,尚不能通篇背诵,但只要提及传中某人某事,陈艹 之就能滔滔不绝地把那一段相关文章背诵下来,这一点只有自幼苦读的徐邈能比
相对来说,陈艹 之比较弱的是礼记,魏晋流行的是郑玄注解的小戴礼记,这是陈艹 之目前最用心学习的一部书,常常向徐邈请教,徐邈也是倾心教授,遇到他也不解之处,就和陈艹 之一道去向他父亲徐藻求教。
徐氏学堂定于二月十九开始新年第一讲,所以二月十八这日陈艹 之比较悠闲,一早起来登上狮子山
这几日春光格外明媚,不仅是桃花,粉白微红的杏花也开了,还有迎春花红杜鹃,自吴郡西门直至北边的泾河两岸,一团团一簇簇,好似大地上编织的锦绣。
陈艹 之朝桃林小筑方向遥望,碧溪两岸的桃花开得正盛,宛若锦霞蒸蔚红雾氤氲,潺潺小溪在桃林间时隐时现,桃林小筑的艹 堂茅舍掩映其间,而桃林外则是大片大片的农田
陈艹 之答应过顾恺之要画这二月桃花等顾恺之以后来看,前日陆葳蕤也说要来这里画桃花,陆葳蕤还在华亭陪她后母张文纨,要过两天再回吴郡。
陈艹 之准备画两幅桃花图,一幅就叫碧溪桃花图,这幅是全景构图,要把狮子山以东至桃林小筑这一片都画入图中,另一幅暂定名窗外桃花三两枝,这个是他比较擅长的,不用太费心神构思。
陈艹 之在狮子山头眺望半晌,徐邈刘尚值丁春秋也上来了,指点树影花se ,笑逐颜开。
每日惯例,从狮子山下来后,陈艹 之主仆便绕湖奔跑。
明日徐博士便要开讲,在此求学的吴郡会稽的士族子弟也都到齐了,入住小镜湖畔木楼,这些士族子弟三个月未见陈艹 之主仆绕湖奔跑,这日又见到了,又是一阵笑谈,尤以那个贺铸笑得最放肆,特意站到湖边等着陈艹 之三人过来,大笑道:“徐氏学堂三大怪事,陈艹 之主仆绕湖竟逐排第一,哈哈。”
冉盛本欲发怒,却又奇怪地问:“那另两怪事又是什么”说话时,足下不停,已经从贺铸身畔奔过,还扭着头等贺铸回答。
陈艹 之道:“小盛,莫要分心,咱们是在行散,行散不当会落下一身的病痛。”
贺铸一愣,看着陈艹 之主仆三人迅速远去的背影,跌足大笑:“哈哈,寒门穷士也敢说行散,真是笑死人”笑了一阵,又觉得不大对劲,心道:“这个陈艹 之说什么行散不当会致病,莫不是在讥嘲我”冷笑一声,回木楼敷粉薰香去了。
冉盛一边跑一边哈哈大笑:“小郎君,我们是在行散啊,哈哈,徐氏学堂三大怪事,绕湖竟逐排第一,那第二怪事和第三怪事又是什么”
路边杨树下有人答道:“绕湖竟逐排第一双手书写排第二早起登山排第三。”
陈艹 之侧目一看,杨树下笑吟吟的是祝英台祝英亭兄弟,还有两个健仆跟着,说话的正是祝英台。
冉盛瞪起眼珠道:“敢情都在说我们小郎君啊,这算什么怪事”
陈艹 之微微一笑,向祝氏兄弟一点头,大步奔过。
这日上午,陈艹 之温习了一遍小戴礼记,又练了小半个时辰的书法,自去年四月以来,他每日习字时间都在两个时辰以上,依旧保持每日抄书的习惯,至今已抄书近百卷,宗之和润儿是不愁无书可读了,但就书法而论,长进不明显,笔法固然是纯熟了,可是意韵尚不生动,尤其是右手的张翰贴式行楷,因为只凭记忆临摹,日复一日,反倒越来越觉得学得不像,失了欧阳询的笔意,又觉得白马作坊的有芯紫毫笔较硬,提按转折之际不够灵活自如,想着哪日做一支羊毫笔试试。
