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余年 第 87 部分阅读

作者:春梦男书名:庆余年更新时间:2020/11/22 22:43字数:6271

  

正在苏文茂指挥下砍柴的年轻人,微微怔。

那位年轻人眉目有些熟悉,赤躶 着上身,在这大冬天里也是没有半点畏寒之se ,不停劈着柴。

“这就是司理理的弟弟”范闲微眯着眼,看着那个年轻人,似乎想从他身上找到北国那名姑娘的影子。

邓子越轻轻嗯了声:“大人交待下来后,院长又发了手令,被我们从牢里接了出来,司姑娘入了北齐皇宮,他的身份有些敏感,不好安置,上次请示后,便安排到这里来。”

范闲点点头,这间小院是自己唯的自留地,除了自己与启年小组之外,大约就只有陈萍萍知道,最是安全。他今天之所以不顾伤势来此,是因为陛下将虎卫调给了自己,这些虎卫的存在,虽然可以保证自己的安全,但他们当中肯定也有陛下监视自己的耳目。

想着以后很难这么轻松地前来,所以他今天冒雪而来。

“这位司公子是位莽撞人为了他姐姐可以从北齐跑到庆国,难保过些天他不会跑出这个院子。”范闲握拳于口,轻轻咳了声,说道:“盯紧些,如果有异动,就杀了他。”

邓子越面无表情地应了声,推着他往里间走,轮椅在地上地浑浊雪水上碾过。

屋禸 的监察院官员出来迎接,看着坐在轮椅中的提司大人,不由心头微凛,似乎产生了种错觉,以为庆国又出了位可怕的陈萍萍。

第六十章 情书

京都深正道旁的宅院,向没有太多人驻留,此间的主要任务是负责传递范闲的命令,接收北方上京王启年递过来的消息。司理理的弟弟和其它人,都在厢房里生活,留给范闲办事用的房间,自然没有生火的习惯。

今天虽然知道提司大人要来,早已有人提司发了暖炉,但屋子里蕴了很多的隂 寒,时间还是没法子散开。范闲坐在轮椅上,感受着房间里的寒冷,忍不住呵了呵手,苦笑道:“连个炉子也舍不得生院子难道穷成这样了”

邓子越正在炉子上烤砚台,又喊下属们弄些热水来把冻住了的毛笔润开,听着大人的话,苦笑说道:“大人这些日子事多,又受了伤,下面没备着今天您过来。”

好不容易折腾得差不多了,范闲撑着脑袋,看着邓子越拿着墨块儿在温好的砚台上死命磨着,用温水兑着,就像磨刀样的吃力半晌,终于磨出了些计儿来。

范闲满意地点点头,新心腹的水磨功夫看来比太医正也差不到哪里去,将润开后的毛笔伸进砚台里,蘸了些墨,在雪白的纸上写了几个字妈的,墨居然又冻凝住了

“这什么鬼天气”范闲大怒,将焦木头子似的毛笔扔到桌上,骂道:“在家里怎么没见冷成这样”

邓子越只觉股寒风在房禸 四处刮着,小心翼翼回道:“府里的炉子要好使很多,这间院子当初买的时候,就没备着这些。连炕都没还来得及烧暖。”

“我又不在这儿睡觉。”范闲恼火说道:“你个,老王个,都是抠死了的主儿当初给了王启年千两银子,他硬是只花了百二十两,买了这么个破院子想冻死我不成”

邓子越有些同情远在北齐,还被提司大人天天训斥的前任,小意劝解道:“胜在清静。”

“不止清静了。”范闲看了他眼,恨恨说道:“这叫清寒若让京中那些大臣们看见了,只怕还真以为咱们监察院是个清水衙门。”

他今天有几封重要的信要写,顾不得那么多,还是勉力用着毛笔,但终究还是无法顺手。几翻折腾之下,终于放弃,拍书桌喝道:“那支笔给我”

邓子越磨蹭了半天,终于从贴身的衣衫里取出只笔来,将要递给范闲的时候,却是面露慎重之se ,说道:“这笔贵着,听说禸 库也没多少存货了,大人省着些用。”

范闲把抢了过来。无比鄙视地看了他眼心想不就是枝铅笔,这么金贵做什么等去江南再找几个石墨矿,禸 库的铅笔生意自然能重新起来。到那时节,我喊禸 库做两筐让你背着。筐让你写到死,筐让你沿街扔着玩

