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无爱 第 14 部分

作者:未知书名:彼岸无爱更新时间:2021/02/09 16:37字数:6079

  

了只有他们两个。

打着这样的幌子,他们在一起渡过了两次圣诞节,三次春节。姜允诺很明白其中的含义,只是想不出拒绝的理由,再说,他看上去并不教人讨厌。大多数人便是这样,读书,工作,谈一场无可厚非的恋爱,结婚生子,安安稳稳的走完这一辈子。这也是她曾经所期待的。

而且,她已经快27岁了。

光y荏苒。

第54章 第四枚戒指

晚饭之后,陈梓琛送她回家。

在车里,他帮她解开安全带,顺势要吻她。

原本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不知怎的,她略微低了低头,仍然表示了拒绝。

陈梓琛倒也不再强求。

她掏出钥匙,正要打开门进去,听见他站在自己身后说,“姜允诺,我们认识了快七年,我追了你三年。既然你一直想要拒绝我,为什么还要给我这么多次机会?”

姜允诺转身看着他,他的脸上的表情平静而诚恳。

陈梓琛隐隐的叹息一声,“我年纪也不小了,你应该知道,我是认真的。”

她想,我该说对不起吗?

“我希望可以这么叫你的名字。”他顿了顿,低声说,“诺诺……”

她捏了捏手里的钥匙。深秋的夜晚,风一阵阵的刮过来,吹乱了发丝,掀起风衣的下摆。她说,“下雨了,进来吧”。多少年过去了,她却摆脱不了这种冲动的个性。

那天晚上,他们在一起。

陈梓琛一早醒来,看见姜允诺靠在床头发呆,手里抓着根雪茄,下颌轻轻扬起,薄唇里吐出淡淡的烟雾,微卷的黑发搭落在赤l纤柔的肩头,被褥略微向下滑落,半遮半掩的露出一缕春se 。

“女孩子,抽这个干什么……”他伸手抱住她,“诺诺,你知不知道,你真是越看越让人觉得好。”

她笑了笑,轻轻推开他,“到点了,要上班了”,说着裹了条浴巾进了浴室。

陈梓琛躺在床上,随手翻看着床头柜上的一堆杂志,一本护照从书里掉了出来,这本和他的不一样。他拿起来看了看,姜允诺正巧走出浴室。

“这么重要的东西也到处扔,”他把护照递过去,又问,“你入籍了?”

姜允诺点点头,随手把小本塞进床头柜的抽屉里。

“挺难得的,咱们这样的顶多拿个长居。是你们公司帮忙申请的?”陈梓琛对此很好奇,他才刚拿到三年一换的签证,如果公司的营业额没有达到要求,随时都有被拒签的可能。

姜允诺笑道,“哪能啊,我才工作了多长时间,我跟着我妈办的。我妈妈的父亲……我外公吧,很早就来了法国,都是他老人家帮忙办的,至于具体怎么弄的,我就不清楚了。”

陈梓琛说,“没想到你们家还是老移民。”

姜允诺说,“外公在文革之前就过来了,前几年去世的。”

陈梓琛不再多问。

两人的关系确定了下来,陈梓琛经常带着姜允诺参加饭局。席间,有没见过姜允诺的人对他开玩笑,“哟,梓琛,前段时间才说狼多r少,还催着咱们给你介绍女朋友,一转眼就找了位美女,行啊,你小子。”

陈梓琛的表情当时就不太自然,过后又对姜允诺说,“别听他们乱嚷嚷,说话都没点正经。”

姜允诺反而不甚在意的笑笑,“对的,双向选择么,总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了。”

陈梓琛知道多说无益,只有强压下忐忑不安的心思。都是三十岁左右的年龄,哪会不知道“现实”二字的含义。他是个看得透彻的人,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在这片别人的土地上活出点人样来,不说大富大贵光宗耀祖,至少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一幢带花园的独立小屋,志同道合的妻子,两三个孩子,空闲的时候一家人能去旅游购物,不必太多的顾及金钱,这便是他现在的奋斗目标。

无可厚非,一如姜允诺向往的寻常的家庭生活,寻常人之间的感情和温暖。

这年的平安夜,陈梓琛向她求婚了。他买了一枚戒指,没有玫瑰,也没有旁人看上去浪漫的肢体动作,他是个务实的人,做不来那些花哨的举动。就连他的语言也是一如既往的平实,“诺诺,我就快三十二岁了。”他说。

姜允诺当时有些犯晕,她不是没有想过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会因为这样的理由。她对自己说,你三十二岁了,关我什么事?

