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余年 第 86 部分阅读
作者:春梦男书名:庆余年更新时间:2020/11/22 22:43字数:6322
的面子上,看在叶家其实直没有真正减弱过的忠诚上,也不会让叶家太过难堪。叶重仍然驻留在沧州,而且爵位军功无减弱,封赏更胜当年。
就连那位直鲁的有些可爱的宮典,他犯下如此大的罪过,陛下也没有将他严办,只是夺去了他的所有军功职务,将他打了三十廷杖之后,贬为了平民。
叶家是很委屈的,但是为了庆国稳定的将来,他们只好做出了牺牲,好在可以借机远离京都这个是非之地,也不见得是件坏事。
其实真正最失望的,还应该是远在信阳的长公主,和如今被软禁在府中的二皇子。
“真是荒唐啊。”范闲看着沐铁送来地院报。忍不住摇了摇头。叶家暂退之后的京都布防,是如今朝廷里所有人盯着的件事情,京都守备职,毫不意外地落到了秦恒的手中。而最要害地禁军统领兼御前侍卫大臣,这两个向来由人兼任的职位,却被陛下分为二。
御前侍卫大臣暂空,据宮中传来的消息,应该是洪老太监暂时管着。
而禁军统领职竟然是大皇子
范闲口里说的荒唐,就是针对皇帝的这项任命,在这个时空的历史中,向来极少有皇子出任禁军统领职的先例,原因为何不正是怕那些胆大包天的皇子动用手中的兵弈起兵造反可是皇帝却偏偏将禁军统领职交给了大皇子,东宮还有位太子。这皇帝究竟是在想什么大皇子的生母宁才人是东夷人,这大位按理来讲,是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他地。
沐铁不敢接话。向范闲禀报了下处最近的工作,看着提司大人的神se 似乎有些倦了,便赶紧告辞了出去。
“老师,歇歇吧。”在俬 底下,史阐立还是习惯称范闲为老师。而不是大人,他看着范闲气血明显有些不足地脸se ,心疼说道:“陛下下了明旨。让你三个月禸 不得问院务明摆着是让您好好养伤,您却偏生不听。”
门师圣眷非凡,他这做学生的,也有些隐隐的骄傲。
范闲摇了摇头,笑骂道:“你不在抱月楼呆着,天天跑我书房里泡着是个什么意思”
史阐立苦笑了声:“那地方呆着感觉总是有些不对。”
范闲笑了笑,将他赶了出去,顺便让他喊邓子越进来。
邓子越进了书房,范闲的脸se 马上显得凝重了起来。问道:“院里对那个白衣刺客,下的什么结论”虽然他知道目前看来,自己根本不可能挖出陈萍萍心里地秘密,但放着手中与老跛子几乎完全相近的资源,而不利用来猜谜,实在是有些可惜。
邓子越摇摇头,说道:“陛下虽然在悬空庙上口喊出对方身份但是。”他苦笑道:“大人您也知道,陛下不是武道中人,他的话自然作不得准,四顾剑当年确实是有个弟弟,不过已经失踪很多年了,天下人都在猜是不是被四顾剑夺东夷城地时候杀死了。所以院里直很谨慎地表示反对意见。”
范闲微微怔,有些意外监察院竟然没有在陈萍萍的诱寻下抹平这条尾巴,还是说陈萍萍自信影子的真实面目不可能被人猜出,所以干脆没有做这些手脚
“但是”邓子越说了第二个但是,面露窘迫,“但是陛下既然说是四顾剑的弟弟,我们这些做臣子的也不好直接反对,尤其是不知道陛下的随口言,是不是牵涉到朝廷后几年的动向。”
范闲笑了起来,庆国好武,天下皆知,去年自己在牛栏街被刺杀,陛下借此良机往北方出兵,占了大片土地回来,结果现在所有的臣子都习惯了这位皇帝陛下栽赃找借口打仗的爱好,不敢随便自作聪明。
关于悬空庙事,按理讲范闲应该亲自去监察院下那名小太监,看看那名刺客地尸体,但他知道这里面的水究竟有多浑,还在思考自己应不应该涉入的太深,另外个原因就是:在目前的身体状况下,包括父亲大人在禸 的所有亲人,都不会允许他出府。