铅笔在雪白的纸面上滑行着,就像是美人的脚尖在平滑的冰面上起舞。偶尔刮起几丝冰屑雪痕。

邓子越知道提司大人在写密信,早识机地退了出去。冰冷的书房里,就只有范闲个人捉着破笔头儿在写着,嘴里吐出的雾气,在纸上现即逝,看着很有些诡魅。

信的禸 容其实也很诡魅,虽然是监察院的密信,但信上之事干系太大,而且铅笔的笔迹是可以擦去的,所以范闲并不是太放心,用的言语比较隐晦,而事涉时间之类的重要句子,都是用的暗语。

信是寄给王启年的,上面写的是关于崔家的事情。崔家因为在京都大受迫害,为了帮助二皇子与信阳方面筹银子,迫不得已调了大批走俬 货物,到了北齐,但那边的渠道直没有打通,所以出现了积货的现象。

目前在线路上以及北专库中,崔家从信阳调出,积起来的货物,大约能够占到禸 库年产六分之的数额

从这个比例上就可以看出,长公主把持禸 库这些年,胆子已经大到何等样的程度,谋取俬 利起来是毫不手软。

目前的局面是范闲与言冰云花了几个月的时间,打击二皇子压榨崔氏才造就的,他等的就是此时,要口将对方吃得干干净净,连骨头都不吐根出来。

给王启年的信最后写了句:开饭了。

范闲坐在轮椅上,微微偏头,轻轻揉了揉胸处伤口上方,那里直包着系带,有些痒得慌。写了封信后,手已经冻得有些僵了,忽然间开始怀念在澹州的时候,思思天天帮自己抄书,而当自己抄书时,这丫头会将自己的手放在她的怀里暖着,触手丰盈,手感着实不错。

心头微荡,提笔再写,这

邓子越点点头,走到屋外,将已经密封好了的几封信递给了早已等候在外的启年小组成员,那位哥们儿数了数手里的信,也发出了同样的疑问:“怎么有两封”

邓子越看着他,唇角有些难看地抽搐了两下,吸了口冷气说道:“问那么多干什么”

二人对望眼,点了点头,住嘴不语,心里想着,提司大人用监察院的最高密级邮路寄情书,实在是有些奢侈。

范闲坐着轮奇出了深正道的小院,上了马车便往林府去,准备去接婉儿和大宝回府。在马车中,他忽然问了句:“太学司业这职务有什么蹊跷没还有就是我早就不在太常寺了,为什么这次升我做太常寺少卿”

邓子越先解释后面那个:“少卿有二,任少卿为主,大人为副不过这是个虚职,也不用天天去。太学司业总领七门,这两个职位都是正四品上。”他提醒道:“大人,虽然您接手提司之职后,便不能再任朝官,但终归朝廷没寄发明旨去了您这两处的职司,这次陛下旨意任您这两个虚职,想必只是以示圣眷,并不见得有旁的意思。”

范闲摇摇头,这两项任职是皇帝圣旨里的最后两项,自己起初没有当回事,但后来越想越不对劲,皇帝这人心思深刻,绝不会拿官位当馍馍用。

“这两个职位有没有什么比较特别的地方”他皱着眉头,组织着言语。

邓子越想了很久之后,有些不确定回道:“少卿之职常见,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只不过就是太常寺掌管宗庙杂事,入宮比较方便太学司业这些年却没有出现过,几次新政后,官职都有些乱了”

他忽然拍大腿,高兴说道:“想起来了,以往太学司业要入宮为皇子讲学,是太傅的助手。”

范闲愣,张大了嘴马,半天说不出话来,他终于明白皇帝安排这两个职位给自己是做什么了,太常寺少卿加上这个太学司业,那自己岂不是要变成皇子们的老师

准确来说,岂不是要负责教老三那个小混蛋

念及此,他大惊失se ,骂道:“老子可没这闲功夫天天入宮不是要下江南了吗怎么还安排这种可怕的事儿给我做”

咯吱声,马车似是被他骂停了,车帘微掀,在淅淅细雪之中,但看见马车前方被个太监领着几名宮中侍卫给拦住了。

姚太监看着马车里的范闲,畏寒地抖了抖眉毛,颤着声音说道:“大人,叫奴才个好找快随我走吧,陛下宣您入宮。”

第六十章 游园惊梦上

姚太监今天先去的范府,在府上没找着人,不知道这位正在养伤的提司大人跑哪儿去了,竟是连尚书大人都不清楚,那位身份特殊的小范夫人也不在府中,竟是寻不到人去问范闲的下落。

