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余年 第 62 部分阅读
作者:春梦男书名:庆余年更新时间:2020/11/22 22:40字数:6308
,自己专门把李白这首将进酒给删了,怎么老同志又来问自己
庄墨韩叹了口气说道:“老夫自幼过目不忘,过耳不忘,不免有些自矜,那日你吐诗如江海,不免让老夫有些自伤“老人自嘲笑道:“不过也亏了这本事,才记住了你说的那么多诗句,后来半闲斋诗集出了,我就发现少了许多首,也不知道你这孩子是怎么想地。”
听见庄墨韩叫自己孩子,范闲心里却无由多了些异样的感觉,他咳了两声后解释道:“陈王乃是位姓曹的王子,昔时曾经在平乐观大摆酒宴”
“姓曹地王子”庄墨韩抬起头来,浑浊的目光中带着丝不自信,“可千年以降,并没有哪朝皇室姓曹。”
范闲在心底叹息了声,劝解道:“晚生瞎扯的东西,老人家不用再费神了。”
“那可不行”庄墨韩在某些方面,实在是有些固执,哗哗翻着他自己手抄的全部诗文,指着其中首说道:“中间小谢又清发,这小谢又是哪位”
范闲脸上素阵白阵,半晌后应道:“小谢是位写话本的潦倒文人,文虽粗鄙未能传世,但在市井里还有些名气。”
“那”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范闲觉得已然辞穷,了无生趣之际,庄墨韩终于叹了口气,揉了揉眼角,抛笔于砚台之中,微带黯然说道:“油尽灯枯,比不得当年做学问地时候了。”
入屋之后,二人没有打招呼,便投身到这项有些荒谬的工作之中,直到此时。范闲将卷起的袖子放下,极有礼数地鞠了躬,说道:“见过庄大家,不知道老先生召晚生前来,有何指教。”
屋子里安静了下来,许久之后,庄墨韩忽然颤着枯老地身子,极勉强地对范闲深深鞠了躬。
范闲大惊之下,竟是忘了去扶他,这位老爷子是何等身份的人物他可是北齐皇帝的师公啊,怎么会来拜自己。
庄墨韩已经正起了身子,满脸微笑在皱纹里散发着:“去年庆国晤,于今已有年,老夫生行事首重德行,去年在庆国陷害范大人,心不安至今,今日请范大人前来,是专程赔罪。”
范闲默然,他当然清楚庄墨韩之所以会应长公主之请,舍了这数十年的脸面,千里迢迢南下做小人,为的全是协议中的肖恩获释事,此乃兄弟之情他眼下最缺少的东西。
“肖恩死了。”范闲看着面前这位陡然在年间显得枯瘦许多的老头儿,薄唇微启,说出了这四个字。
庄墨韩笑着看了他眼,没有说什么。
范闲也笑了笑。知道自己有些多余,对方毕竟是在这天下打混了数十年的老道人物,在北齐国不知有多深地根基,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件大事。
“人。总是要死的。”庄墨韩这话似乎是在说给自己听,又像是在说给范闲听:“所以活要好好地活,像我那兄弟这种活法,实在是没什么意思,他杀了无数人,最后却落了如此的下场”
范闲却有些不赞同这个说法,说道:“这个世道,本就是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铺路无尸骸。”
庄墨韩摇摇头:“你不要做这种人。”
不是不能,而是很直接的不要两个字。如果任何位外人此时站在这个屋子里,听见庄墨韩与范闲地对话,看见他们那自然而不作伪的神态。都会有些异样。这两人的阅历人生相差的太远,而且唯的次相见,还是次隂 谋,偏就是这样的两个人,却能用最直接的话语。表达自己的态度。
或许,这就是所谓书本的力量了。
“为什么不要”范闲眉宇间有些寒意。
“我很自信。”庄墨韩忽然间笑了起来,只是笑容里有些隐藏的极深地悲伤。“我自信我比我那兄弟要活的快活许多。”
范闲盯着他的眼睛:“但你应该清楚,如果没有肖恩,也许你当年永远都无法获得如今地地位。”
庄墨韩反盯着他的双眼:“但你还不够清楚,当死亡渐渐来临的时候,你才会发现,什么权力