他自己也不敢出,惜命如金的小范大人,如今体禸 真气全散,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收的回来,无比失望之余,对于自己的人身安全更是分外小心。
当然,范闲不会将自己真实的境况,透露给任何人知道。
书房们咯吱声被人推开了,门外的护卫没有任何反应,范闲躺在床上偏头望去,果然是婉儿与妹妹。
邓子越见着夫人小姐脸上隐隐愤怒神情。知道自己应该走了,行了个礼,便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以致于范闲想让他代话传言冰云来府上趟,都没有机会说出口。
“说定了好好养伤。偏不肯省这个心。”姑嫂二人配合熟练地开始为他换药,喂药,面还在劝说着他。
范闲苦笑了声:“大约是这名字没取好,总是闲不下来。”
何止是闲不下来自从范闲出宮回家之后,范府马上就变成了京都最热闹的门第,整日里三院三寺六部的官员们络驿不绝地前来探望提司大人病情,无数权贵纷纷登门,大臣们不分派别,都来示好,范府门口那条南长街上。马车黑厢如云,礼盒不断如龙。
来范府地人,什么珍贵药物都可着劲儿地送。范闲个人哪里吃的了这些,除了些真正名贵的原材,其余的都放到抱月楼处理了。
悬空庙刺杀事,让范闲重新成为了庆国最炙手可热地大臣,而且比他突兀崛起。成为监察院提司时相比,此次有救驾之功做基石,要显得更加扎实稳定许多。更让庆国的官员们暗惧三分。
官员们都不是瞎子聋子,范闲受伤后被留在宮中这么多天,而且听宮里传出来的消息,范闲治伤那夜,陛下似乎都没有怎么睡过如此恩宠,话说也只有陈萍萍这个孤寡老头才能比了。
很多人在小心翼翼地巴结着范府时,其实心中何曾完全服气尤其是那些勇武的年轻人,不免会嫉妒范闲的运气太好,陛下遇刺的时候。自己为什么不在陛下身边
“这回家里捞了不少银子。”范闲说的是正经话,并不是在开玩笑,前世的时候,个区区县长生个病,少说也要弄个好几万,更何况自己这等层级的大臣,又是在行贿渐趋表面化的庆国。
“只是苦了老爷。”林婉儿淡淡笑道,像哄孩子样喂了他口药,她出身何等高贵,当然不在意那些臣子们地谄媚表现。
养伤中的范闲,哪里有心情去接待那些名为看病,实为示好的官员,但这些官员们各有来头,便只好苦了范尚书大人,每天除了例行部务之外,绝大部分时间竟是用来招呼客人。
范若若怨道:“这些人来次不说,居然还轮翻着又来,也不怕招人烦。”
“各部大臣还是好地。”林婉儿忽然想到什么,脸上露出佩服之se ,看着范闲笑着说道:“最可怕的是那位太医正。这位老大人真是位耐心极好的人,他来了四次,你都不肯见他。最后连陛下都传话给他,你是不会进太医院,结果他还是不肯死心。这不刚才听藤大家的说,太医正今天又来了,正坐在那厢书房里,硬是不肯走。杯茶都喝成清水了,老爷连使脸se ,他却只当看不见。”
她啧啧叹道:“真是个厉害人物。”
范闲苦笑了声,虽没有说什么,但对于那位脸皮厚度庆国第的太医正,也佩服地五体投体。在皇宮里的那夜,最开始太医正对于自己的医术根本没有丝毫信心,却丝毫不影响他偷偷留在广信宮里偷窥加偷师,待后来他发现范闲医术地奇妙之后,更是下定决心要将范闲拉到太医院,至少也要让范闲将那些“古怪的医术”传下来,心志之坚,连番登门,坚不离开,手段之无赖,实属异类。
外科手术在庆国的医者眼中看来,自然是神奇无比,但范闲却清楚,自己当时只不过是命大,而且有些关键的问题,导致了这门学问在如今的世界上,实在是很难推广。
他偏头看了眼正在旁边小心翼翼调整自己伤口处系带的妹妹,忽然想到了某种可能,旋即却摇了摇头。
书房里三个人呆着,气氛正好,不料却有人轻轻敲了敲门,范闲皱了皱眉头。
“有客来访。”门外的下人恭敬禀报道。
这下连林婉儿的眉头也皱了起来,说道:“不是说了谁都不见吗”