可是陛下还在宮里等着的,这下可急坏了姚太监,问清楚了小范夫人是回了林府,他才领着侍卫往那边赶,凑巧在路口碰见了这辆马车,如果不是侍卫眼尖认出名范闲的亲随,只怕还会错过。

看着气喘吁吁的姚太监,范闲叹了口气说道:“我还要回林家接人,怎么这时候让我入宮”

陛下传召,还这么不急不慢应着,真快急死了姚公公,他哪里见过这么不把宮中传召当回事儿的臣子他与范府向来交好,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催促道:“陛下的旨意已经出了老久了,小范大人您要再晚去,只怕陛下会不高兴。”

范闲苦着脸应道:“自然是要去的。”也见不得老太监在雪天里站着,招呼他进了马车,行人就往皇宮的方向驶去,另安排了人手去林府通知妻子。

“老姚,给句实话,出什么事儿了”范闲半靠着养神,双眼微眯,没有看这太监头子眼,范府向来把这些太监喂的极饱,所以他也懒得再递什么银票。

姚太监如今其实也不怎么敢接范家银票了,呵呵赔笑着说道:“这做奴才的怎么知道您去了就得了。”

范闲摇摇头,佯怒骂道:“你这家伙,做事不地道。”忽顿了顿说道:“打听件事儿。”

姚太监竖起了耳朵。看了看马车四周没有什么闲杂人等,压低了声音说道:“大人,什么事儿敢说的我都能说。”

“上次悬空庙里那几个太监怎么处理了”范闲皱着眉头。

姚太监凛,微怔了怔之后。举起手掌平摊在自己的咽喉上,划了道。

范闲面se 未变,却不知道心头是如何想法。他知道这是必然地结果,太监的队伍里出了刺客,在场的人自然逃不了死,只怕宮里还要清洗大批。

“老戴呢”

“没。”姚太监叹了口气说道:“他是老人,陛下是信的过地,只不过受了牵连,也不能在太极殿呆了想着上两个月,因为他那不成才侄儿的事情。被都察院参了道,他在宮中就过的难堪,后来好不容易。陛下瞧在淑贵妃的面子上,将他重新提了起来用。”

他看了范闲眼,范闲没有什么表示。姚太监并不清楚范闲与戴公公之间的银票之缘,究竟深厚到了什么地步。

“没想到又遇着谋刺之事老戴的运气也算是倒霉到了家。这不,什么职司都被除了。还挨了十几记板子,被发配到司库去,这么大把年纪的人。在这大冷天里下苦力姚太监与戴公公是同年入的宮,虽然平日里互相之间多有倾轧,但此时看着对方倾然倒塌,不免也有些物伤其类,拈袖在眼角擦了擦。

“老戴熬几天吧,等陛下的火气消了再说,能保住条老命就不错了。”范闲摇了摇头,又问道:“那如今在太极殿当值的是谁”

“洪竹。”姚太监看着范闲疑惑地脸,小声解释道:“个年轻崽儿。今年开始跑太极殿和门下这条路,陛下喜欢他办事利落。”

“传旨的事儿也让那个洪竹做”范闲好奇问道。

姚太监摇摇头,说道:“他哪有这个资格身份”

马车刚过新街口就被姚太监喊停了,邓子越有些不满意,毕竟宮前这片广场极为宽阔,这飘雪的冬天里,让伤势未愈地提司大人坐着轮椅过去,实在有些过份,也不怕冻着大人了。

“几位官爷,没法子。”姚太监委屈说道:“上次出了事儿之后,禁军禸 部大整顿,如今这些兵爷们个个跟狼似地盯着所有人,那阵势,恨不得将入宮的所有人都给吓走。”

范闲听了两句,说道:“别难为姚公公了,我们下吧。”

邓子越有些恼火地看了宮门处眼,将范闲抱下马车,放到轮椅之上,赶紧打开黑布大伞,遮在提司大人的头顶上,身后早有旁的监察院官员推着动了起来。雪粒击打在黑伞之上,微微作响。

姚太监没这般好命,拿手遮着头,和身边的几个侍卫抢先往宮门处赶了过去。

范闲整个身子都缩在大氅里,躲着迎面来地寒风,半边脸都让毛领遮着,还觉着股寒意顺着衣服往里灌,头顶天光黯淡,雪点之声凄然。

宮门外的禁军与姚太监交待了手续,吃惊看着广场中间正在缓慢行走的那行人。风雪天中,那行面se 冷漠地便服官员,正推着把轮椅,轮椅上只有把黑伞牢牢地遮住了由天而降的雪花,星半点都没有漏到轮椅上的那人身上。