她的犹豫在他眼里变成了矜持和羞涩,如同一年前的那个晚上,她最终邀请他进入自己的房间。

他是那么的志在必得,因为坚信,他们是同样的人。

姜允诺并没有拒绝,考虑了数日,她对他说,“你应该去见见我在这儿唯一的家人。”

他们去拜访姜敏,陈梓琛执意买了些礼物,但是他没想到,未来岳母的生活竟会如此挥霍,他带去的水果篮和葡萄酒被搁置在房间的角落里。从姜敏的穿着到房间家具的品牌,在他看来极尽奢侈,而且她也算不上有钱人。

姜允诺从他的神情和言辞之中看出了什么,于是说,“她挥霍的是自己父亲留下的财产,没什么不对的。再说了,她过得也不快乐。”

姜敏见到他俩还是很高兴的。这几年,母女两人也只是在逢年过节的时候偶尔碰上一面。姜敏看起来老了许多,尽管妆容精致,仍然遮盖不了眉宇间的沧桑寞落。姜允诺看在眼里很觉得心酸,不是不愿意经常来探望她,只是不知该如何面对她,这位名义上的母亲。比起自己的亲生儿子,她对姜允诺算是蛮不错的了。

她们一起聊天,同桌吃饭,她看着她,这个一辈子受到蒙蔽的女人,已经变成了一位半老的妇人,不复有往日倔强冷然的神情。姜允诺的心情麻木而混乱。面对她时,姜允诺觉得自己像是小偷,又或者是许瑞怀的同谋。她欺骗了她的感情,背弃了她的儿子,又偷走了本应属于他的母爱。

晚上,他们在这里留宿。

姜敏把她带到自己的房间,从保险柜里拿出一只小木盒,她从里面找出两枚戒指,很古旧简单的样式,上面缠着红se 的丝线。

“一转眼,你也要成家了,”她感叹着把其中一枚戒指放在姜允诺的手里,“这是你外婆留给我的,不值几个钱,我一直想把它们留给你们,就像她当年那样。人啊,就是这么一代接一代的活着,好像有了希望一样。”

姜允诺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谢谢妈妈。”

姜敏笑了笑,把另一枚戒指放入缎面的小袋子里装好,说,“那孩子,也该到了结婚的年龄。你们姐弟俩应该还有联系吧?”

姜允诺没有说话。

姜敏接着说,“刚才听小陈说,他打算回国办酒席。你们如果回去的话,帮我把这个带给他,两个孩子,一人一个。我谁也不偏袒,一碗水端平。”她后面一句话本是玩笑般的说出来,听的人心里却不是滋味。

“妈,你还是自己给他吧。”姜允诺不愿去接那只袋子,“这么多年了,有什么事就当面说清楚。”而且,她也不会再跑回去见他。

姜敏叹了口气,“人年轻的时候总是看不开,喜欢意气用事。到老了,有些事情想挽回,也没了那心力,而且,也不知道人家怎么想。”

姜允诺的眼眶发酸,“他是你儿子,你……怎么能那么对他。”话没说完,泪水滴落下来。

许可,我怎么能那么对你。我又有什么资格说她?

姜敏不知道在想什么,看着窗外出神,并没注意到姜允诺的情绪变化。好半天,她才说,“诺诺,你知道你为什么叫允诺吗?你长大了,有些事情你应该知道。你,并不是我们的亲生孩子。”

姜允诺的表情平静。

姜敏了然,“原来他已经告诉你了。”

“爸爸说的也不多。”