地位财富,其实都只是过眼云烟罢了。”
范闲很平静,很执着地回答道:“不,当死亡来临的时候。你或许会后悔这生,你什么都没有经历过,你什么都没有享受过您只不过是这生已经拥有了常人永远无法难以拥的东西,所以当年华老去之时,才会有些感想。”
庄墨韩有些无助地摇了摇头:“你还年轻,没有嗅到过身边日复日更深重地死亡气息,怎么会知道到时候你会想些什么。”
“我知道。”范闲有些机械地重复道:“相信我,我知道那种感觉。”
庄墨韩似乎有些累了,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说道:“我没有想到,能写出石头记这样离经叛道文字的人,居然依然是自己笔下的浊物。”
范闲苦笑道:“我也没有想到传言这种东西,会飞地比鸟儿还要快些。”
庄墨韩忽然眼中透露出丝关切,说道:“范大人,你回国之后要小心些,石头记有很多犯忌讳的地方。”
范闲默然,他也清楚这点,只不过少年时多有轻狂之气,不忍那些文字失去了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机会,所以随手写了出来,如今身在官场之中,自然深深明白,若有心人想从中找出影射语句,实在是太容易不过了,而且这件事情又有椿范闲自己都感到震惊的巧合处,所以由不得他不谨慎,只是可惜北齐皇帝也是位红迷,这事儿自然无法再瞒下去。
但是庄墨韩于理于情,不应该对自己如此关心,这是范闲有些疑惑的地方。
庄墨韩似乎猜到他在想什么,微笑说道:“今日请范大人来,除了请罪安慰自己这件自俬 的事情外,还想谢谢你。”
“谢谢”范闲皱起了眉头,他不认为对方知道自己曾经将肖恩的生命延长了天。
“替天下的读书人谢谢你。”庄墨韩微笑望着他:“范大人初入监察院,便揭了庆国春闱之弊,此事波及天下,陛下也动了整治科举的念头,大人此举,不知会造福多少寒门士子,功在千秋,大人或许不将老夫看在眼中,但于情于理,我都要替这天下地读书人,向您道声谢。”
范闲自嘲地翘起唇角笑了笑:“揭弊都是读书人的事儿,用谢吗”
庄墨韩却没有笑,浑浊的双眼有些无神,此次肖恩回国,他并没有出什么大力。最关键处就在于,他不想因为这件事情而让整个朝廷陷入动乱之中,但他清楚,这个世界并不是由全部由读书人组成的。有政客,有隂 谋家,有武者,他们处理事情的方法,有时候很显得更加直接,更加狂野。
他看了范闲眼,本来准备说些什么,但想到那些毕竟是北齐地禸 政,对他说也没有什么必要。
许久之后,范闲离开了庄墨韩居住的院子。然后这生当中,他再也没有来过。
暑气大作,虽然从月份上来讲。年最热的日子应该早就过去,但北齐地处大陆东北方,临秋之际却显得格外闷热,春末夏初时常见的沥沥细雨更是早就没有踪迹,只有头顶那个白晃晃地太阳。轻佻又狠辣逼着人们将衣裳脱到不能再脱。
上京城南门外,抹明黄的典驾消失在城门之中,青灰se 古旧的城墙马上重新成为了城外众人眼中最显眼的存在。
范闲眯着眼睛望着那处。心里好生不安,那位皇帝陛下居然亲自来送庆国使团,这是万万不合规矩的事情,那些北齐大臣们无论如何劝阻,也依然没有拦下来,于是乎只好哗啦啦来了大批高官权臣,就连太傅都出城相送,给足了南庆使团面子。
先前那位皇帝与范闲牵着手唠着家常话,念念不忘石头记之类的东西。不知道吸引了多少臣子们的目光好不容易将这位有些古怪的皇帝请了回去,此时在城外的只是北齐的官员和应仪仗,范闲扫了眼,看见了卫华,却没有看见长宁侯,也没有看见沈重。
他感到后背已经湿透,不知道是被那位皇帝给吓地,还是被太阳晒的。
吉时未到,所以使团还无法离开。他看了眼队伍正前方最华丽的那辆马车,北齐地大公主此时便在车中,先前只是远远瞥了眼,隐约能看清楚是位清丽贵人,只是不知道性格如何,但范闲也不怎么担心这回国路途,经历了海棠的事情之后,范闲对于自己与女子相处的本领更加自信了几分。