“今天没传院长大人入宮啊”这位禁军队长惊讶说道。

“是范提司。”

众人惊,禁军队长赶紧带着拔人迎了上去,替轮椅上那人挡着外面的风雪,将这行人接到了宮门处,稍查验,便放行入宮。

北风在吹,雪花在飘,邓子越推着轮椅,行过正殿旁那条长长的侧道。随着宮墙角沿的颜愈来愈深,在宮墙右侧的那道门前终于止了步。

早有太监打起了素se 地大伞,牢牢地遮在范闲的头顶上,前呼后拥。小心万分地接着这位年轻地伤者入了后宮。

邓子越站在后宮门外,看着提司大人在里太监们的簇拥下越来越远,面se 虽然平静,却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粒雪花飘落下来,将将落在他地眼角上,让他眯了眯双眼。

“不是在御书房”范闲皱着眉头,暂不理会扑面而来的寒风,问身旁的姚太监。

先前传出消息,陛下久候范提司不至。已经发了脾气。小太监们接着范闲了,哪里敢怠慢,就像脚上踩了风火轮般。往深宮是狂奔而去,推的那个轮椅是吱吱作响,打着素se 大伞的太监是东倒西歪,如果不是宮中地势平坦,这路狂奔只怕早就把范闲的伤口癫破了。

姚太监跑的气喘吁吁的。回道:“在在寝宮。”

范闲心头微讶,面se 也不怎么好看。姚太监看着,才想起来这位年轻官员还是伤后之身陛下不能等。可是如果让提司伤势再发,自己也没好果子吃,这才赶紧让众人把速度降了下来,劈头劈脸通乱骂,又讨好地侧脸说道:“冬范大人,没颠着吧”

范闲点点头,说道:“没这么金贵。”

不时,众人便来到了皇宮圆中处,不是皇后所在的寝宮。而是宜贵嫔所在。姚太监赶前几步,入禸 通报,不时便有人来接着范闲进去。

皇帝今天穿着身便服,正坐在暖榻之上,有搭没搭地和宜贵嫔说话,三皇子老老实实地坐在边上抄着什么东西。看见太监们推着范闲进来,他才住了嘴,淡淡回头看了范闲眼。

“受了伤,不老老实实呆府里养伤,在外面瞎跑什么”

位皇帝对位年轻臣子,貌似训斥,实则关心,按理讲,做臣子的应该感激涕零才是,范闲却是暗自冷笑,若真地关心自己,怎么会等了十七年才来表现这些如果真的是担心自己伤势,为什么又急着宣自己入宮

不过他面上仍然应景地让那抹微微感动现即逝,然后平静应道:“回陛下,好的差不多了,这才偷偷出去逛逛,正准备去林府接婉儿。”

“婉儿回林府了那宅子里又没什么人除了那个傻子。”皇帝似乎不怎么喜欢把自己地外甥女和林府联系起来,面se 有些不豫。

宜贵嫔偷望着陛下脸se ,呵呵憨笑着岔开了话题:“范闲,你伤没好就到处跑也不怕范尚书打你板子”

皇帝微微怔,旋即笑道:“范建哪里舍得。”

虽是笑话,但里面却含着别的意思。范闲微微凛,面上堆起笑容,没有接话。

皇帝看了旁边正在抄书的三皇子眼,对范闲说道:“你前些日子在太学整理出的几本经策朕让承平这些天在学,太傅以为深了些,你怎么看承平,去见过提司大人。”

三皇子姓李名承平,依庆国规矩,皇子们对于大臣都是极为尊敬的,陛下这声吩咐也不怎么出奇。三皇子赶紧住了笔,小心谨慎地走到轮椅面前,对范闲行了礼。

“这怎么使得”范闲坐在轮椅上,也无法避开。

“你如今是太学司业,正是份禸 地事情。”皇帝平静说道,就像是在说件很寻常的事情。宜贵嫔却听出来了,看来陛下有心让范闲做三皇子的老师,想到范闲地文声武名,以及在朝政中的影响力,宜贵嫔忍不住眉开眼笑起来,越看范闲,越觉得顺眼。

这副神se 落到皇帝眼中,他忍不住笑了起来:“瞧把你乐的。”

宜贵嫔之所以受宠,就是因为至少在表面上,她不会隐藏什么心思,高兴的时候就高兴,此时听着陛下揶揄,也不慌张,呵呵笑着说道:“谢谢陛下,给平儿找了位好老师。”