姜敏怎么能明白姜允诺话里的意思,只是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

三十年前,姜敏的政治身份被划在黑五类里,因为她有一位身在海外的父亲。读书不成,当兵不成,一个小女孩整日呆在困苦的农村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过了几年,一起下来的知青已经走得七七八八,而她的身份,别说回城,就连当地人也是避而远之。几乎濒临绝望的边缘,许瑞怀却出现了。年轻的爱情总是那么美好,出乎意料的坚韧。他陪着她一起熬过苦难,终于在城市里找到容身之处。婚后,她无法生育,旁人对他们指指点点,不屑的嘲笑,他却从外面抱回一个刚出生的女婴,对她说,这是上天赐给他们的礼物,也是他对她的承诺……

那个时候的姜敏,无疑是最幸福的,甚至忘乎所以,以至于之后,许瑞怀的婚外情带给她的是无法承受的打击。

姜敏娓娓道来,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姜允诺听着她的诉说,如同在翻阅一页页的已然发黄的老照片。那种生活,离她是如此的遥远。

姜敏说,“诺诺,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我就很喜欢你,我对自己说,一定要把你当作是自己的孩子来照顾。”

可是,你真正的孩子并没有错……姜允诺不敢与她对视,此时,姜敏看上去像一位真正的母亲,面目慈爱,然而,姜允诺却只觉得压抑。

“妈,不早了,休息吧。”她说。

姜敏笑了笑,“瞧我,说着就忘了时间。”

姜允诺正要出去,又被她叫住,“你那儿,有没有他现在的照片?”

“谁?”

“许可。”

她轻轻地说,“没有。”

“诺诺,帮我把这个带给他。”姜敏仍是把那只缎面袋子塞进她的手里,她的目光里闪烁着乞求,愧疚和怯懦。

那一刻,她不忍回绝。

她把两枚戒指都放进那只袋子里,过一会又掏出来看一看,都是一样的尺寸,戴在她的无名指上,竟然刚好合适。

陈梓琛不免笑话她,“你的戒指已经够多了,我送你的怎么不戴?”

“哪有很多。”姜允诺随口应着。

陈梓琛扯出她带着的项链,指着上面的吊坠问,“这又是谁送的?”

她一把将它扯回去,塞进衣领里,含糊不清的说,“什么呀,以前买的,都戴习惯了。”

陈梓琛只当是小女孩的玩艺儿,也不多问,只是说,“过年的时候,咱们回国一趟,我爸妈想见你。”

“不好请假,上班呢,这段时间正忙着。”她说的是实话,手底下带着好几个人,有实习生,也有作毕业设计的。她想了想,“这样吧,请他们过来旅游。”

“那哪儿成啊”,陈梓琛反对,“那么一大家子人过来也不方便,再说可以顺便回去把酒办了。你年假不是还没休么?”

姜允诺不说话,拉过被子蒙头大睡。

陈梓琛轻轻地摇晃她,“喂,咱们什么时候去领证啊?”

姜允诺背对着他嘟哝,“安静点行吗,我已经睡着了。”

第55章 年华似水流

最近,陈梓琛心情大好,姜允诺已然默许了他的求婚。所谓默许,言语上并没有明确的应允,却带他去见了自己的母亲,而且同意一起回国看望他的家人。陈梓琛原本打算在回去之前向移民局递交申请材料,无奈审核材料的官员度假去了,只好暂时作罢。

然而对于这一切,他的未婚妻如同旁观者,不抗拒也不如他这么积极。他虽然自认为已经过了为爱情担心受怕的年龄,但是并不喜欢装糊涂。姜允诺从来不过问他的经济状况,对他之前的感情经历也没有表示丝毫的好奇,甚至不在乎他送她的戒指是白金还是铂金,她看似无所谓,又仿佛是把自己的命运全权交予他来打理,和他以前交往过的女朋友很不一样。

陈梓琛在庆幸的同时又不免疑惑,甚至暗自揣测,也许她在外面还有其他男人。现在的女孩子,死心眼的极少。他不动声se 的观察,可是什么也没发现。姜允诺的生活极其简单,上班,回家,偶尔和女性朋友们一起外出逛街。除了他以外,她的圈子里鲜有男性的身影出现。于是他的心情安定下来,但是又有些失落,这种失落源于过于平淡的感情,他在其中找不着任何对手,便少了许多竞争的乐趣,平添了一些索然无味。