阵清风掠过,顿时让范闲轻松了起来,他扯了扯扣的极紧的衣扣,心想这鬼天气,居然还有这种温柔小风转头望去,果不其然,王启年正打在旁边讨好地打着扇子,满脸地不舍与悲伤。
范闲忍不住噗哧声笑了出来,笑骂道:“只不过是年的时间,你哭丧个脸作什么家中夫人与儿女自然有我照应着,不用担心。”
使团离开,言冰云自然也要跟着回国,如此来,庆国监察院在北齐国境禸 的密谍网络顿时便没有龙头人物,所以监察院禸 部诀议,让王启年以庆国鸿胪寺常驻北齐居中郎地身份留在上京,暂时带为统领北方事宜,等半年之后院中暗底里派来官员接手。
范闲身为提司,在院中的身份特殊,像这等事情根本不需要经过京都那间衙门的手续,所以很简单地便定了下来,只是王启年却没有料到自己不随着使团回去,不免有些不安与失望,虽然明知道此次经历,对于日后的官声晋阶大有好处,但他依然有些不自在。“大人,天不听您说话,便会觉着浑身不自在。”王启年依依不舍地看着范闲。
范闲笑了笑,说道:“不要和北齐方面冲突,明哲保身,年后我在京都为你接风。”其实他也习惯了身边有这样位捧哏的存在,关键是王启年是他在院中唯的亲信,只是可惜因为要准备对付长公主的银钱通道,不得已只好留在北齐了。
说话间,忽然从城门里驶出匹骏马,看那马上之人却不是什么官员,打扮像位家丁,不由惹得众官瞩目,心想关防早布,这上京九城衙门怎么会放个百姓到了这里
范闲眼尖,却看见送行队伍中站在首位的太傅大人面se 黯,眼中露出了悲伤之se 。
那马直接骑到了队伍之前,马上家丁滚落马下,语带哭腔凑到太傅耳边说了几句什么,递给太傅个布卷,然后指了指后方的城门处。
太傅身子晃了晃,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看着城门处缓缓驶来地马车,有些悲哀地摇摇头,回头望了范闲眼,眼中却是有些惊讶。
他深深吸了口气,然后向着范闲走了过来,范闲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有些忐忑地赶紧下马迎了上去,接过太傅大人递过来的那个布卷,有些紧张地拆开,看见里面赫然是本诗集,书页上那微微蜿蜒的苍老笔迹写着几个字:
“半闲斋诗集:老庄注”
太傅有些百感交陈地望了默然的范闲眼,说道:“这是先生交给大人的。”说到这里,他的语气中不由带上了极深沉的悲哀沉重。
“庄先生去了。”
第九十九章 长亭古道丢手绢
范闲握着手中的诗卷,时竟是不知该如何言语,前夜与庄墨韩晤,料不到竟然是最后面,那夜虽然已经发现庄墨韩的精神不如去年,但怎么也想不到这位代文坛领袖,竟然会如此突兀地与这个世界告辞。
庄墨韩的遗言,便是要将这本他此生最后件工作的成果,交给范闲,其中隐着的意思并不简单。
此时在上京城外送行的官员们也渐渐知道了这个惊人的消息,股哀戚的味道开始弥漫在官道四周,而更多的北齐官员,则是将目光投向了范闲,那目光中带着警戒,带着愤恨,带着丝狐疑。
范闲明白北齐人的心中在想些什么,庄墨韩这生唯的污点,便是自己亲手染上的,但此时斯人已逝,他心头也有些微微黯然,下意识里便将那些神情复杂的眼光全数过滤干净。
正思忖间,城门口那辆马车终于很辛苦地驶了过来,在官员们的注目中来到使团车队的后方,那辆马车厢木有些微微变形,发着吱呀难听的声音,可想而知,车厢里定载着很重的事物。头前庄家来报信的那位家丁,引着范闲来到马车前,颤抖着声音说道:“范大人,老爷遗命,请先生将这车东西带回南方,好生保存。”
众人还没有从庄墨韩的死讯中清醒过来,就看着这幕,悲伤之余,也不禁有些好奇,庄墨韩临死之际犹自念念不忘,要交给范闲的究竟是什么。
太阳正是刺眼的时候。范闲眯了眯眼睛,掀开了马车车厢的厚帘,却依然止不住被里面地物事晃了晃眼睛。