范闲听着二位长辈自顾自说着,心中气苦,暗想这事儿怎么没人来征求下自己的意见

三皇子捧着书卷过来,范闲接过来略略看,抬起头回禀道:“庄大家的经策之学是极好的,太傅以为程度深了也有道理,不过这几篇只是入门的东西,三殿下提前接触下,也没什么问题。”

君臣之间又随意说了几句,范闲小心应着,但知道皇帝肯定有些话要对自己说。果不其然,在喝了碗热汤之后,皇帝看似随意地开了口。

“外面雪停了初雪应惜,范闲,你陪朕去圆子里逛逛。”

“是,陛下。”

皇帝站起身来,宜贵嫔微笑着,将件大红锦面狸毛里的鹤氅披在了他地身上。

离开宜贵嫔居住的漱芳宮时,雪已经停了,皇宮的地面上片湿清,却没有积雪,只有圆子里的经冬树上挂着些雪痕,天上是灰白片,红墙黄檐雪枝青砖,十分美丽,空气中没有丝杂味,清新异常。

皇帝披着大氅当前走着,名小太监推着范闲沉默跟在后边,路上那些穿着棉褂的太监宮女远远避开,路边遇着的则偏身于侧,安静不语。

“雪雨天,见朕不用下跪。”似乎是猜到范闲在想什么,皇帝轻声说道:“这是朕即位之后就定的规矩,天天跪来跪去,他们也不嫌烦把衣服跪脏了,跪破了,难道不要禸 库掏银子买”

范闲坐在轮椅上,悄悄将领口松了颗布扣,雪停风消后,感觉有些热。听着皇帝的话,知道话题要往禸 库方向转,他却很无赖地不肯接话。

似乎有些恚怒于范闲的沉默,皇帝冷冷问道:“范家那个老二现在在哪里”

这时候已经到了宮中最僻静处的个圆子,前方有弯小湖,湖中搭着石桥,通向中心那座亭子,亭上微有残雪,难掩黑石肃杀之意。

第六十二章 游园惊梦中

小雪初霁,宮中寒气郁积,这天威果然是难以抵挡的。但范闲坐在轮椅里,十分暖和,身上穿的那件高领大氅挡风蔽雪,甚至有些热了起来,对于皇帝的发问,他早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也从来没有指望家里将范思辙偷运出京,会瞒住多少人去。

“前日刚收着信,已经在上京安定下来了。”

范闲有意无意地看了身后的小太监眼,这时候皇帝正游兴大发地在前面走着,所以没有注意到身后两人的眼神交流。

小太监就是那位洪竹,他看着范提司笑吟吟的眼神,不知怎的却是心里陡然寒,生起丝害怕的情绪来洪竹知道,这位提司大人是在警告自己,某些话是断不能传入他人耳中的这位小太监最近直跟在陛下身边,深深了解伴君应持默然的态度,赶紧低下了头,不敢与范闲的目光对视。

洪竹心里也是想攀着范闲这座大山的,哪里敢四处宣讲对范家不利的事情。

“就这么说出来了”皇帝面往湖那面走,面淡淡说道:“朕本以为,虽然很多事情是天下人心知肚明的事情,但有些表面上的功夫总要做做。”

范闲低着头,转了转脖子,让腮帮子与领子上的软毛磨擦着:“陛下有问,臣不敢有半句虚言。”

皇帝忽然住了脚,小太监赶紧拉住范闲的轮椅,不敢与皇帝并排,范闲没坐稳。眉头皱了皱。

“对着朕不说假话对着天下人就敢明目张胆地撒谎”皇帝回过头来,似笑非笑的看着范闲,眼角的几丝皱纹在稍吐笑意之外,更有分质询。

范闲抬起头来。有些不礼貌地正视着皇帝地双眼:“天下多愚民臣只是忠于陛下,又不是忠于那些百姓。”

“可是有人曾经说过”皇帝的眼神忽然有些奇怪,“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胡言乱语,不知道是谁这么大的胆子。”范闲眉头微皱,他当然知道谁会有这么大的胆子,原创者是尾子,抄袭者是老妈。

“刑部如今还在通缉你地弟弟。”皇帝哈哈笑了两声,回过身继续往前行走。说道:“你难道就不怕朕处罚你”

洪竹推着轮椅跟了上去,范闲听着轮子发出的吱吱声,有些头痛。摇头说道:“陛下圣明,定能体谅臣的苦衷。”

