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本是无情物[重生] 47、故炀桀骜骨(三)
作者:廊下风书名:师兄本是无情物[重生]更新时间:2020/08/24 13:44字数:2023
其实与顾玦接触久了, 李如期就开始逐渐意识到,顾玦这个人本身可能比他们初见时还要有意思许多。
顾玦待人疏敬有教养, 从不争世俗名利,不屑于与官场名流为伍,更不贪钱财厚禄。骨子里甚至还有那么点小高傲, 但同时又有些不知缘由的自卑。
可能是出于自幼的生活管束影响,也可能是由于长大后的孤独寂寞所致, 总之他对待任何事物, 总是怀着谦虚恭谨的态度, 明明那么冰雪聪慧的一个人,却总是觉得自己笨拙无能, 一窍不通, 恨得叫人有时都想动手打他。
喜欢吃甜到发腻的糕点,偏爱与气质不符的重油辛辣, 很少喝酒,喝一点就会醉。
极其高兴或生气的时候也会露出小孩子的一面, 但大多时候都是安安静静的一个人,不吵不闹,不融世俗……
唔,怎么说呢?
总之很特别, 很讨人喜欢。
平日里,李如期能和顾玦接触的时间其实并不太多,他自从得了“少将军”这一职后,就变得忙碌了很多, 开始逐渐接手着更多更隐秘的军中禸 务,只有在实在闲得发慌时才会去国师府打发时间。
说到李如期,倒也有一点不得不承认李家的武将血脉当真不俗。
李如期的天资与修为虽然并不惊艳夺目,但他纵横沙场、运筹帷幄的能力却是旁人几辈子都羡慕不来的。
他的头脑很快,决策也果断得惊人,从不会在大事上意气用事。平日里那么轻浮不着调的一个人,面对生死战场却理智得不似个凡人,无论战场上出现任何突发状况,总是能在所有人兵荒马乱的时候指出一道最隐秘也最精绝的突破口,叫人不得不为他的能力惊叹折服。
所以李如期这个人虽然骨子里傲慢不逊,却也有他傲慢不逊的资格。
旁人或是因为出身高贵,或是因为位高权重,他却是因为如今朝中无人,他的父亲也已经年老渐衰,国君别无选择,炀国的统帅之位无能人替,非他不可。
除了他以外,没人能治服军心,没人能平息大战,更没人能担得起统率昭北军的重任。
可饶是如此,李如期的目中无人、刚愎自用,又的确是他身上 难以忽视的缺点。
这点对于市井百姓而言或许没什么,可对于李如期这样的人来说,他已经站得太高了,一个马失前蹄便很容易落入泥潭,跌个粉身碎骨,再也爬不上来。
顾玦也曾为此三番五次的提点过他。可李如期实在太傲了,他的眼里容不下任何人,更不可能听进别人的劝。
于是顾玦也就不再说。
只安安静静的做一个旁听者,偶尔在国师府中关起大门来,听他嬉笑怒骂,嘲讽群臣,谬谈国政,高兴地时候讲一讲沙场趣事,不高兴地时候强拉着他,喝他喝不惯的军中烈酒。
如此日复一日,转眼便过去了五年。
五年之后,李如期被派去了边关驻军,这么一走又过去了整整三年。
幻境中的年岁并不那么分明,温玹只能从他们面容身形的变化,看出时间在飞快地推移。
李如期重回王城以后,正式承手了凌江君府,又被授封为镇国大将军。
国君为贺他归城,特地在宮中举办了一场盛大的晚宴。偌大的宮殿里,金碧辉煌,灯影交错,数千盏烛火在银屏金阙中熠熠映光,数百只酒盏在歌舞声se 里碰撞晃荡,一张张喜笑颜开的脸端着杯盏在他面前敬过,逢迎的,虚伪的,妒恨的……
却唯独少了顾玦。
……
这么多年以来,李如期想要的便是如此。他是个俗人,也从不否认自己是个俗人,他渴望坐拥金山银山,渴望权倾朝野,渴望拥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让所有人都对他俯首帖耳,无不捧贺。
无论是从前出于他显赫的家世,依仗声势也好,还是如今他无人可及的能力,独当一面也罢。他都要。
所以眼下有人为他办了这样一场声势浩大的盛宴,他怎么会不满意呢?
他满意极了。
他看着那些趋炎附势的面孔,堆积如山的珍宝锦盒,他心满意足。觉得人生极顶不过如此。
所以那天晚上,他与众人推杯换盏,在歌舞升平中喝得忘乎所以,大醉酩酊,甚至都要忘了自己姓甚名谁。
可到了最后宴席将散的时候,又徒生一股恼火。
顾玦为何没来?!
顾玦他怎么能不来呢?!
他如今万人拥奉,权势滔天。
顾玦难 道就不替他高兴吗?
难道就一点也不想为他庆贺一声吗?
三年未见,难道连一杯酒……都不该敬他一次吗?!
李如期如此想着,竟觉得心头蓦然涨火。
他将杯盏重重一撂,从旁挑了一壶分量最多的酒,拎着便从王宮离开了。
这个时候的李如期身形早就已经长成了,容貌也从郎朗少年蜕变为了成熟棱厉。他相貌俊朗,鼻若悬梁,有轻浮放荡的风流韵致,也有生杀予夺的桀骜凛然,泠寒月se 之下,竟连那醉得晃晃荡荡的身影都有几分傲岸的。
许是因为他醉得实在厉害了,对这晚的印象已经不甚清楚,幻境四周的景象都是模糊的。
他凭着印象一路走到了国师府,粗暴的敲开了府邸的大门,连下人通传都不等,直接闯进了顾玦的住处。
见到一脸怔懵错愕的顾玦之后,李如期一把将手里的酒坛狠狠塞进了他怀里,晃荡荡的指着他,恶声道:“你给我,喝!”