这客不见不成,范闲满脸苦笑看着不请自到的大皇子,说道:“在皇宮里何等方便。大殿下没去梅圆看我,怎么今天却来了”
林婉儿也嘟着嘴怪道:“大哥,现在府上人正多,你怎么也来凑热闹”
大皇子没奈何地看着她。这个妹妹可是自己自小看着长大地,这才嫁了将将年,心思都全在夫家了:“哪有这么多好说的。”兄妹二人又斗了几句嘴,大皇子无奈败下,使了招移花接玉,沉声说道:“大公主也随我来了,这时候正与范夫人说话,晨妹妹,你去看看吧。”
他嘴里地大公主,自然是那位千里迢迢自北齐来联姻的女子。范闲微微怔,倒是没有想到这对男女婚前就培养出了这般感情,而且宮中也任由他们成双成对的出入。又想到自己在回程中与那位大公主的几次谈话,不由微怔。
林婉儿与范若若对那位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地异国公主也是无比好奇,加上知道大殿下定有些什么话要对范闲说,便起身离去。
书房里安静了下来。范闲微抬右手,示意对方用茶,轻声说道:“恭喜大殿下。”
恭喜的自然是对方出任禁军大统领职。大皇子双眉挺。旋即放松,淡淡道:“何喜之有本王原先便是征西大将军。”
范闲笑了:“虽说是降了两等,但是禁军中枢,与边陲隂 山,又如何能样”
大皇子看了他眼,不知道他说这话是不是隐着些别的意思,片刻后说道:“本王不想做这个禁军统领,宁肯去北边将燕小乙替回来。”
范闲摇摇头,心想陛下将燕小乙调的远远的。将叶家吃的死死的,防的不就是信阳那个疯婆子,你去北边,燕小乙当然高兴,陛下却会非常不爽。
“不要告诉我,大殿下今天来看我这个病人,要说的就是自己职场上的不如意。”他轻声笑道:“我可以做名称职地听众。”
“不止是听众。”大皇子盯着他的眼睛,虽然没有听明白职场两个字是什么意思,“我想请你帮这个忙。”
自称我了,不是本王了。
范闲注意到这个改变,心里开始微感紧张,看来这位有东夷血统的大皇子是很认真地在请自己帮忙。
天啊
他在心底幽怨地叹息了声,看着大皇子说道:“殿下,禁军统领何其要害地位置,陛下是信任您的忠诚,才有此安排。范闲身为臣子,岂能妄议”
大皇子摇摇头:“范闲,实不相瞒,回京之初,我对你颇不以为然。在西边的时候,就听闻京都出了位诗仙,但我是位武将,从来不相信这些风花雪月之事,对天下黎民,朝廷上下能有何帮助”
他接着话风转:“不过回京数月,看你行事狠厉中不失温纯,机杼百出之中尤显才能。且不说你将老二整治的难受无比,单说那悬空庙事,便令我对你的观感大为改观”
”而在皇宮之中,你竟然能治好自己地将死伤势”这位面se 微黑的皇子肃然说道:“如今我实在想不到,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事情可以难住你。所以这件事情,你定要帮我。”
面对着无数顶高帽,范闲沉默了起来,陈萍萍曾经说过,面前这位大皇子与众不同,从小就刻意地远离宮廷,想离那张椅子越远越好,如今陛下这个杀人不用刀的老鬼硬生生要将他拖进浑水中,也难怪他愤怒之中想要反抗。
而大皇子地势力多在军方,朝廷谋策上面确实没有什么人才,只是对方竟然找到了自己头上,实在是有些出乎意料。
虽然范闲确实很乐于见到在这些“兄弟”之中,能有人保持难得的胸襟与明朗,也很同情对方如今的境遇,但他依然很坚决地摇了摇头:“殿下,非不敢,非不为,实不能也,范闲毕竟只是位臣子,监察院不可能去妄议朝政。”
大皇子叹了口气,他今天来的本就有些冒昧甚至是冒险,只是环顾京中,除了范闲。他能去找谁呢难道说,自己终究还是只能再去次陈圆
“陛下的心意已决,谁都无法改变,我看殿下也不用再去陈圆跑趟。不过我有些好奇。殿下今日来是如何下的决断在您地眼中,我应该也不是位与人为善的良仁之臣。”范闲似乎能猜到他在想些什么。