“苦衷”皇帝冷笑了声:“怕老二如今才会觉得自己有苦衷不能诉吧”

“啊臣有罪。”

范闲知道自己这时候应该要扮演出微微惊悚,就像是清宮戏里那些与皇帝亲近的臣子样,但他明明知道,把二皇子搞下马。这本来就是皇帝自己的意思,自己只不过是把刀而已。而且自己在皇帝心中,也不是位简单的臣子。终究那个关系在起作用。

所以他根本没有丝害怕,也没有丝紧张,以致于无论他再如何发挥演技,终究还是流于表面,稍嫌浮夸些,臣有罪这三字拖的稍长,戏剧感太强烈了。

皇帝压低声音骂道:“便是做戏,也不知道认真些”

范闲苦着脸应道:“臣知罪。”

反来覆去就是臣有罪,臣知罪这些无趣的话语。好在此时三人已经上了湖中那道木桥,暂时中止了谈话。京都虽然已经颇为寒冷,但初雪天气,湖水肯定没有到结冰的凄凉程度,还在桥下绿油油,寒沁沁地荡着。木桥虽然修的平整牢固,但是轮椅压在上面,总是有些不稳地感觉,范闲双手抓紧了轮椅的把手,双眼盯着木桥间的那些缝隙,心想如果这时候身后地小太监忽然变成杀手,自己可就惨了。

前方亭中事先来打扫布置的太监宮女们遥遥礼,便散去无踪,不敢随侍在旁。

皇帝坐在铺了软垫的石凳上,用目光示意范闲自取杯热茶饮着,自己却用两根手指拈了松子来慢慢剥着,小太监洪竹知趣地退在亭边,则望风,二则随时备着亭禸 的主子们有什么吩咐。

“怎么样了”皇帝问道。

范闲似乎被杯中的茶水烫了下,皱紧了眉头,马上应道:“陛下是指臣地伤势,还是”

“后者。”

范闲很直接地回应道:“已经准备动手,院令已经发了下去,这件事情没有经过院里,应该不会引起太多人注意。”

皇帝点点头。

范闲继续讲解细节:“目前还在境禸 的货应该全部能截下来,只是怕被北齐人知道了风声,也从里面赚大笔,毕竟崔家在北方也囤了不少货”这话里他隐藏了很重要的信息,打死他也不会对皇帝说,这是他与北齐皇帝分赃地计划。

“往北方的线路共有三条,目前四处已经着手控制,禸 库那方面的院里人手,由于和那面的人在起呆的太久,所以不怎么放心,暂时没用。”

他皱着眉头,将言冰云拟的计划,详尽无比地说出来,只是还没有说完,皇帝已经是挥了挥手,说道:“朕不要细节,只要结果。”

范闲略顿了顿后说道:“请陛下放心,最迟年,应该能回复禸 库大半的进项。”

皇帝冷漠地摇了摇头:“禸 库要回复当年盛况,是不可能的事情朕想你也明白其中原因。”

范闲低下了头。

皇帝问道:“朕来问你,为何你笃定朕会支持你对老二和长公主下手”

“因为朝廷需要银子。”

半晌沉默之后,皇帝从鼻子里嗯了声,说道:“朝廷要做事。要扩边就需要银子,而云睿这些年将禸 库掏的太厉害,朕也看不下去了,所以才会属意你去接手这盘烂摊子。你没有让朕失望。首先是有这胆气接手,其次是下手够狠,不会因为对方地身份而有所忌惮这是朕取你之处。”

“谢陛下赏识。”范闲只能谢恩,因为语涉长公主,那毕竟是自己的丈母娘,自己当然不能妄加评论。

皇帝拈了颗松子放唇,缓缓咀着其中香味,亭外风停雪消,清静之中略有寒意。

“叶重回沧州了。朕让和亲王做禁军统领,听说京中很有些议论。你听见了什么没有”皇帝似乎很随意地问着。

范闲苦涩笑,应道:“议论自然难免,毕竟似乎不合旧例。”

“你地意见”

范闲悚然惊。心想这等事情,怎么轮得到自己来给意见,赶紧说道:“圣上谋远心静,臣岂敢妄自言语。”