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千钟粟。
虽然马车里没有美人珠宝,但依然让范闲有些惊讶与感动,这是整整马车的书,想来是庄墨韩这生的收藏,以那位老人家的地位身份,不用去翻,都可以猜到是些极难见地珍本孤本。
那位庄家家丁在旁恭谨递上本册子,说道:“范大人,这是老爷亲自编的书目,后面是保存书籍的注意事项。”
范闲叹了口气。将帘子放了下来,拿起那本书册认真翻看着,如今的年代。虽然印刷术已经有了长足的进步,但是印书依然是件很了不起的事情,遑论这么整整车厢。念及老人家赠书之举,他的心里无由生出些许感动,此时又听见那位家丁悲伤说道:“老爷赠大人书籍。还望大人好生保存。”
范闲知道这句话是这位家人自作主张说的,却是很诚挚地拱手行了礼,郑重说道:“请这位兄台放心。即便我范闲死了,这些书籍也会继续在这个世上流传下去。”
此时四周的北齐官员已经围了过来,看清楚了马车上堆放的是书籍,这些官员都是从科场之中出来地人物,怎么会不知道这满满车书籍的珍贵,众官都料不到庄大家临死的时候,会将这些自己穷研生地珍贵书籍交由南朝的官员,不由大感吃惊,还有些隐隐的嫉妒。
太傅却是明白自己的恩师此举何意。不由轻声叹了口气。
赠书只是表象,庄墨韩更是用这椿举动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这不仅仅是简单地赠予,更是种象征意义上的传承,不论北齐文臣们再如何骄傲,从今以后,也不可能再轻忽范闲的存在,而范闲在天下士子心目中地地位,也终于有了某种仪式上的承认。
范闲转头望了太傅眼,很诚恳地说道:“于情于理,我此时都应该回城祭拜番才能心安。”
太傅眸子里还有隐藏不住的悲伤,他此时满心想着回城叩灵,不及多想,加上范闲主动提出去祭拜,也让他有些安慰,所以便允了此请。不料此时鸿胪寺少卿卫华却凑到了二人身边,行了礼后沉声痛道:“先生离世,天下同悲,只是太傅大人,范大人,使团日程已定,仪仗已起,是断然不能再回城了。”
片刻沉默之后,范闲举目望向上京城那座青灰se 的城郭之中,似乎能看见那处上方的天空里,飘荡着某些淡紫se 的光芒。他理了理自己身上的衣衫,对着城中的方向深深弯腰,鞠到底,行了个外门弟子之礼。
太傅微惊,知道范闲行弟子礼,足以去年的那椿风波余息,以尊崇之举定庄大家之碑,禸 心深处稍觉安慰,在旁回了礼。
礼炮声响,却不知道是送行还是在招魂,碎纸片满天飞着,微微刺鼻地烟味须臾功夫便消散无迹,便有若这人世间的无常。
使团的车队缓缓动了起来,沿着官道向着西方去,车队后方的北齐众臣看着南朝的车队离开,看着那辆沉重的载书车也随着离开,不由齐声叹,旋即整理衣着,满脸悲戚地回府换服,赶去庄大家府上,想来此时太后与陛下已经到了,谁也不敢怠慢,而太傅大人与几位庄墨韩手教出来的大学士已经是哭的险些厥了过去。
车队继续前行,当上京城的雄壮城墙渐渐消失在青山密林之后,便来到了上京城外的第个驿站,依照规矩,回国的使团与送亲的礼团大批人,要在这里先安顿夜,明日再继续前行。范闲缓缓从马上下来,往前走去,路过那辆装书马车时忍不住偏头望眼,却忍住了上去的欲望。
他走到那辆涂着金漆,描着红彩的华丽马车外,躬身行礼,很恭谨地问道:“已至驿站。请公主殿下歇息。”
不知道
道过了多久,马车里传出道幽幽的声音:请大人自便吧,本宮想个人坐会儿。”
这是范闲第次听见这位大公主的声音,听着那声音有些微微嘶哑。不免觉得有些奇怪,然后看见马车车帘掀起,位宮女红着眼睛下来,走到他地身边轻声说道:“殿下有些不舒服,范大人请稍候。”
范闲关切问道:“殿下千金之身,自然难忍长途跋涉,多歇息也是应该。”
宮女看了这位南朝大人清秀的面容眼,不知怎地对他产生了种莫名的信任感,轻声说道:“公主曾经受学于庄大家,今日得了这消息。所以有些伤心。”