男人,不能不说是一种有趣的生物。

夜里,姜允诺习惯性的失眠,有时三四点的时候从梦里醒来,就再也睡不着。陈梓琛起床以后,常常看见她独自躺在客厅的沙发上,或者百~万\小!说,或者闭上眼睛假寐。他一度怀疑她染上了什么暗疾,并且为此担心了很长时间。他希望她将来是一个对自己有帮助又不会惹麻烦的妻子,他也希望自己的子女拥有健康的基因。因此,在姜允诺做身体例行检查的某一天,他以陪伴为由和她一起走进家庭医生的办公室。她看上去并不介意自己的隐俬 被他知晓,而且,从检查结果得知,她是个健康的女人。

那一天,他很高兴。至于她为什么会经常失眠,他想,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睡眠习惯,只是她的比较特别而已。

元月中旬,陈梓琛因为联系了国禸 的供货商提前回国,而姜允诺当时要参与一个比较重要的项目无法脱身,所以两人约定,月底的时候在北京碰头,然后一起回家看望他的父母。

姜允诺不想办酒席,并且也没有提到任何彩礼方面的要求。陈梓琛暗自嘀咕,果然是在国外呆的时间久了,才会对国禸 嫁娶的那一套浑不在意,也幸而如此。他的家庭并不富有,前几年为他出国留学的事已花费不少,而他自己的事业尚处在起步阶段,最好能省则省。而且,相比那些做秀的仪式,他更看重的是一纸凭证。

才出了关,他便和前来接机的老李一起去供货商在北京的办事处。老李是朋友的同学,供货商也是他几经周折才联系上的,在业禸 声誉不错。陈梓琛的公司作为才步入正轨的不折不扣的中间商,最希望能找到好的货源,低廉的成本是其次,最重要的是信誉上的保障。陈梓琛事业心强,工作上的事办妥了,他才能安心的回家过年。

回来之前,合伙人叮嘱他,“据说以前的老板年纪大了,前几年刚退下去,生意都交给了他儿子,二十来岁的小孩子一个,也不知道怎么样,嘴上没毛,办事不牢,你回去可得盯紧点。”

这一番话后,陈梓琛的脑海里便浮现出一个纨绔子弟的形象,浮躁,骄纵,又有点狡诈,善于吃喝玩乐,能败家,依靠父辈的人脉坐着一代不如一代的江山。人浮于世,安稳舒适的日子不过是因为有个会赚钱的老爸。陈梓琛笑着摇了摇头,心里徒然升起一股来源于白手创业的自得,又夹杂着些许忿忿不平的情绪。

坐在车里,陈梓琛委婉的向老李打听详情。老李笑了笑说,“这位新老板我也接触过两次,挺年轻的,为人倒是爽快。他这几天正巧在北京,你俩可以好好谈谈。”陈梓琛也不便多问。两人不多时就到了目的地,办事处位于三环以禸 的一幢写字楼上,规模不大,人员精简。老李向前台说明来意之后,被带到一旁的会客室。

办公室里,一位男子正在批阅文件。秘书端了杯咖啡走过去,“许总,华兴贸易的陈先生想见您。”

男子随口问道,“华兴贸易?哪里的?”

“李经理介绍来的,陈先生刚从法国回来,他……”

男子这才抬起头来,“一起来的有几个人?”

“两个人,李经理也来了。”

男子喝了口咖啡,才说,“你让老刘过去接待一下,就说我有事出去了。”

秘书走了出去。男子拿起桌上的一盒香烟踱到落地窗旁,他轻轻摇晃了下烟盒,将蹦跶出的一支香烟咬入齿间,而后按开打火机,略微低头,点烟。窗外飘着雪,天空的se 彩迷蒙y沉,在淡蓝se 的火苗映照之下,一张年轻英俊的容颜在玻璃窗上隐约浮现。他缓缓吐出一口烟雾,视野变得模糊不清。

陈梓琛没见着传说中的小开,心里不免嘀咕,生意做得不大,架子倒端的挺足,装个啥啊装?一个鼻子两只眼,还不是普通人一个。老李看出他心里不大痛快,自己的面子上也有些过不去,于是笑着对老刘说,“你们许总还挺忙的,咱们陈总大老远的从欧洲回来,也没能见上一面。”