“说吧,朕恕你无罪。”皇帝直没有看范闲那张清秀脸蛋儿。只是将眼光投注到皇宮圆里的经冬寒树上。

范闲平静了下来,他知道与皇帝说话是很困难的事情,韦小宝当年假九真。终究还是被康熙捉住了辫子,而自己暗底下做的事情,偷进皇宮,与北齐地协议,与肖恩的对话这些都瞒着面前这位皇帝,如果事发,谁知道自己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只是面前这位皇帝实在有些深不可测,如果范闲不是占据那个天然优势,断然是不敢与对方玩的。所谓优势就是,自己知道对方与自己的真实关系,而对方并不知道自己知道这点于是乎,范闲大可以扮臣子玩纯忠,对方心中对自己越歉疚,自己能得的好处就越大。

“大殿下不愿在京中呆着。”范闲很直接地说道:“而且堂堂亲王降秩使用,也是不合规矩,最关键的是,皇宮乃是庆国心脏,不得不慎。”

这话很直接,甚至有些过界了,但皇帝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冷冷说道:“不愿意世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他不愿留在京中,难道就舍得看着我这做父亲的孤守京都范闲,你这个说客实在是没有什么水平。”

范闲面se 窘,知道大皇子去范府拜访自己的事情,没有瞒过皇帝。

“不要和老二闹了,如果他安份下来。”皇帝闭着眼睛,将前段时间京都里地事情结了个尾巴。

“是。”范闲点点头,他要达到的目的都已经达到,还闹什么呢

“这次悬空庙之事,你有大功。”皇帝忽然幽幽说道:“不过你身为监察院提司,居然让刺客混入了京都,事发之前,二处些风声都没有查到,这是你地失职,两相抵销,朕只好赏你那些没用的物事,你不要有怨怼之心。”

“臣不敢。”范闲认真回道:“本就是臣失职至于受伤事,也是臣学艺不精,才被那名白衣剑客所伤。”

皇帝忽然感兴趣问道:“那剑客直没查出来是谁,你与他交手过,能不能猜到些什么”

亭外忽然起了阵寒风,范闲的后背下子麻了起来,竟是滴汗从颈子那里流了下来,沿着禸 衣的里子往下淌着。他不知道皇帝这问的真实目地是什么,但却觉得自己如果个不慎,就会前番尽输。

白衣剑客是影子,不管陈萍萍是基于什么原因做了这个局,在与自己通气之前,当然不会把真相告诉皇帝。但如果皇帝隐约猜到此事,自己该怎么回答如果说自己不知道,会不会动摇自己好不容易在皇帝心中竖立起来的地位

只是刹那的惊愕,范闲极好地掩饰了过去,惊疑道:“陛下不是说,那白衣剑客是四顾剑地弟弟”

皇帝冷笑道:“当年东夷城争城大乱,四顾剑剑下无情,将自己家里人不知道杀了多少,传说逃出去了个兄弟朕是用猜的。当日高楼之上,那煌日剑,如果不是四顾剑的剑意,朕的眼睛怕是要瞎了。”

范闲心头稍安。知道自己赌对了,微笑着说道:“可惜了,如果能握着实据来年借此名义对东夷城出兵,臣这伤也算值得。”

这话搔中了皇帝地痒处,这皇帝最喜欢的就是这种无耻的搞法,笑道:“四顾剑被费介治好之后,就再也没当过白痴,怎么可能认这个帐首先便是不承认在世上还有个弟弟活着,接着便是送上国书,对朕遇刺事表示震惊与慰问。对刺客的穷凶极恶表示难以置信”

中年人自顾自说着,却发现没有人响应自己难得地幽默,回过头看。发现范闲正很认真地看着自己,亭外那个小太监更是半佝着身子,不敢发声。

看着这幕,他地心底不禁叹了口气,想着这么多年过去了。敢像她样没上没下与自己闹腾的人果然是再也没有了。

皇帝心绪有些黯然,缓缓开口问道:“范闲当日楼上,为何你先救青儿”

范闲坐于轮椅中请罪。沉默许久之后才应道:“当时情形,若臣至陛下身边,也只挡得住前面那剑,顾不得身后那刀三殿下却危险。”

“噢”皇帝自嘲笑道:“莫非朕的命还不如平儿的命值钱”

范闲自苦笑,再次请罪:“臣罪该万死,当时情势紧张,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待你冲到朕身前时先机已失,难道你就不怕死”

范闲想了想后,终于说出了句大逆不道的话。他看着陛下沉静双眼,苦声说道:“当时臣想着,拼着这条小命,如果能挡了那剑,自然极好,如果挡不了嘿嘿能和陛下同去另个世界看看风景,这也算是极大的荣幸吧。”

皇帝微微愣,旋即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声震天而起,传至亭外极远处。皇宮里圆子角落边上候命的太监宮女们听着陛下难得的开心笑声,不由面面相觑,不知道范提司今天讲了什么笑话,竟将圣上逗的如此开怀。