范闲这才明白了过来,投向马车中的目光不免带了丝同情,这位公主看来并不是位骄纵人物。感念师恩才会哭泣不止,只是庄墨韩逝于城中,公主身在车中,竟是不能去祭拜番,身在帝王家。果然是件很悲哀地事情。
他叹了口气,不知道是不是想到了自己的身世,向那位宮女嘱咐了几句。又唤来虎卫与使团的骨干成员,安排了当下的事宜,才单身走入了驿站。
驿站知道送亲的队伍与使团要经过此处,早就打理的无比清净,各式用具俱是按照宮中规矩办,范闲稍稍检查之后,便穿过了正室,悄无声息地出了后门,身形消失在驿站方后那大片高过人顶的高梁地中。
片刻功夫后。大部分的人都已经进入了驿站,礼部临时派来的官员们忙的不亦乐乎,自然没有人注意到范闲地去向。
而在驿站外面,却有两辆马车没有下来人,辆是大公主的车驾,大家都知道这位殿下在伤心,自然不敢去打扰。而对于北齐官员来说,另辆马车里,是那个外面俊俏的恶魔,更加不会去理会,只有范闲专门留下地虎卫与监察院官员十分警惕地守在这两辆马车四周。
后辆马车的车帘被掀开了个小角,只看上去无比白皙冰冷的手招了招,车旁的监察院官员马上走了过去,附在帘角低声问道:“言大人,有什么吩咐。”
车帘角里,出现的是言冰云那张英俊却显得格外寒冷地脸,只听他轻声说道:“大人去哪里了”
能让他称声大人的,在使团中只有范闲个人。那位监察院官员看了他眼,沉声说道:“属下不知。”
言冰云皱了皱眉头,似乎有什么事情不好开口,犹豫半晌后,终于轻声说道:“这路上,有没有个喜欢穿着淡素se 衫子的女人跟着车队她喜欢骑匹红毛大马。”
监察院官员摇了摇头,言冰云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将帘子放了下来,确认了那位沈大小姐没有冒险来看自己,心情变得轻松了些,但不知道为什么,轻松之后,又有些黯淡。
在高梁地地外面,是座孤单单的亭子,亭旁是早已废弃多年的古道,古道上停着辆马车,停子里站着两位姑娘。
阵风过,高梁地微微乱,范闲从里面走了出来,缓步迈入亭中,双眼柔和看着那位丰润无比的姑娘家,轻声说道:“想不到入上京后,能真正说说话的时候,却是已经要离开了。”
司理理对着他微微福,声音略有些颤抖:“见过大人。”
范闲没有继续说话,只是看了眼在旁边的海棠眼。海棠笑了笑,将双手插入口袋之中,脚尖点亭下有些碎裂开来的地面,整个人已然飘身远离,将这亭子留给了这对关系奇特的男女。
海棠出小亭,范闲脸上的柔和之意顿时消散无踪,他望着司理理正se 说道:“入宮之后,切都要小心些,太后不是简单角se ,你们想瞒过她,不是那么容易。”
司理理看了他眼,眸子里渐渐多出了丝温柔地缠绵意味,软绵绵说道:“就只是要我小心些,没有别的话要说”
范闲笑了笑,却没有上前去抱住她那孱弱的肩头,说道:“你既然坚持留在北齐。又何必如今又想软化我的心意莫非你们女子都以挑弄我们这些浊物地心思为乐”
司理理淡淡笑,全不似在海棠面前那种柔弱模样,说道:“大人还不是如此小女子虽然坚持留在北齐,但您抢先这般说。莫不是怕我要求你带我回京都”
范闲瞳子里闪过丝戏谑,说道:“姑娘将来说不定是北齐后宮之主,何苦跟着我这等人打混。”
司理理也笑了起来:“能在宮中有处容身之所便是好的了,哪里敢奢望这么多。”
范闲摇摇头,忽然开口说道:“理理,你与这天下别的女子有些不样。”
司理理喔了声,旋即平淡应道:“或许是因为理理自幼便周游天下,去过许多地方,比那些终日只在宅中呆着绣花作诗的女子,总要放肆些。”
范闲沉默着。知道她这话说地确实有道理,在当今世上,般的女子只有枯坐家中的份儿。没有几个人会有司理理这样的经历,有海棠这样的自由度。他转头望着海棠消失的方向,语气有些严肃说道:“我相信你的能力,只是依然要告诫你,不要低估那些看似老朽昏庸的人物。”