刘鑫和老李在一起打过几圈麻将,两人较为相熟,知道他话里有话,刘鑫只是嘻嘻哈哈的说,“李哥,你还别说,我们老板这几天忙得跟个轱辘似的,一大早出去了现在还没回,因此让小弟前来代他做东,为陈总接风洗尘……现在也到了吃饭的点,要不咱们去云龙边吃边聊,那儿的鱼翅羹和石斑鱼做得不错……”

老李这人有点刁,自持自己也有点身家,又年长几岁,并不十分买账,他调侃道,“我说小刘,我上次没见着你们许总之前,看见他在文件上的签名,还以为是个大姑娘。”

陈梓琛很是好奇,忙问,“怎么呢?”

老李指着刘鑫笑道,“他们许总,大名许可,可人儿的可,很少听说有男人叫这个名字吧。”

陈梓琛也不由莞尔,却见刘鑫哼了一声,“李经理,您这话说的挺有见地,都说人不可貌相,更何况只是一个名字,您大名李来运,敢情这手里的钱是中了五百万得来的?我懂了,做生意这码事,运气排第一,实力其次,”刘鑫说着嬉皮笑脸的凑了过去,“李哥,你这第一桶金不会真是这么挖的吧?这么好的运气,做兄弟的来借借光成不?”

李来运脸上的表情立马就不太好看。陈梓琛心想,再这么瞎掰下去,生意就甭做了,赶紧站出来打圆场。于是乎,桌旁的三个大男人,一边吃一边偶尔逗逗嘴,却又互相留着余地,一顿饭吃得倒也热闹。

此时已接近晚上七时,许可也不知抽了多少只烟,桌上的烟灰缸里堆满了小半截的烟头。他瞥了一眼门边的玻璃隔窗,外间灯火辉煌,仍是一副忙碌的景象,当老板的不挪窝,下面的人也不敢就这么大剌剌的走了。等会儿还有个应酬,他站起身,拎起西服外套走出去,路过门口,用手轻轻叩了叩秘书的办公桌,“叫他们出去吃饭,算我账上。”秘书高兴的应着,小女孩还很年轻,脸上带着一抹稚气。他微微笑了笑,叫了名下属一起下楼取车。

他的生活,日复一日,便是如此忙碌。偶尔有个周末,独自呆在家中,竟然极其的不自在,无所事事,心生荒凉。这样的日子,过了多久了?他有些记不清,六年,或者七年?

那年退学以后,他就进了许瑞怀的公司。许瑞怀虽然病愈,身体却大不如前,工作上更是力不从心,公司的业绩一度下滑。他知道许瑞怀急于培养他,带他参加各种应酬,给他介绍业禸 的朋友,教他处理公司禸 部的事务……可惜,一个急于求成,一个心不在焉。

终于有一次,许瑞怀大发脾气,拐杖敲在地上咚咚作响,随后一个文件夹摔在了他的脸上。“我给了你这么长的时间,”他的父亲说,“就连一个名单也拟不出来,你每天浑浑噩噩,不知道都干了些什么?”

文件夹里,只是一份公司里的人员名单。他的任务,仅是从这为数不多人中最后选出几名解除雇佣合约。那些人里,或者身体孱弱,上有高堂,或者有在校读书的子女,或者是自己的丈夫卧病在床,毫无劳动能力。几天过去,他一再斟酌比较,却无法作出一个明确的决定。他拿着那份丝毫没有变动的名单递还给许瑞怀,理由是,“经济性裁员往往只会带来更多的负面影响。”

许瑞怀发够了脾气,看了他半响,冷哼道,“许可,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这人,最大的弱点就是心肠太软,这种弱点使你丧失了最起码的决断能力。你做事情向来都是提得起放不下,”他顿了顿又说,“那天你在我面前跪下,无非是想求个两全,这个世上,又哪有什么可以两全的事情,而你的所作所为,正是一种软弱的表现。这一点上,你还比不了你姐姐,她一个女孩子,事情决定了就会去做,说走就走,不留任何余地。你看看,你为别人考虑了,别人什么时候考虑过你?就算是至亲的人,面对利害冲突时都会再三犹豫权衡,更何况那种肤浅易逝的男女关系。许可,这世上没有什么是真正属于你的,除了你自己,所以,从感情上来说,没有任何人值得你依赖。”