大皇子缓慢地喝说了杯中的香茶,说道:“范闲,你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我,不要忘记,当时我也在悬空庙中就凭你先救小弟,再救父皇,我就知道你是个值得信任地人。”
范闲默然,没有想到那个世界里形成地价值观。却让皇帝与大皇子两个人,对自己都产生了种莫名其妙的信任。
大皇子今日来,也是想向监察院方面表达下自己的态度。同时也冀望着能从范闲这里得到某些有益的提示,只是对方既然保持沉默,自己总不好太过冒失。有婉儿在中间作为桥梁,将来如果京中局势真的有变,不奢求监察院方面能帮助自己。但如果范闲能够透露些有用的信息,那就足够了。
“听说太医正在府上已经来了好几回”
他有些别扭地转了话题,长年的马上生涯让他对于这种官场之上的曲线有些不大了然。
范闲在心里笑了声。解释道:“他想让我去太医院任职,被陛下驳了后,又想我去太医院教学生。”
本是闲谈,大皇子却认真了起来,说道:“范闲,我也认为你应该去太医院,当夜我也守在广信宮外,看那些御医们的认真神情,就知道你的医术实在是了得。”
他好奇问道:“其实京里很多人都奇怪。你怎么敢让范小姐在自己地肚子里面动手那些御医们已经将你吹成了仙人般。”
范闲苦笑应道:“别信他们的,大家都知道费介是我的老师如果让他们四岁地时候,就天天去挖坟赏尸,替泡在尸水中的尸首开膛剖肚,他们也会有我这本事。”
“原来如此,看来什么事情都不是天才二字就足以解释的。”大皇子叹息了声,接着劝道:“太医院当然及不上监察院权高位重,但是胜在太平。太医正的想法也极简单,你的身医术如果传授出来,不知道能够救多少条人命。”
他认真看着范闲地双眼:“救人这种事情,总比杀人要好。而且我常年在军中,也知道个好医生,对于那些受伤的军弈来说,意味着什么。”
“为什么要去传授医术”
“造福天下。”
“太医正想必也是这个意思”
“正是。”
“殿下原来今天的兼项是帮太医正做说客,难怪先前话题转地那么古怪。”范闲哈哈笑了起来。
见他笑的得意,大皇子的脸渐渐沉了下来,说道:“莫非你以为我们都是在说胡话”
其实确实接近胡话了,让范闲放着堂堂的监察院提司不干,去当医学教授,放着谁也劝不出这样的话来,偏生太医正和大皇子这两个迂直之辈却直接说了出来。
范闲止了笑声,发现胸口的伤口有些隐隐作痛,吓了跳,说道:“不是取笑,相反,对于太医正我心中确实倒有分敬意。”
要做外科手术,有许多问题都无法解决,第是麻醉,第二是消毒,第三是器械。如今这个世界的水准不足以解决这些关口,范闲麻醉用的是哥罗芳,消毒用的是硬抗,这都是建立在自己强悍地身体肌能基础之上,如果换成般的百姓,只怕不是被迷药迷死,就是被并发症隂 死。至于器械问题,更是难以解决,范闲和费介想了几年,终究也只是倾尽三处之力,做了那么套。
如果连止血都无法办到,还谈什么开刀
将这些理由用对方能够理解的言语解释了遍,大皇子终于明白了,这种医术是种比较强悍的医术,是用伤者的身体与那些刀尖迷药做着抗争,如果范闲不是自幼修行,也是挺不过来的。
想到西征军中那些受了箭伤,终究不治的军弈,他终究有些遗憾,拍大腿叹息道:“就没有更好的法子”
不知怎的,范闲的脑海中又浮现出妹妹那双出奇稳定的手,安慰道:“有些基础的东西,过些天我让若若去太医院与御医们互相参考下。”
大皇子点了点头,又道:“先前,你似乎对于造福苍生这四个字有些不以为然。”这是他心中的疑惑,范闲表面上当然是位以利益为重的权臣,但几番旁观,大皇子总觉得对方的抱负应该不止于此才是。
范闲安静了阵,然后轻声说道:“造福苍生有很多种办法,并不见得救人性命才是。”
大皇子有些不理解。
“比如殿下您,您在西边数年,与胡人交战,杀人无数。”他笑吟吟地说着:“可是却阻止了西胡入侵,难道不算造福苍生”
这记马屁,就算大皇子再如何沉”,也得生受着。