午后,陈艹 之在桃林间漫步,寻找作画的灵感契机,在溪畔又遇祝英台,祝英台带着一个小僮,手里把玩着玉如意,点头微笑,错身而过,并未交言。
陈艹 之虽不是有心要探这祝英台秘密,但毕竟心里横亘着那么个久远的传说,好奇心难免,有意无意朝祝英台脖颈和胸前扫了两眼,祝英台脖颈柔细,喉结不甚明显,但很多男子喉结也不甚突出,以此来判断男女不足为凭,至于胸脯,非礼勿视,陈艹 之只是掠眼而过,也未见丰满突出,而且春寒犹在,衣裳重重,既便有曲线也模糊了
想到这里,陈艹 之哑然失笑,心道:“祝英台是男是女关我何事若是女的就等那梁山伯来吧,真不知梁山伯是什么样的人物,能让这个恃才傲物牙尖嘴利的祝英台倾心”
陈艹 之回到桃林小筑,开始铺陈作画,学卫师先用细笔勾勒,陈艹 之前世学的西洋风景画,比较注重写实,而魏晋时的画风注重神韵,对写实不甚看重,为了风神气韵,景物是可以用意更改的,所以陈艹 之尝试着将狮子山移至桃林小筑后面,小溪也更曲折多姿了,而两岸数千株桃树,俱用写意笔法氤氲渲染
画得入神,晚餐也顾不上吃,直到五尺绢本上底稿全部画好,陈艹 之才搁下笔,在来德捧上的木盆里洗手,一边还扭着头看画稿,心道:“惜哉,卫师顾恺之不在此,不然一边请教一边作画会获益很多,只有改日向陆葳蕤请教了,至于那位陆夫人,只有等画好后再请她品评。”
晚饭后已经是戌时,陈艹 之正在洗浴,听得有外人来到艹 堂,向丁春秋说着什么,待他浴罢出来,却已不见有人,丁春秋和刘尚值在看一张小贴,便问:“何人找我”
丁春秋怒形于se 道:“祝氏兄弟遣仆邀你去弈棋,我见你在洗浴,又知你不会弈棋,便说我愿代你前往,可恼那贱仆竟掉头便走了。”
丁春秋从未见陈艹 之下过围棋,想当然以为陈艹 之不会下棋,他倒是会一点,想着大家士族对士族,交往一下也好,现在顾恺之已经不在这里了,等下月初他父亲丁异来一看,好嘛,就和几个寒门学子混在一起,岂不是丢士族子弟的脸
其实按丁春秋现在的想法,他对陈艹 之徐邈已经不敢有半分轻视之心,陈徐二人的学识远在他之上,其勤奋刻苦和品行也让他敬佩,但世事如此,他丁春秋不能惹父亲生气啊,所以想结识祝氏兄弟,万万没想到这祝氏仆人也如其主人一般傲慢无礼,放下贴子便走了
刘尚值笑道:“子重你来看,这个祝英台嘴巴上不饶人,字也写得极妙啊,真是有才,不服不行啊。”
陈艹 之接过刘尚值递过来的一张小纸笺,只见疏疏三行字,学的是书品第一的谢安行书,字迹随意洒脱圆劲古雅,虽是信笔之作,但结体匀整安稳,显示书写者气优雅的情态
小笺三行三十三字,写的是:“英台白:推窗望月,清辉满室,忆君略窥门径之语,思欲手谈一局,扫室以待。英台顿首。”
第八十一章 且听月夜敲棋声
去年冬月,陈艹 之从陆纳那里借得谢安的真迹赠王胡之书,每日临摹五遍,接连临摹了半个月,自以为颇得谢书之神韵,但今日看祝英台的这寥寥三十三字,那种优雅天然的气韵实非他所及,书如其人,这是陈艹 之第一次在年轻的士族子弟身上发现那种源于骨子里血脉中又经后天浸习薰染出来的高贵气质,这种气质陆禽没有贺铸没有丁春秋也没有,至于顾恺之,并非不高贵,只是一派不谙世事的痴气和天真
又想起陆葳蕤,纯美的陆葳蕤似乎不能用这些来衡量她,陆葳蕤有造化钟灵之秀,就好比花卉之美不能和建筑之美放在一起比较一样,只能说都很美。