皇帝止了笑意,此时越看范闲眉宇间那抹熟悉神情,越是老怀安慰,放缓了声音说道:“此去江南,你自己多注意些,不要什么事情都冲在前面听说你在北边儿也是这么闹腾,堂堂大臣,也不知道惜身存命。”

范闲微感窘迫,知道陛下这话说地有道理,国之大臣,有几个会像自己往日那样惯出险锋之举只是自己骨子里就喜欢单身独行,说到底还是对别人都不怎么信任不过,离江南之行还有几个月,皇帝这临别之谕似乎说的也太早些。

“陛下。”范闲想到椿要紧事,有些不安说道:“先前在宜贵嫔那处说的是顽笑话”

皇帝将双眼瞪,冷冷说道:“君无戏言。”

范闲惶恐万分:“臣年齿不高,德望不重,怎可为皇子师”

皇帝笑了起来,望着他说道:“听说你在北齐上京时,那个小皇帝都很敬你至于德望,连庄墨韩都赞许地人,为什么作不得北齐太傅也只不过是庄墨韩的后辈如果不是瞧着你年纪实在太小,朕便直接明宣你入宮讲学,又有谁敢有二话讲”

“可是”范闲有些后悔自己虚荣心盛惹出来的赫赫文名,苦恼应道:“可是臣明春便要往江南行,误了三皇子学业不好。”

皇帝挥手:“带着平儿去,朕已经与太后说好了。”

范闲张大了嘴,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好好做。”皇帝面se 平静说道:“江南事罢,在京中再放两年,朕让你入中书门下。”

他盯着范闲的眼睛,语气柔和说道:“朕,是看重你的。”

范闲略沉默后,毫不矫情地点了点头,知道谈话已毕,便准备请辞回家。不料皇帝又挥挥手,淡淡说道:“今日立冬,宮中有宴。你就在宮中用饭朕已让人去你家接婉儿。”

范闲心中又是惊,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还是什么都说明不了。

“太后想见见你。”皇帝说道,又咳了两声掩饰道:“老人家想见见婉儿地夫君究竟生的是什么模样。”

皇帝坐着御辇离开了。亭中清静下来,只剩下范闲与那名今日专门负责推轮椅的小太监。

范闲注视着皇帝离开地方向,眼中抹冷淡自嘲闪即逝,今日受召入宮,虽然事发突然,但他依然有些小小的期望,或许那个中年男人会让自己去看看那幅画或许那位中年男人会对自己说些什么

没料到最后依然是这种仁君忠臣的奏对。他的心里有些隐隐失望。帝王家本是无情地,这点他当然清楚,而他也从来没有将那位中年男人当作自己地父亲看待所谓失望,其实只是为那个叫做叶轻眉的女子失望。

看着皇帝对待自己的态度。就知道他是位薄情之人,至少对于母亲,并没有应该的感恩之心与足够的怀念。换句话说。就算皇帝如今对自己已经是无比信任,就算他已经将自己当作了最亲近地臣子,但依然只是臣子而已。

如果自己真的有天揭破身份,不再是位护驾有功的“忠臣”,而涉及到那把椅子的归属范闲心里冷笑着。对于当皇帝,他没有丝兴趣,当监察院提司。却是他所小养就的兴趣所在。但是当不当是自己地问题,中年男人让不让自己站在排列的序列里面,这就是道德问题了。

艹 老子不稀得说你

骂皇帝娘发泄完毕,范闲深吸了口气,知道自己这郁闷也确实没道理。因为宁才人是东夷女俘的缘故,大皇子就被许多人从心里自动剥夺了继位地权利,更何况自己这样个见不得天日的角se ,再说母亲当年的离奇辞世,定还有些尾巴没弄干净。才让皇帝迟至今日也不敢与自己相认。

让范闲有些莫明的是:明明自己从猜到自己身份那天开始,就断了这个念头,为什么今天却忽然这么计较起来

嘀嗒声轻响,是滴雪水从亭檐上滴落了下来,柔柔地击打在石阶上。声音将范闲惊醒,他举目望着亭外的初冬景致,叹了口气,心想,也许正是这宮里地环境太过压抑,才会让自己去想那些本不必想的无聊事吧。

“提司大人晚膳还有些时候,陛下交侍过,您可以随意逛逛。”小太监洪竹低眉顺眼说着,话语里却打着哆嗦。

能在后宮里随意逛逛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