顾玦:“……”
见他喝成这副模样,顾玦没办法,只好将他领回屋里,解释说今晚有重要的星象要观,不可错过,所以不得不留在府里,想等到明日一早再去凌江君府给他道歉顺便祝贺的。
但李如期不听,硬是要他喝酒,顾玦屋里没有酒盏,他便拿了很小的两只茶盏来,将酒倒在里头,硬是塞进顾玦手里。
好在这酒不烈,顾玦勉强喝了一些,两三杯茶盏大小的酒下去,倒也不至于醉。
李如期见他喝了,这才觉得彻底满意了。
他倒在屋里的罗汉榻上,醉眼醺红,仰头望着模糊不清的天花板,絮絮叨叨说些有的没的。
他说:“顾玦,你知道么?这么多年了,我在王城,在边关,整整二十七年了……我觉得和做梦一样。”
“我每日累死累活,和朝里的老世族打交道,和军营里的下士打交道,和我周围的每一个人打交道,我每时每刻……每时每刻不在巴望着曾经我爹的那个位置,我想把那些人全都踩在脚下,让他们仰望我,拥奉我……现在我做到了,真的做到了,和做梦一样……”
“……”
他醉得神识不清,也不管有没有人在听,只混混沌沌的说着:
“他们许多人都以为 ……我那么拼命认真的为炀国出力,真的是为了炀国百姓,为了盛世太平,为了和我爹一样,成为顶天立地的大功臣……”
“不,其实不是的。”
“我啊,其实根本无所谓炀国太不太平,也无所谓百姓能不能安居乐业,会不会流离失所,我跟你们不一样……我打仗是为了功勋,杀人是为了受人景仰,我不向往天下安宁,只向往功名利禄,我想拿着天底下最奢侈最贵重的珍宝,坐着一人之下独一无二的位置,让全天下,甚至是你,见了我都要跪地俯首,谄言令se 。”
“……”
李如期闭了闭眼,叹了一声,道:“荣华富贵,万人拥簇啊,你想一想……谁不想要呢?”
他喃喃自语般的道:“我本来就是贵胄出身,本可以毫不费力就得到世人这辈子都没有的东西,之所以还要这般努力,这般费尽心思,还不是因为有所渴望……有所求吗?”
朦胧的幻境中,顾玦的神情有些模糊不清,他静默了许久,半晌,只淡淡说道:“你醉了,李如期,我让人送你回去。”
“顾玦。”
李如期喊了他一声。
侧过头来,视线似乎落在他身上,低沉道:“我知道你和我不一样。”
“……”
“你心怀天下,心地比我要善良,你不争不抢,不如我这般爱慕权势,你胸襟宽广,不会记恨于人,不像我这个人,狭隘又记仇……”李如期边说着边站了起来,眼里仍旧醉醺醺的看着顾玦,忽地笑了下,带着一身浓重的酒气靠近他,“所以啊,你总是什么都不如我。”
“……”
他身形不稳,莽莽撞撞的俯下身去,双臂撑住椅背正好将顾玦圈起来。
顾玦微愕,看到那双浑蒙又深邃的眼眸正直视着他,近在咫尺,又带着酩酊的笑意,轻飘飘地道:
“不过无所谓,只要我在这王城,哪还会叫旁人欺负了你去。”
顾玦藏在袖中的手猛缩了下,旋即意识到对方凑得实在太近了,立即别过脸去,试图将他推开,“李如期,你起开。”
李如期却理解成他是在漠视自己的好意。
不仅没起开,反而更加屹立不动,按住他的手不满道:“啧,你怎么这么不知好歹?我如今功 成名就了,要什么便有什么,难道还能亏待你一个小小的国师府不成?”
他随即又想起对方刚才为了观星这样的屁事没去参加自己归城宴,心头又是一阵火,一手攥着顾玦的手腕,一手蓦地揪住他的衣襟,眯了眯眸眼睛,吐息极近的质问道:“喂,顾玦,你是不是……”
话到一半,他在勉强清晰的视野里,看见顾玦那张白皙清秀的脸隐约红了。
李如期眸中掠过一丝疑惑,顿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话堵在嘴边,半晌,最后变成了:“你是不是……是不是热啊?”
“……”顾玦咬牙,故作镇定道,“我不热,你赶紧起开。”
谁知李如期见他的模样,忽地笑出来。
那双黑沉的眸里像含着星子,醉醺醺道:“我知道了……”他手抚上顾玦的脸,指尖无意识的摩挲着对方细腻的肌肤,“三年没见,你想我了?”
顾玦眼眸瞬间震愕睁大,转过来盯着他,唇瓣动了动。
却听见李如期喃喃道:“我也想你了……”
“……”
那个时候对方的气息笼罩得太近了,耳畔被震耳欲聋的心跳盖过,顾玦根本没办法去分辨,那句话本来的含义是狎昵还是单纯别的什么。
李如期后来又对他说了许多话。
在幻境中如隔迷雾般的含糊不清。
最终,那晚的一切都变得很模糊,他们似乎说了很多,也做了很多。
不知后来是谁先吻了谁,他们炽热的呼吸纠缠在一起,在昏醉和清醒的交叠里,愈趋荒诞。
软帐深陷,灯影朦胧,眼前的一切都开始随着记忆的淡薄,彻底昏沉虚化。
火红的烛光摇晃了整夜。
金纱薄帐下,映出若隐若现的绰绰隂 影。
低喘的,悱恻的,荒唐的……
如同一场镜花水月的梦,隔着经久别离的年月,再度映出了轮廓。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