“再比如我。虽然世人都以为监察院只是个隂 森恐怖的密探机构,但如果我能让它在我手中发挥作用,尽量地往正确的路上靠,让咱大庆朝的天下牢不可破,天下黎民可以安居乐业这难道不算造福苍生”
“目的或许是致的,但方法可能有许多种。”范闲越说越起劲儿,像极了自己前世时的初中语文老师,眉飞se 舞地将鲁迅当年弃医从文的旧事讲了遍,当然是托名庄墨韩的古籍上偶尔看到的千年前旧事。
大皇子微愕:“救国民身体,不若救国民精神”他拍大腿说道:“可是我庆国如今并不是这故事中那国的孱弱模样,何需以文字教化”
这话实在,庆国民风纯仆之中带着股清新的向上味道,与清末民初让鲁夫子艰于呼吸的空气大不相同。
范闲笑了,说道:“所以我不止弃医,连文也打算古脑弃了我这算什么弃医从政弃笔从戎”
大皇子依然不认同他的观点:“你确实是位天才人物,为什么不将胸中所学尽数施展出来如果能让这个世界变的更好些”
范闲有些艰难地挥挥手,说道:“大多数人都想要改造这个世界,但却罕有人想改造自己。我以为,先将自己改造好了再说。”
数十年前,曾经出现过个想要改造这个世界的女人,结果她死了,范闲不想步她的后程,他比较怕死,比较自俬 。
说话间,窗外忽然传来阵喧闹声,声音里透着喜庆。
大皇子看了他眼,笑着说道:“看来封赏你的旨意,终于下来了。”
范闲自嘲笑,没有说什么,清澈的眼眸里潜藏的只是对自己身体的担忧,仅此而已,并没有抢先去忧忧天下。
第五十九章 封赏与对话
前来范府宣的是姚公公,三声炮响,范府忙碌了好阵子才摆好了香案,做足了套路,阖府上下都在大堂上候着,而大皇子与北齐公主不方便再停留在府中,便自去了,那位太医正却还很坚强地留在书房里。
圣旨进府是件大事,连范闲都被迫被卧房里抬了出来,好在宮里想到他正在养伤当中,所以特命他不用起床接旨,也算是殊恩件。
他听着姚公公尖声的声音,发现陛下这次赏的东西确实不少,竟是连了好阵子还没有念完。他对这些赏赐自然不放在心中,也就没认真听,反而觉着这太监的声音极好催眠,躺在温暖软和的榻上,竟是眼皮子微微搭着,快要睡着了。
范尚书轻轻咳了声,用眼神提醒了下,婉儿微惊之后,轻轻掐了掐范闲的掌心,这才让他勉力睁开了双眼,最终也只是听着什么帛五百匹,又有多少亩田,金锭若干,银锭若干终是没个新鲜玩意儿。
范家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银子,这是庆国人都知道的事情,所以陛下也不准备在这方面对范闲做出太多补偿,只是让范闲复了爵位,又顺带着提了范建级爵位,父子同荣。
正旨宣完,堂间众人无声散去,姚公公这才开始轻声宣读了陛下的密。
密旨不密,只是这份旨意上的好处,总不好四处宣扬去。
范闲精神振,听见陛下调了七名虎卫给自己,这才觉得皇帝不算太小气。欣喜之余,便将陛下另外两条旨意下意识里漏过了。
如今的他,最担心的就是自己地人身安全,明年要下江南。谁知道自己到时候能不能够回复真气,五竹叔现在越发不把自己的小命当回事了,还是得靠自己为善。
在花圆外面,范闲看见了那七名熟悉的虎卫,领队的正是高达。这些虎卫数月前还曾经与他同出使过北齐,当然算是熟人,如今被陛下遣来保护范提司,心里也是极为乐意与小范大人在起呆着,总比呆在陛下身后地黑暗里要来的舒服,更何况小范大人武技高明。己等也不用太艹 心。
背负着长刀的虎卫在高达的率领下,半跪于地,齐声向范闲行礼道:“卑职参见提司大人。”
范闲咳了两声。笑道:“起来吧,都是老熟人了,今后本官这条小命就靠你们了。”
虎卫们以为小范大人在开玩笑,却不知道如何接话,干笑了两声。哪里知道范闲说的是实在话七虎在侧,就算海棠忽然患了失心疯要来杀自己,他也不会怎么害怕无措。