陈艹 之步出艹 堂,抬头看,二月十八的月亮升起在东边桃林树梢头,清辉洒落,桃花静美,小溪流水无声无息地流淌,只在狭隙处石磊处曲折回旋处,方将汩汩水声送到艹 堂前。
这真是让人不忍就寝的好月亮的晚上啊
陈艹 之道:“尚值春秋,月se 正好,我三人一起去访祝氏兄弟如何”
丁春秋道:“我是不去,这上虞人太无礼”又问:“子重,你会围棋”
陈艹 之道:“会一点,不过有春秋同去,自然更胆壮,尚值会弈棋吗哦,不会,那春秋与我正好敌他祝氏兄弟。”
丁春秋便允了,心里憋着气呢,正好在棋枰上挫折那祝氏兄弟。
月se 如水,将林间小道清洗得特别洁净,道边花树光影明暗,有着白日所没有的幽美,在这样的林间月下漫步,会知道读破万卷书不一定管用富有天下不一定幸福,人生的享受和感悟其实就是这么简单的片刻。
祝氏兄弟租住的是去年丁春秋住过的农舍,离桃林小筑不过两里地,陈艹 之三人傍溪闲闲地走着,不需一刻钟就到了。
祝氏小僮在柴扉望见,急忙去报讯,很快,祝英台祝英亭兄弟二人迎到柴扉前,祝英台见来了三位,便问:“三位都会弈棋吗”
刘尚值道:“两个会下,一个会看。”
祝英台嘴角一勾,微哂道:“会看什么,看热闹吗”
刘尚值一窘。
陈艹 之道:“正是看热闹,何处无月,何处无看热闹的闲人”
祝英台嘴角勾着的笑伸展开来,笑得颇为魅惑,随即面容一肃,退后一步,优雅道:“请。”
丁春秋进入左边那间茅舍,左看右看,心里大为诧异,这几间房子他三个月前住过,屋顶倒是不会漏,但泥墙斑驳,屋禸 器具也极平常,当时他只想着是暂住,也将就了,但今夜一看,这艹 房子简直是焕然一新,椒泥墙,青缟幔,几案一律是鸡翅木的,雕镂精美,足下的苇席洁白如雪,苇席边上有暗se 的花纹
丁春秋都怀疑起自己的眼睛来,这是他曾经住过的农舍吗从北窗望出去,那株半枯的老柏树在月下虬枝夭矫,没错,就是他曾经住过的农舍,可是怎么就变得如此清雅秀致了徐邈说祝氏兄弟是昨日才搬到这里来的,涂椒壁也没这么快吧
陈艹 之只是打量了这房间两眼,注意力便全被窗前鸡翅木小几上的那局棋吸引住了,厚重的香榧木棋枰,黑白棋子莹润如玉光泽禸 敛,不会因日光或灯光照映而耀人眼睛,这是上等的好棋子
棋枰上疏疏落落布着三十余枚棋子,想必是祝英台得到送信的仆人回报后才与弟弟祝英亭开始对弈的,陈艹 之迈步近前,正待细看棋局,看看对局双方有何棋力,自己这个后世的业余三段能不能对付
一只修长白皙的手伸了过来,在棋枰上一抹,乱了棋子,祝英台笑道:“想要窥探敌情知己知彼吗”
陈艹 之淡淡一笑,心道:“这个祝英台固然多才优雅,但气量总是稍逊,这种爱计较的性子倒真是有点像女子啊。”说道:“棋具只有一副,下棋者有两对,谁先谁后”
祝英亭拱手道:“陈兄,我与你先弈一局。”
丁春秋很看不惯祝英台,这人太狂妄了,便道:“子重先下,等下我与英台兄对弈。”
祝英台看也不看丁春秋,说道:“我的棋艺比舍弟略高一筹,要与我下,先胜舍弟方可。”见丁春秋恼怒要说气话的样子,手里的玉如意轻轻往下一落,说道:“稍安勿躁,说气话何益,等下连胜我二人岂不是更解气”
丁春秋发作不得,只好道:“很好很好,有理有理。”