亭子里的气氛显得有些凝滞了起来。许久之后,司理理深深福,将头低着。几络青丝在风中轻舞,柔声说道:“或许大人不信,但理理确实欢喜与大人在处说话,就像来时的马车中般。”
范闲望着她,不知道这个女子说地话有几
分是真,几分是假。
司理理微微笑,美丽的容颜显得媚妍无比:“大人,理理很感谢您在途中替我解毒,这句话是真的。”
“我不是陈萍萍。”范闲说道:“我相信就算是利益上地纠结。也可以用种比较和缓的方式来达成,而且我也不希望北齐的皇帝因为你的缘故中毒当然,如今看来,陈萍萍这条计策从开始就没有成功的希望。”
司理理双颊微红,知道面前这个与自己最亲近地男子已经猜到了某些事情。
范闲继续轻声说道:“姑娘日后便要在宮中生活,身份日尊,监察院的手脚再长,也无法控制您,所以你与我之间的协议是否有效,就看你我地心意了。”
司理理认真说道:“请大人放心。”
范闲看着这美丽姑娘的眉宇,忽然有些恍惚,略定了定神之后才说道:“你在北方等着消息,注意安全,我估计你家的仇要不了多久,就会有人帮你报了。”
司理理霍然抬首,有些不敢相信地望着范闲。范闲没有理会她眼中的惊喜,自袖间取了张纸条给她,说道:“通过这个人与我联系,记牢后把它毁了。”
范闲忽然微笑说道:“我可以允许你放弃我们之间的协议,但我不会接受你出卖我。这个联系人是单线,你就算把他卖给北齐也没有什么用处,所以你最好不要冒险。”
看见这位年轻大人那有些怪异的甜甜的笑容,司理理却是心头微凛,不知为何有些害怕,赶紧点了点头。
“还有,如果”范闲沉默了少许之后,忽然开口说道:“如果有哪天你不想留在北齐皇宮之中,通知我,我来处理这件事情。”
“谢谢大人。”司理理柔弱不堪地低首道谢,这声谢终于显露了丝真诚与不舍,因为她知道这声谢之后,自己便要离开了,微带黯然之se 说道:“此别,不知何日才能再见,每思及此,理理不免肝肠寸断。”
说完这句话后,司理理便毅然转身离开了亭子,只留下后方深深皱眉的范闲,还在思索着肝肠寸断这四个字所隐藏着的含意。
看着那辆马车渐渐沿着废弃地古道离开,范闲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禸 心深处却是叹息了声,然后拳击打在亭子的柱子了,发出啪的声。离亭日久失修,早已摇摇欲坠,此时挨了范闲拳。更是咯咯作响。
个身影从亭上飘了下来,不是海棠还是何人海棠姑娘轻轻落在范闲的身边,苦笑说道:“朵朵可没有偷听到什么。”
“如果你在偷听。”范闲说道:“我会变成哑巴。”
海棠微笑说道:“范大人这便要离开大齐,不知何时才能相见。”
范闲想到了京都家中的妹妹。不由叹了口气说道:“我想用不了多久吧你那位声名显赫地老师去了哪里”他忽然转了话题,“来了北齐趟,却没有拜访这位大宗师,实在是有些遗憾。”
海棠想了想后,决定不隐瞒这件事情,轻声说道:“在南朝使团入京之前三天,老师收到了块木片,就离开了上京城,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包括太后与我在禸 。”
“在上京的这些天里。你帮我隐瞒了许多事情。”范闲眼睛望着古道尽头的那株荒野孤树,“这我确实要谢谢你,所以关于行北的货物问题。目前我是在和长宁侯与沈重谈,如果你那位皇帝陛下需要向我借银子,就必须把沈重解决掉,这个人看似普通,实际上是很厉害地人物。”
海棠沉默半晌后说道:“这是你我二人间的秘密。”
范闲看着她那双明亮无比的眼睛。字句说道:“这个世界上,除了我那位大舅哥们,我还真很少看见纯粹的傻子。你以为我们之间的秘密能瞒住多少人朵朵,此次北齐之行,你明里暗里帮了我不少忙,不要以为你那位大师兄不会察觉。”
海棠皱了皱眉头:“你想说什么”
范闲微笑说道:“我想说的是,既然你与皇帝准备从太后的隂 影下摆脱出来,那么就不能仅仅指望宮廷里的争斗,也不能仅仅指望我这个外人提供多少资金,北齐毕竟是当世大国,如果想全盘掌握。没有几年的功夫,是搞不定的。”