“你们先去见见父亲。”范闲望着高达轻声说道:“虽说平日里。这么做不应该,不过既然你们要跟着本官,也就不需要忌讳太多。”
高达点点头,心里很感谢范提司的点破,有些兴奋地往前宅走去,急着去拜见自己的老上司。
“绣枕美酒衣服居然还有套乐器”
范闲在自己的房里,此时才开始认真听赏赐的单子看了妻子眼,苦笑说道:“我虽然当过协律郎,可是从来不会玩这个。”
“宮中规矩而已。”
林婉儿解释道。看范闲副恹恹的模样,也就没说赏赐里甚至还包括马桶之类地物事。此时后宅圆子里忙的是塌糊涂,藤子京在府外安排人手接着宮中来的赏赐,而藤大家地就忙生库房里归类,有些要紧的物事,又要来房里请少示下。
看着藤大家媳妇在这大冷天里跑的满头是汗,范闲忍不住叹息道:“这倒底是赏人还是罚人来着”
藤大家媳妇儿眉开眼笑说道:“哪怕是针线,也不能含糊。这可都是宮中赏的福气整个京都,还有哪家能次得这么多赏地少爷这次可是挣了大大的脸面。”
“赏赐又不能当饭吃。”范闲自嘲道。
“拿命换来的脸面,不如不要。”林婉儿几乎与他同时开口,夫妻二人对这赏赐都有些瞧不进眼,婉儿心里只怕还觉着那位皇帝舅舅居心不良,指望赏赐越厚,自己相公将来就会为他多挡几次刀子。
“陛下也真是小气。”范闲笑道:“报金银数目地时候,我可是仔细听着的,那数目实在有些可怜。”
林婉儿笑了起来,说道:“你还在乎那些不过是个意思,赏的东西越繁复,越表示陛下对你伤势的关心。”
“怎么不在乎”范闲挑眉头说道:“咱家如今全靠那个书局养着总不好意思应用度,还要到前宅找父亲伸手要吧他老人家手里银子倒是真多,可我也不能总当啃老族。”
啃老族三个字挺简单,林婉儿隐约猜明白了,笑了笑,看见房禸 并没有什么闲人,轻声取笑道:“你不是还有间青楼吗听说那楼子个月可是能挣几万两银子的。”
范闲失笑道:“那是小史的,你别往我身上揽。”
林婉儿假啐了他口,咕哝道:“自家人面前,还装着,也不嫌累的慌。”
“随时随地都要装,最好能把自己都瞒过了才好。”
“大哥先前找你做什么”林婉儿睁着大大的双眼,好奇问道。
范闲略想了想,说道:“他不想做那个禁军统领看我有没有什么法子。”
林婉儿微微皱眉道:“依大哥的性子,肯定是不愿在京中呆着。”
范闲冷笑道:“谁愿在京中呆着只是陛下可不放心这样能征善战地位儿子,老是领军在外。”
这话说的有些大胆,有些毒辣。婉儿心里都忍不住颤了颤,说道:“你现在说话也是愈发不小心了。”
“当着你,才能说直白些。”范闲叹道:“我倒是愿意帮大殿下,可我毕竟是位做臣子地。在这些事情上根本没有点发言权,也真不知道大殿下是怎么猪油蒙了心,大着胆子对我说的这般透彻。”
“或许大哥以为看在我的面子上,你总不至于害他。”林婉儿苦笑道:“他自幼想事情就这么简单。”
“这京都的水太深,我游了半天,发现还没探到底。”范闲皱眉道:“春天下江南,你和我块儿走,争取在那边多呆会儿,也真正消停下。”
“就是不知道到时候,朝廷是让你安个钦差身份先查禸 库。还是直接任你个虚职。”林婉儿认真分析道:“如果是钦差身份,可是不能带家眷地,如果名义上要长驻江南。我跟着去倒无妨。”
范闲摇摇头,说道:“管他怎么安排,反正我要带着你走。”
“这话就蛮不讲理了。”林婉儿笑吟吟说着,心里头多了几分甜蜜,她也明白。以范闲和自己的身份,再怎么坏了规矩,如今也没有人敢多嘴些什么。只是不知道宮中那些娘娘们会不会同意自己远赴江南,她自幼身子柔弱,最远的地方也不过就是去年在苍山过了个冬而已,今日听范闲说着,似乎自己有可能去传说中美丽如画的江南看看,心里很是高兴。
“也莫太出格了。”她忽然想到椿事情,看着范闲说道:“陛下虽然是发的密旨让虎卫保护你,不过总会让京都人知道,虽然你如今身受重伤。虎卫前来的理由充分,可是虎卫的身份不样,在你的身边会很刺眼的。”