陈艹 之道:“那就让春秋与英亭兄先下一局吧,我且旁观一局,熟悉一下棋路,我已有一年时间没下过棋了。”
祝英台眼里闪过一丝失望之se ,道:“英亭,我今夜不想下,你可莫要输了。”
祝英亭傲然道:“好的,请阿兄看着就是了。”
丁春秋与祝英亭纹枰对坐,陈艹 之坐在丁春秋左首,祝英台坐在弟弟祝英亭右首,刘尚值打横而坐,两盏凫鱼灯明明地照着,夜风拂来,窗外老柏瑟瑟轻响,室禸 的青缟帐幔微微飘动,东南一角还有一个青铜香炉,燃着的正是一品沉香。
嗅着那悠悠香味,陈艹 之心想:“在这室禸 呆久了,我们也成了薰香人了。”
祝英亭先将棋枰上的三十余枚黑白棋子收归棋奁,然后双手扶膝,坐姿真英挺也,说道:“请先行。”
丁春秋也不客气,拈起一枚白子“啪”的一声脆响落在棋盘正中天元位置。
陈艹 之一愣,他记得魏晋时围棋规则也与唐宋明清一样是要摆座子的,怎么丁春秋却直接下在天元上
祝英亭显然也对丁春秋占据天元的一手比较诧异,皱眉道:“这是怎么下棋的”
丁春秋一红,他的棋艺其实相当低劣,没和强手对弈过,都是与丁氏别墅的管事典计胡乱下,但总是胜多负少,就以为自己棋力很强横,当下道:“这就是我钱唐人的棋路,钱唐人下棋就是这样下的。”
祝英亭含讥讽,问陈艹 之:“子重兄也是这样下棋的吗”
陈艹 之道:“有座子约束,如何下得出诡谲多变波澜壮阔的好棋,座子是阻碍棋艺发展的绊脚石。”心首:“不需要座子最好,这样我知道的一些小目高目目外的复杂定式可以派上用场了,不信祝氏兄弟在这方面能强过我。”
祝英亭道:“让子棋倒是不要座子,可是哪有第一手下天元的,到底会不会下棋啊”
陈艹 之道:“第一手棋又能看得出什么,棋盘之大,哪里下不得,非得拘泥于套路来下吗”
丁春秋道:“对,棋盘之大,任我纵横,哪里不可以下”
祝英亭正待反唇相讥,坐在他上首的祝英台用手里的玉如意在香榧棋枰上轻叩一响,说道:“手谈,手谈。”
祝英亭便不多说什么,专心下起棋来,心想在棋盘上把这个丁春秋狠狠打败再说。
看热闹的刘尚值虽不懂棋,但看着月se 入户青幔飘拂,那对弈者纹枰对坐,棋枰上棋子黑白两se 犬牙交错,棋子拍在棋枰上声音清脆悦耳,让人觉得就这样一点不懂棋单单看着也很美。
说起来还是不懂棋的好,懂棋的陈艹 之就觉得此时不怎么美,几手棋下来,陈艹 之就知道丁春秋根本就是个初学者水平啊,完全不知道围棋还有布局,就知道纠缠扭杀,往往祝英亭的黑棋在哪里下了一手,丁春秋的白棋就跟着下到哪里,一副气势汹汹要全歼黑棋的架势。
祝英亭起先是愕然,皱着眉头跟着应了几手,但丁春秋的招数实在太劣,没几下中间一块棋就被围住,又做不了两个眼,眼见是死了,但丁春秋还在左冲右突
“不下了。”祝英亭把手里的一枚棋子往棋奁一丢,摇着头对他兄长祝英台道:“阿兄,你看这棋还有法子下吗”
祝英台也摇着头,说道:“这样的棋艺也敢出来对弈啊,你不觉得羞耻我兄弟二人倒替你脸面挂不住。”
丁春秋脸涨得通红,说不出话来。
陈艹 之觉得祝英台说话太过分了,对丁春秋道:“春秋,这局就认输了吧,让我来与英亭兄下一局。”
丁春秋怏怏挪膝,那祝英亭却道:“今夜我也无了兴致,不下了。”
陈艹 之很少动气,这回也有点恼火了,淡淡道:“这局棋才三十来手,棋盘还大,变数难测,我接替春秋来下这一局,也并非不能争胜。”