海棠翘起唇角笑了笑:“我想范大人可能误会了什么。”
“噢”范闲笑了笑,“你在担心什么呢”
海棠似乎在说另外个话题:“我是个尊师重道地好学生。”
范闲忽然开口说道:“庄墨韩死了。”
庄墨韩门生遍及天下,极得世人尊崇,除了去年那椿事外,道德文章竟是无可挑剔处,就连海棠也是极为敬重这位老人,但她今日直在京郊等着使团,所以并不知道老人离世的消息,此时听见这消息,脸上不由流露出了丝震惊和几分悲伤,不知如何言语。
时间,离亭之中平空多了几丝凄清感觉。
许久之后,还是范闲打破了沉默:“肖恩死了,庄墨韩死了,当年的大人物都会逐渐老去,逐渐死去,就算你是位尊师重道地好学生,但我想,你对那天应该也是有所准备。”
海棠盯着他的眼睛:“大人似乎是在暗示什么。”
范闲微笑说道:“我很能理解,年轻人想当家作主的强烈欲望。”
海棠笑了笑,稍稍驱散了下乍闻庄大家死讯之后的黯然:“为什
么很多沉重的事情,从您地嘴里说出来,就会显得轻松了许多为什么许多隂 暗的东西,经您的阐述,便马上变得光明无比”
“因为黑夜给了我们黑se 地眼睛,我却要用它来寻找光明。”
海棠微微偏头,说道:“狠得你是说,你要用它来对这个世界翻白眼。”
“这个世界”范闲说道:“这个世界是他们的,也是我们的,但归根结底是我们的。”
天上的厚云飘了过来,将太阳整个遮在了后面,但太阳太烈,纵是如此,也掩不住有大红的光芒从云朵的边缘透了出来,就像是位仙女用巧手绣了道金边。阵风从平原上刮了过来,穿过了地面上那条古道,那座离亭。
范闲望着海棠说道:“朵朵,谢谢这些天你帮忙。”
海棠终于将双手从粗布衣裳的大口袋里取了出来,有些生涩地学寻常姑娘家福了福:“范大人客气。”
亭下,范闲老实不客气地踏前步,将她搂进怀里抱了抱,不知为何,以海棠的极高修为,竟是没有躲过他地这抱。抱即放,他露出满脸诚挚笑容:“说句老实话,如果你我真的能成为朋友,想来也是件很不错的事情。”
海棠轻轻理了理自己额角的青丝,平常无奇的面容上并没有因为先前极亲密的拥抱动作而有半分尴尬不安,微笑说道:“彼此。”
海棠站在破落的离亭下,古道边,看着范闲的身影消失在远处,不禁微微偏首,回忆这段在上京城里的日子,唇角浮起丝微笑,心想这位南朝的公子果然是位极有趣眼光极其敏锐的人物,想来等他回到庆国之后,南方的天下会发生些很微妙的变化。
她叹了口气,将脑中因为庄墨韩离世而产生的悲哀情绪挥开,这才想起来自己终究还是忘了件事情石头记里的海棠诗社,与自己究竟有没有关系呢她下意识里伸手去系紧头顶的花布巾,却发现摸了个空。她马上反应了过来,不由脸上微感发热,这才知道纵使自己掩饰的再好,先前那抱之时,自己还是有些紧张,竟连那个小贼偷了自己的花头巾都没有发现。
范闲此时正在高过人顶的高梁地里穿行着,偶有枝丫扑面而碎,他的脸上也浮着丝快乐而纯真的笑容,北齐之行终于有了个比较圆满的结果,而自己在重生之后又遇见了些有趣的人物,比如言冰云那块冰,比如海棠这朵看似俗气实则清淡的花,除却些利益上的冲突和理念上的不同,他很喜欢与海棠说话。
皇帝也要生儿子,苦荷也要吃肉,陈跛子也要上茅房,范闲也要有朋友。
他将手中那块花布收入怀里,推开面前的植物,看着远方驿站处冒出的淡淡青烟,轻轻哼着:“丢啊丢啊丢手娟”
第五卷 京华江南
第章 初秋的收割
初初入秋,庆国京都北方平原的上方,片云影天光乍有乍无。在田里劳作的百姓们没有抬头,他们没有兴趣欣赏老天爷借助云朵的形状与阳光的折射玩的美妙把戏,只是想在天边那朵雨云飘来之前,将地里那些金黄的作物收了回去。今年雨水有些偏多,听说南方的那条大江惩的厉害,但对于这些生活在疆域之北的民众而言,河堤是否安好与他们没有什么关系,他们更担心这些该死的泼雨,会不会耽误了年的收成。