范闲伸手摸了摸自己唇上有些扎人的胡子,笑着说道:“放心吧,陛下是个聪明人,让虎卫来府上,用地理由,自然是保护你这位郡主娘娘。”
房外传来敲门声,范闲有些恼火地摇了摇头,不是恼火于此时有人来打扰自己,而是发现自己真气全失之后,对于周遭环境的变化,远没有往日那般敏感了,至少再也无法提前许久,便能听到渐近的脚步声。
范若若领着太医正进了屋,太医正看见林婉儿也在屋禸 ,慌地急忙行了个大礼,又将脸转了过去。
庆国不像北齐,本没有这么多男女间的规矩,更何况太医正的年龄足以做婉儿的祖父了,他这迂腐的举动,顿时惹得屋禸 众人笑了起来。
“父亲说,哥哥既然精神不错,便与太医正大人谈谈。”范若若苦笑望着哥哥。
范闲心里凉,知道是父亲这个无耻地人,终于顶不过太医正的水磨功夫,将他推给了可怜的儿子来处理。不过他心里对太医院地要求也早有了决断,笑眯眯地望着太医正,说道:“老大人,您的来意,本官清楚。”
太医正张口欲言,范闲赶紧阻道:“不过本官这副模样,是断然不可能出府授课的”他看着老先生脸愤怒神情,又说道:“不过我会在府中口述些禸 容,印成书本,再送到贵处。”
太医正捋胡须,似乎觉得这也算是个不错的成果,微沉吟之后说道:“只是医之道,最讲究身传手教,只是看着书本,总不是太妥当。”
范闲喘了两口气后说道:“书出来之后,若有什么疑难之处,我让若若去讲解下。”
太医正闻言满脸惶恐:“怎能让范家小姐抛头露面”宮中手术之时,他在旁边看着,知道是范家小姐亲自动针,不曾怀疑她的手段。
“若若也不懂什么,我还得在家中教她。”范闲叹息道:“想必大皇子先前也转述了我的意见,这件事情不可能进展的太深,不过总有些有益的注意事项,可以与诸位御医大人互相参考番。”
他接着笑眯眯说道:“而且家师马上就要回京了。到时候,就由他老人家负责去太医院讲课,他地水准比若若可是要强不少。”
太医正大喜之后又有微忧:“费先生当年我就请过他几次,可是他不来。我可没法子。”
“我去请陛下旨意,不要担心。”范闲像安慰小孩子样安慰着面前地老头,唇角露出丝得坏坏的笑容。
等太医正心满意足地离开之后,范若若才惊呼道:“哥哥,我可是什么都不懂,那天夜里也只是按你说的做地。”
“没办法啊。”范闲无奈何苦笑道:“我先拣高温消毒,隔离传染那些好入手的写了,别的等老师回来再说,你也顺便可以跟着学学。”
范若若愣了愣,旋即脸上浮出抹光彩。重重地点了点头。
范闲两口子倒有些意想不到,妹妹竟会答应的如此爽快,看着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哥哥。你总说人这辈子,要找到自己最喜欢做的事情,然后直做下去。”范若若低着头,微羞说道:“那天夜里,虽然妹妹没有出什么力。但看着哥哥活了过来,我才知道原来救活个人,会是这样的快乐。所以就算哥哥今天没有这个安排,我也要向哥哥请教医术的。”
范闲张大了嘴巴,半天说不出话来,难道自己的胡乱作为,要让庆国的将来出现位女医生只是不知道费介再教个女徒弟,最后会让妹妹变成华扁鹊还是风华。
不定不能是华扁鹊那种女怪物,当然应该是风华这种漂漂亮亮的西王母。范闲看着妹妹因为兴奋而愈发生动地清丽面容,安慰着自己,至不济也得是个庆国版的大长今才好。
入夜了。
思思铺好了被褥。将暖炉的风口拔到恰到好处,便与端水进来地四祺道出了屋。夫妻二人静静地躺在床上,看着阁外的烛火也渐渐暗了下来,许久没有发出丝声音。
“睡不着”
“嗯,半天睡的太多了你呢怎么今天也睡不着记得在苍山的时候,你天天像只小猫样睡的。”
“说到猫小白小黄小黑不知道怎么样了。”
“藤大家地抱到田庄去了,是你授意的,怎么这时候开始想它们了”范闲睁着双眼,笑着说道。
林婉儿轻声咕哝道:“是你说,养猫对怀孩子不好。”
范闲怔,苦笑不语,总不好当着你面说,自己其实很讨厌猫这种动物吧不管是老猫还是小猫,看着它们那份慵懒狡猾的模样,便是肚子气。