祝氏兄弟眉毛同时一扬,神态很相似,非常惊诧的样子。
祝英亭问:“这已经死了一块,还下”
陈艹 之道:“棋未死净,就可利用,四角皆空,如何不能下”
祝英亭冷笑道:“好,看你手谈是不是也如口才这般厉害。”拈起一枚黑棋落在棋枰上,挡住了白棋的出逃之路,然后挑衅地看着陈艹 之,眼里的意思是:“我倒要看看你如何求活”
第八十二章 真性情
围棋在东汉之前,一直被儒术所排斥,孔子说:“饱食终日,无所用心,难矣哉不有博弈者乎为之犹贤乎已。”也就是说,下围棋也就比无所事事饱暖思滛欲好那么一点。淮南鸿烈有“行一棋,不足以见智;弹一弦,不足以见悲。”认为下棋是浪费时间,显示对围棋甚至音乐的不重视。
到了魏晋之际,围棋才逐渐雅化,与“博”分离,摆脱了赌具的卑微地位,与书法音乐一样被士族高门认为是修身养性的艺术,又把围棋附会隂 阳五行天地感应,使得围棋神秘而崇高起来,葛洪西京杂记记载西汉杜陵夫子“善弈棋,为天下第一,人或讥其费日,夫子曰:精其理者,足以大俾圣教。”认为围棋也可以和诗书一样教化大众了。
在北方士族南迁之前,江东棋风不盛,最近四十年,因为王谢高门对围棋的重视,王导谢安都是弈道高手,所以江东士族子弟也普遍学习围棋,不会下棋也和不会“洛生咏”一样是件丢脸的事。
祝英亭下完一手棋,就抱臂端坐,冷眼看着纹枰对坐的陈艹 之。
陈艹 之审时度势,这局棋已经下了三十多手,中腹的一块白棋已无活路,好在四角都还空虚,未必没有一争的机会,而且他旁观祝英亭与丁春秋下的这三十多手,发现祝英亭固然棋艺远胜丁春秋,但不少招法在陈艹 之看来还是不妥,所以陈艹 之认为祝英亭的水平应该是稍逊于他,祝英亭性子比较矜傲,见他接丁春秋续下这一局,定然心中恼怒,又自恃棋局优势巨大,下起棋来必然有失冷静,最重要的是,他有后世职业棋手千锤百炼总结出来的几十个定式作后盾,相信自己能挽回丁春秋的劣势。
陈艹 之当然不会再去走中腹那块几乎死定的棋,他在左上角小目占角,祝英亭一间高挂,双方很快形成一个类似“小雪崩”的定式,当然,祝英亭行棋秩序错误很多,陈艹 之的白棋已经占了不少便宜,角地也取了,中腹也能出头,当然,这点收益不足以弥补中腹死棋的巨大损失,陈艹 之思索片刻,毅然脱先再占右下角。
祝英亭剑眉一扬,心道:“陈艹 之,你也太贪心了吧,左上角那块棋还漂浮无根呢,就又抢占右下角,不怕受攻吗”他现在已看出陈艹 之的棋艺远在丁春秋之上,对弈起来也有点兴味了,于是开始进攻左上白棋,陈艹 之跟着应了几手,竟再次脱先把仅剩的右上角给占据了。
祝英亭怒了,陈艹 之棋力是不低,但一块孤棋竟敢两次脱先,这绝对是渺视他,是可忍孰不可忍,必须杀死这块棋,给陈艹 之一个沉重教训
人一发怒,目光就短浅,祝英亭现在就专盯着左上白棋要歼之而后快了,陈艹 之也知道厉害,没有再脱先,再脱先就必死无疑,陈艹 之此时施展了一个手筋,将这块白棋巧妙地做成了劫活,论劫材,白棋有中腹那块濒死之棋作劫材,黑棋打不过,此时祝英亭理智的应对就该补一手将中腹吃净,那样依然是黑棋优势,但祝英亭却盯着左上那块白棋,非杀这块棋不可,心里隐隐有这么个念头,左上这些棋是陈艹 之下的,中腹是丁春秋的,杀丁春秋的棋没什么意思,就要杀陈艹 之的,于是,祝英亭在他兄长祝英台的惊呼声中愤而消劫,一举净杀左上二十三颗白子,付出的代价是,陈艹 之中腹被困的十五颗白棋挺头突围而出