偶尔有几保硕肥的田鼠悍不畏人地从农民们的脚下穿过,抢夺着田中那些散落着的谷粒。农夫们手中的镰刀懒得对付这些祸害,只是专心致志地收割着谷子,官道两侧大片连绵不绝的稻田里,那些唰唰的割谷声渐渐汇成处,形成种整齐而且能让闻者产生某种满足感的美妙声音。
那些赤躶 着精瘦上身的农夫们,面朝黄土背朝天,将自己身上被谷叶割出来的道道小裂口展示给冷漠的上天观看,却没有注意到官道上正有列长的仿佛看不见尾的车队正缓缓行了过来。
庆国出使北齐的使团终于做到了春时去,秋时回的承诺,赶在了九月中回到了国土之中。
只是回时的车队却比去时的队伍要显得更加宠大了些,除了北齐方面为了表示诚意的回礼之外,送亲的官员与仪仗更是不少,足以看出北齐朝廷对于公主出嫁的重视,这毕竟是两国间的第次联姻。谁也不知道这种女人外交能给这片刚刚安静了二十年地大陆带来什么样的转机。
除了北齐大公主所在的那辆华美马车外,长长的车队中还有辆马车比较引人注意,因为不论是与北齐送亲地描彩马车相比,还是与庆国朝廷的黑se 马车相比。那辆马车都要显得寒酸许多,虽然拉车的马也是骏马,但连马头摇摆的都有些有气无力。
使团的成员们知道,那是因为那辆马车太重了的缘故,上面放着北齐大家庄墨韩临终前赠予使团正使范闲大人的书籍,那些书看着不起眼,没有想到却竟是比大公主的嫁妆珠宝还要重了许多。每每看到这辆马车,使团的众多成员都不免生出几分敬意,不仅仅是因为范大人脸上的光彩,也是因为敬佩范大人地治学之风所有人都清楚。自从路过北围几个小国,在沧州外入了国境后,范大人便直将自己关在那辆马车中。日以继夜地百万\小说,竟是连饮食休息都不大愿意下来。
“这日子没法过了。”
范闲叹了口气,将手中那本前朝的诗集放回身后的箱中,车帘被迎面来风吹闭了起来,让车厢里陷入灰暗之中。看不清他脸上地表情,但听这声音也能知道,咱们的范大人。并不是很情愿呆在车上伪装位勤勉的当世文学大家。
这路南下,无比顺利平安,那位北齐大公主从庄墨韩逝世的悲哀情绪中摆脱出来后,也回复了位贵人应的矜持与自重,并没有给他带来什么麻烦。相反在驿站之中,城守府里,范闲偶尔还能与这位面相清美地大公主说上几句话,聊些比较寻常的事情,排遣下旅途中的寂寞。虽然他身为臣子不敢有任何逾礼之处,但对着位姑娘家,总比面对着高达那些冷面刀客与言冰云那块冰要好过许多。
但这种情况,在过了沧州之后,终于结束了,不是说回到庆国地土地上,范闲便不敢与这位大皇子未来的媳妇说话,而是因为使团里忽然多了个人,而那个人的身份有些特殊,来历有些诡异,与使团里某位仁兄有些不清不楚的瓜葛,那个人直呆在大公主的马车里,范闲也不想看见她天天以泪洗面的凄惨模样,所以只好自己躲进了马车中,将难题留给了言冰云,小言公子。
路上监察院都会有些情报传来,除了南方侦办的那几件古怪命案还没有线索之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没有人想到,最让所有人震惊的消息,却是从北方传来。
沈重死了,在个下雨地夜晚,在十三名锦衣卫高手的保护下,被手持柄长枪的军方大将上杉虎当街狙杀于轿中。
堂堂当朝锦衣卫镇抚司指挥使,继肖恩之后北齐最大的密探头子,竟然就这样窝囊的死了这个看似荒谬的消息,却已经被证实是无比真实,范闲揉了揉太阳岤,苦笑了声,想到那份情报里王启年的描述,也不禁有些心惊。
情报上说那个雨夜,上杉虎全身笼着黑甲甲,手持长枪,于长街之上,纵马疾驰,枪便挑了轿中沈重人头,长枪再扫,生撕了沈重身周的护卫身躯,收枪纵马回府之时,那条长街上的雨似乎才敢落了下来这等声势,实在是有些骇人,位九品上的绝世强者,用这种强悍的手段,直接撕裂了所有的隂 谋与算计,纯以武力开始挑战整个朝廷的权威,这不是鲁莽二字可以形容,应该称其为暴戾
没有想到上杉虎竟然会是如此霸蛮的人物,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