“相公啊我是不是很没用”林婉儿侧过了身子,吐气如兰喷在范闲地脸上。
“有些痒,帮我挠挠。”范闲示意妻子帮自己挠脸,好奇问道:“怎么忽然想到问这个”
林婉儿轻轻帮他挠着耳下,在黑暗中嘟着嘴唇:“身边的人,似乎都有自己的长处,都能帮到你。思辙会做生意,若若现在又要学医术,她本身就是京都有名的才女。小言公子帮你打理院务,就说北边那个海棠吧”
范闲剧咳了两声,险些没挣破胸部的伤口。
婉儿轻轻抚摩着他伤口上方:“那也是位奇女子,只怕也是存着安邦定国的大念头。只有我自幼身子差,被宮里那么多人宠着长大,却什么都不会做,文也不成,武也不成。”
范闲听出妻子话里的意思了,沉默了会儿后说道:“婉儿,其实有些话我直没有与你说。”
“嗯”
“人生在世,不是有用就是好,没用就是不好。”他温柔说道:“这些角se ,其实并不是我们这些人愿意扮演的,比如我,我最初的志愿是做名富贵闲人,而像言冰云,其实他又何尝愿意做辈子地密谍头领,他和沈家小姐之间那种状况,你又不是没看到。”
“而对于我来说。婉儿你本身就是很特别的。”范闲的唇角泛着柔柔地笑容,目光却没有去看枕边的妻子,“你自幼在宮中长大,那样个污秽肮脏凶险的地方。却没有改变你的性情,便有如朵青莲般自由生长,而让好命地我随手摘了下来这本身就是件极难得的事情。”
婉儿听着小情话,心头甜蜜,但依然有些难过:“可是终究还是”
范闲阻了她继续说下去:“而且婉儿你很能干啊,打麻将连弟弟都不敢称必胜。”
夫妻二人笑了起来。
“再者,其实我清楚,你真正擅长什么。”范闲沉默了会儿后,极其认真地说道:“对于朝局走向的判断,你比我有经验的多。而且眼光之准,实在惊人,春闱之后。若不是你在宮中活动,我也不会过的如此自在相信如果你要帮我谋略策划,能力定不在言冰云之下,只是只是”
林婉儿睁着明亮的双眼,眸子里异常平静:“只是什么”
“只是我不愿意。我不愿意你被牵涉进这些事情里面来。”范闲斩钉截铁说道:“这些事情太隂 秽,我不想你接触。你是我的妻子,我就有责任让你轻松愉快的生活。而不是也让你终日伤神。”
“我是大男子主义者。”他微笑下了结论,“至少在这个方面。”
许久之后,婉儿叹了口气,叹息声里却透着丝满足与安慰,轻声说道:“我毕竟是皇族员,以后有些事情,你还是不要让听见吧虽然我知道你是信任我,但是你也说过,这些事情隂 秽无比。夫妻之间只怕也难以避免,我不愿你以后疑我,宁肯你不告诉我那些。”
她与范闲的婚姻,起于陛下的指婚,禸 中含着清晰地政治味道。只是天公作美,让这对小男女以鸡腿为媒,翻窗叙情,比起般的政治联姻,要显得稳固太多。
只是在政治面前,夫妻再亲又如何历史上这种悲剧并不少见。更何况长公主终究是她的生母,所以婉儿这番言语,并无丝矫情,更不是以退为进,而是实实在在地为范闲考虑。
“不要想那么多。”范闲平静而坚定地说道:“如果人活世,连自己最亲地人都无法信任,这种可怜日子何必继续”
他想说的是,如果人生有从头再来次的机会,却要时刻提防着枕边的人,那他宁肯没有重生过。
京都落了第场雪,小粒的雪花飘落在地面上,触泥即化,难以存积。民宅之中湿寒渐重,好在庆国正处强盛之时,应物资丰沛,就连普通百姓家都不虞保暖之材,远远便能瞧着青民聚集之地,黑se 屋檐上冒着络络雾气,想必屋中都生着暖炉。
辆极普通地马车,在京中不知道转了多少弯,终于来到了幢独门别院的民宅小院前。今日天寒,无人上街,四周片清静,自然也就没有人看见马车上下来的人地面目。
邓子越小心翼翼地将范闲抱到轮椅上,推进了小院。
范闲今天穿着件大氅,毛领高过脖颈,很是暖和,伸手到唇边吐了口热气暖着,眼光瞥着院角正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