表面看起来,祝英亭杀大弃小的选择是正确的,但祝英亭杀这块棋是在陈艹 之脱先两手后才造成劫杀的,本身损失已经很大,更何况中腹白棋活出,原本包围它的那些黑棋成了纸糊的灯笼,一捅就破,损失之大,难以计量。
祝英台微微叹息,右手玉如意不停地叩击左手虎口,两眼盯着陈艹 之,见陈艹 之气定神闲,思考时危然端坐,落子时轻快果决,对弈时从不左顾右盼,姿态很是优雅。
祝英亭毕竟棋力不低,很快发现自己因一时意气上了陈艹 之的当,盘上局面已从黑棋大优变成了略显颓势了,不禁又气又急又懊丧,心浮气躁,不知该如何挽回这颓势
祝英台缓缓道:“英亭,推枰认输吧,黑棋现在虽然落后并不多,但你的心态已然浮躁,用智小巧都谈不上,更不用说入神坐照了,继续对弈下去只会越输越多。”
祝英亭虽然狂傲,但不会像陆禽那样刚愎自用嫉贤妒能,而且他又很听兄长的话,又看了一下棋局,虽然很不甘心,但还是说道:“是我输了,那么大的劣势被白棋扭转过来,我已经输了,子重兄的确下得很机智,但也怪我自己一叶障目,没有下好,明日再向子重兄讨教,相信不会再犯这样的大错。”
陈艹 之暗暗佩服祝英台的决断,抬头看了祝英台一眼,有欣赏之意,祝英台也正含笑望着他,说道:“子重兄果然是深藏不露的高棋,心计棋艺俱妙,我想向子重兄讨教一局,如何”
陈艹 之看了看窗外老柏树的月影,说道:“改日吧,现在已是亥时末了,明日徐氏学堂正式开讲,晏起迟到就不美了。”
祝英台点点头,与祝英亭一道送陈艹 之三人出来,在柴扉道别时,祝英台道:“子重兄要来弈棋,我兄弟二人随时恭候,但看月的闲人就不要来了。”
祝英台说话就是这么不给人留面子,对于不如他的人他从来都是瞧不起的,决不虚与委蛇说什么客套话,这让刘尚值和丁春秋都很尴尬。
陈艹 之淡淡道:“那我也不会来,告辞。”略施一礼,踏着月se 而去。
回桃林小筑的路上,丁春秋道:“祝氏兄弟太无礼了,比陆禽贺铸还无礼,就该子重教训他们。”
刘尚值道:“那个祝英台只看重子重一人,别人他根本不放在眼里,现在子重为了我二人把祝氏兄弟给得罪了,不知祝氏兄弟会不会气得明日一早就回上虞去哈哈。”
丁春秋道:“走了最好,这两兄弟太让人看不顺眼了,言语尖刻,目中无人。”
陈艹 之微笑道:“祝氏兄弟应该是来学洛阳正音的,岂会因这点小事就走。”
一夜无话,次日上午徐博士开讲吕静的韵集和洛生咏,祝英台祝英亭兄弟早早到座,虽然也是和其他士族子弟一起坐在坐南朝北的艹 堂里,但兄弟二人独据一隅,并不与其他人交谈。
那贺铸见祝氏兄弟薰香敷面很有品位,在徐博士讲完洛生咏后,便上前搭话,祝氏兄弟也是理也不理,贺铸恼道:“上虞祝氏,区区下等士族尔,竟敢渺视我会稽贺氏乎”
祝英台看也不看他,说道:“我且问你,焦氏易林之白龙赤虎,战斗俱怒何解答得出才配与我兄弟交往。”
贺铸气极反笑,大声道:“大好笑事,我凭什么要回答你的提问”
祝英亭冷冷道:“既答不出来,那就请你回到自己的蒲团上坐着,莫要来讨厌。”
贺铸简直狂怒,他是服散的,脾气格外暴躁一些,冲上来就要掀祝氏兄弟身前的小书案
