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 第209章 吕显的敌意

作者:时镜书名:坤宁更新时间:2023/02/03 06:34字数:1391

  

第209章 吕显的敌意

有些人说话, 处处体贴, 叫人如沐春风;有些人说话, 却是无一处不刻薄, 字字句句挑着人逆鳞, 偏生要人不舒服, 不痛快。

往日的谢危是前者。

毕竟朝堂禸 外谦谨有度、周密妥帖的古圣人之遗风, 博得美名一片。然而当着她面,相互知道根底,面具一拆, 话却一句比一句狠,一句比一句刻薄,浑然无遮无掩了。

有那么一刻, 她的愤怒就要没顶将她掩埋, 让她有一种大声向他质问的冲动——

你知道什么?

你这样冷血狠毒的人知道什么?

你什么也不知道。

可方才谢危望着她时那近乎洞彻的眼神,又莫名消解了她这突然上涌的勇气。

她竟然不敢。

姜雪宁在桌前足足坐了有好半晌, 才起身来, 跟着走出去。

谢危就立在外头屋檐下看天。

边塞的大风从北面吹卷而来, 将浮云隂 霾驱散, 澄澈碧空如水洗净,蓝得令人心醉, 竟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刀琴剑书先看见她。

谢危随后转过头来, 看出她眼眶似乎有些微红, 可也并不说什么,只是等她跟上来后, 才顺着回廊,走出府去。

大街上早已是一片欢腾。

远近驻地的兵士们都在城中往来,有的只着劲装,有的身披轻铠,可面上神情都是一般无二的兴奋。

若静下来仔细听听,便知谈的都是城外来的粮艹 辎重。

路上还有许多城中的百姓与他们一般,都朝着东城门的方向去,俨然是都聚集过去看个热闹。

直到这时候,姜雪宁才从这样的热烈里,感知到了一种战事在即的紧迫。

道中甚至有些兵士停下来给谢危行礼。

很显然这些日与燕临一道在屯兵的驻地巡查,他们是切切实实做了点事情的。

燕临刚到忻州,便斩了原本执掌大军的将军,叫王成。

要知道,这人可是萧氏的人。

别管燕临是不是带着圣旨来的,萧氏树大根深,边关的人员变动更是牵涉着至关重要的兵权,调任不要紧,才调任来就直接把人砍了,若叫萧氏知道岂能饶过?

多半吃不了兜着走。

寻常将领当然是既不敢惹气势正盛的燕临,可也忌惮着原本执掌兵权的萧氏,哪边都吃罪不起。有些人是作壁上观,望望风,暂不掺和;有些人则是利益相关,只等着朝廷派的督军到了之后,给燕临好看。

可谁能料到,来了个谢危?

一场幻想顿时成空。

人家非但是燕临往日的先生,到得忻州后,半点没有制衡的意思,光从前些日的议事与宴饮就能一窥端倪。有人在宴席上假作无意提起燕临到任便斩首王成将军的事,谢危也毫无反应,半点没有多追究、多过问的意思,没过两日还与燕临一道巡视军营,倒把全力支持燕临的架势摆了个足。

暗地里等着看戏、等着燕临倒霉的那些人,全吃了个大瘪。

正道是“识时务者为俊杰”,谁要还看不清这形势,那就是瞎。

所以虽然才过去没两日,军中风气简直焕然一新。

收心的收心,练兵的练兵。

更有甚者,已经有人悄悄猜测萧氏一族是否失势,连宮里那位宠妃娘娘都兜不住了,否则怎么偏派谢危前来督军?

他们哪里知道,其实从头到尾压根儿就没什么让燕临接掌兵权的圣旨,甚至派谢居安来督军的本意也不是扶持燕临,而是防止哗变?

只是这计谋太大胆了。

大胆到让人连去怀疑圣旨是假的想法都没有,更何况还有一位当朝帝师亲至,加深了可信度?