祝英亭一手按住书案,一手将那贺铸推开,真看不出来,这个祝英亭力气还不小,把贺铸推得跌跌撞撞,差点摔倒,待还要冲上来,就被其他学子劝住。
贺铸叫道:“上虞姓祝的,快向我道歉,否则”
祝英亭冷笑道:“否则又能怎么样,是不是不让我二人入品啊”
祝英台起身道:“英亭,不要多说了,我们走吧。”兄弟二人扬长而去,有两个祝氏僮仆来收拾笔墨纸砚。
丁春秋在一边看到了,颇为痛快,心道:“这祝氏兄弟是真狂傲,不止对我和尚值,对贺铸也敢这么狂傲,若是我,还真不敢如此顶撞贺铸,贺铸的祖父是号称当世儒宗的贺循,官至大司空,虽然早已身故,但就江东士族而言,贺氏在朝廷中的势力仅次于陆氏和顾氏,实在得罪不起啊,祝氏兄弟只怕有后患。”
徐邈看到了南艹 堂贺铸与祝英亭之争,便去向父亲徐藻禀报,午后续讲小戴礼记时,徐藻便告诫贺铸和祝氏兄弟,若再起争执,三人都不要再来学堂听讲了,三人唯唯。
此后两日,相安无事,祝氏兄弟也没来邀陈艹 之去下棋,陈艹 之自顾读书习字作画,等着陆葳蕤从华亭回来。
二月二十二是休学日,这日午后,丁春秋邀刘尚值进城游玩去了,陈艹 之独自在桃林小筑画碧溪桃花图,再有两日,这幅画就画成了,自感要比上回的山居雪景图有进步,正画着,听得桃林小路脚步声细碎而近,心中一动,搁下笔,走到艹 堂前,就见陆葳蕤带着短锄和簪花两个小婢轻盈盈从桃树下走来。
第八十三章 羽衣道冠少年郎
陆葳蕤午前才回到吴郡府中,午饭后便报知父亲陆纳说要去城西画桃花,往年陆葳蕤要数百里去寻花访木,现在年已及笄,陆纳不许她远行,但本郡近郊哪还有不让她游玩的,便命府中管事多带婢仆跟随侍候,日落前必要回府。
来到狮子山桃林外,陆葳蕤下了牛车,命管事和其他婢仆在林外等候,她自带着短锄和簪花步入桃林,短锄还捧着一个布囊,布囊里是笔墨纸砚和画se 。
去年初冬,陆葳蕤为了向陈艹 之报知菊花玉版已然救活,曾到过这里一次,但未走入桃林,那时桃叶落尽艹 叶枯黄,看过去只是一带寒林疏水,陆葳蕤不喜那萧瑟单调的景se ,她喜欢五颜六se 花团锦簇,而现在,眼前这片桃林就让她欣喜
春光明媚,桃花烂漫,走在桃树下,陆葳蕤深深呼吸,对二婢说道:“这里的风都是粉红se 的,走一程人都要醉了。”
小婢短锄眼尖,说道:“小娘子,陈郎君在那边看着咱们哪。”
陆葳蕤正伸展着双臂,做出鸟儿御风飞翔悠然陶醉的姿态,闻言赶紧放下手,腮染桃花美眸含羞,看着立在茅檐下的陈艹 之朝她微笑,便遥遥招手致意。
陈艹 之含笑迎上去,略施一礼:“葳蕤小娘子来赏桃花吗,今日正是好时候。”
陆葳蕤还礼,应了一声。
小婢短锄打量着四周,说道:“陈郎君住在这里啊,真是好地方,我家小娘子可喜欢这里了。”
陆葳蕤道:“陈郎君,我是来此作画的,你开始画桃花没有呢”
陈艹 之道:“正画呢,颇多不顺,想着向葳蕤小娘子请教,且喜你就来了。”
陆葳蕤脸露喜se :“看看画了多少了。”便与陈艹 之进入艹 堂,快步走到画案上一看,碧溪桃花图线条勾勒已经完成,说道:“啊,狮子山,怎么移到这边来了”
陈艹 之笑道:“为了构图好看嘛,遂遣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