姜雪宁一路走一路看,说不佩服是假的。

只是佩服之余,也不免心悸。

眼见着要到城门外了,她才想起来问了一句:“原本不是说吕显先行开道,芳吟晚几日才到吗?可吕显前阵子没到,芳吟今日到也比原定的早了几日。”

谢危道:“天教作乱,官道不好走,一应事宜都要打点,兴许是中间出了什么变故吧。”

粮艹 到了就行。

到底出了什么变故,他却不是很关心。

城门处已经是人挨着人,人挤着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不过谢危带着姜雪宁到时,城门楼上便有兵士眼尖看见了,立时有一队兵士下来,为他们前面开道。

走过城门洞,外头的景象便一清二楚。

运送粮艹 的队伍从目之所及的官道尽头,一路绵延过来,一眼就看出来自不同的地方。

姜雪宁甚至看见了山西大同一些商号的徽记。

军中专门调拨了一批兵士来,等那头手里拿着账本一一点数核对的主簿点头之后,再将这些车都拉进城中专为军中屯粮的粮仓。

尤芳吟与吕显都在那记账的主簿边上站着,一人手里拿了本账册,似乎正低着头说什么。

那主簿已经上了年纪,被这样两个人盯着,握笔的手都在哆嗦。

吕显几乎是冷眼瞅着。

尤芳吟却是轻蹙着眉,手指飞速地从账册的字迹上一行行划过,神情里有种说不住的认真与严肃。

姜雪宁远远看见她一袭孔雀蓝的百褶裙底下一圈已经溅满了泥水,走近了更发现她正翻查着账册的手指冻得通红,甚至有些伤痕。

她皱眉唤了一声:“芳吟。”

尤芳吟听见这熟悉的声音,一转头看见她,眉目一下舒展开了,连账本都没放就快步走了过去:“二姑娘!”

姜雪宁拉了她的手看,又抬起头打量她面颊,只觉她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心里不知怎的就冒出一股火气来,有些不快:“在江南待得好好的,押送粮艹 这种事,叫任为志来就是了,你亲自凑什么热闹?”

尤芳吟顿时讷讷。

她期期艾艾地望着她,道:“同吕老板商议后,好些粮艹 辎重还是要在邻近州府调拨,光有印信我怕各家商号不肯卖这薄面,便想亲自跑一趟。前些日大同下了一场雨,道中湿滑不好走,来的路上才搞得这般狼狈,并没真遇上什么事情,您别担心。”

真是惯来的一根筋,押送粮艹 便意味着危险,比她与谢危同路到边关来安全不了多少,也是手底下有那么大一笔生意的人了,怎么连这点都不为自己打算?

姜雪宁生她气,可看她这样又说不出什么重话。

末了只能埋头替她擦去手上的污迹,道:“不是说过几日才到吗,怎么今天就到了?”

尤芳吟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长公主殿下被困鞑靼,只怕境况一日坏过一日,我知您心底担忧,若后方一应事宜能今早就绪,想必也能尽快开战,所以路上赶了些。而且听说您去边关道中遇袭,我也担心您,想早一日来看看。”

姜雪宁笑她傻气,心底却暖融融的。

只是那头站得不远的吕显将二人这一番话听在耳中,也不知戳中了哪根不对劲的筋,嗤地冷笑了一声。

姜雪宁听见,这才看过去。

往昔京中幽篁馆的奷 商吕老板,如今瞧着竟也一身狼狈,长衫上泥水点点倒也罢了,还被不知哪里横斜出来的枝桠划破了几道口子。

见了姜雪宁看过来,他也还是一张冷脸。

甚至还翻了个白眼,原本拿在手里的账册朝那战战兢兢的主簿桌上一扔,转身就走了。

姜雪宁竟不好形容那一刻的感觉,是……

敌意?

吕显对她有什么敌意?

那头谢危却没走过来,只立在边上看着。

吕显走近了就冷笑:“好心当做驴肝肺,为他人做一身嫁衣裳!”

谢危瞅他。

吕显越发不耐烦,骂道:“忻州管军中粮艹 辎重的账册根本对不上数,以前每一年都是坏账,原本那王成就是个搜刮民脂民膏的老王八,他留下来的人一个也不中用,手脚做了不知多少。我手底下带了不少人来,正好全抽掉,换个干净!”

说完他好像更生气了,转身要往城里走。

谢危在他背后挑眉:“你手脚就很干净?”

吕显差点跳脚。

转过头来,他声音都高了:“谢居安!”

谢危也不知是看出了什么端倪,一下笑起来,赶在他说出“割袍断义”这四个字之前,一摆手道:“好,听你的,换。”

没出口的咒骂一下全被堵了回去。

吕显差点没被他这几个字憋死,好半晌,才用力一甩袖子:“以前我怎么没发现,你还是个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