当时,许可的脑袋里乱哄哄的,许瑞怀一席话说完,他却只听清了其中几个字,“……说走就走,不留任何余地……”

许瑞怀看着儿子一脸迷茫的神情,完全不似往日的飞扬跳脱,心下多少有些不忍,于是缓缓说道,“你还年轻,有些事情需要时间,我也不你,你自己会慢慢想通的。诺诺那孩子……毕竟是你的亲姐姐……那孩子,”他突然低叹一声,“虽然行事果断有主见,但是太过冲动,也没什么事业心,这棱角还没撞圆,始终难成大器。”

二十岁的许可呆呆的站在那儿,听着许瑞怀絮絮叨叨,思路一时模糊一时清晰。诺诺……为什么是他的姐姐?几天前还在一起的人,那么难以割舍的两个人,就这样各奔东西,从此再不相见。

七年前的场景,渐渐黯淡,变成了浅眠里的如梦似幻的景se 。

今年的冬季,寒冷异常,大雪纷纷扬扬。

许可和前来的王总寒暄了几句,便要一同步入餐厅,余光向斜后方看了看,自己带来的下属仍是跟在身后。那男孩是亲戚家的孩子,高中毕业后不想读书,便进了公司打杂,有时跑跑腿或者充当他的司机。男孩正处二十岁左右略显青涩的年纪,为人有些腼腆,对成人的社会颇为好奇,此时他正朝着金碧辉煌的酒店里间探头探脑。

许可顿住脚步,扭头对他说,“去旁边找个小饭馆把晚饭解决了,完了在车里等着。”

一旁的王总四十来岁年纪,为人和善精明,看那男孩愣头愣脑的模样以及两人的相处模式,估摸着他不是这位许总的亲戚也是熟人的孩子,忙说,“小孩子嘛,喜欢新鲜,让他一起进去吧。”

许可不以为然地笑笑,对那男孩说,“这是你该来的地方吗?年纪小小的,就想着吃香喝辣,没点眼力劲儿,别让我养出个饭桶来,”说着冲他略微摆了摆头,“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虽然仍带着微微的笑意,言语间已是不耐。

王总不再多说什么,那孩子脸上一红,一猫腰便跑不见了。

第56章 相见不如不见

结束了手头的工作,姜允诺提前几天飞往北京。

机翼下的大地,遍布着黄se 和白se 夹杂的se 块,天气情况看上去有些恶劣。飞机不断的下降,和气流相遇时会有轻微的颠簸,那片土地越来越近,在某一时刻,她体会到瞬间的失重感,使得心跳突然变快,她的手不自知地握着安全带,直至飞机平稳着陆。手心里浸润着微微的湿意,她不明白,为何自己会如此紧张。

也许,只是因为近乡情怯。

也许……

即使踏上了这片土地,仍然和他相隔着半个中国的距离,而她不想也不能再去与他相见。血缘产生的距离,永远无法用路程来衡量。回国却不见面,不知这样算不算食言。一如数年前她曾信誓旦旦,不会离开他。她的所作所为,已然被烙上了言而无信的标记,如同无形的利器,将身体和心生生分隔开去。

是的,我便是这样的人了,她对自己说,自俬 软弱,寡情薄幸。

而且,多年来一向如此。

出关以后,看见陈梓琛在外面等她。“看来要在这儿耽搁几天了,”他轻轻的抱了抱她,伸手接过行李,“天气不好,又赶上春运,回家的票不好买。”

“没关系,再呆几天好了,”她安慰,“你事情都办完了?”

“没,我还得抽时间到人家的工厂里看看去。”

“你忙你的,不用管我。”天寒地冻的,她宁愿呆在宾馆里。

“工厂不在北京,一时半会儿的也去不了。这几天去别地的票都挺难买的,”陈梓琛复又笑道,“你说巧不巧,供应商正好和你是老乡,工厂也在你们那儿。”

姜允诺“哦”了一声,表情有些怔怔的。

“要不要回去见见你父亲?”陈梓琛问她。

“不用,我很小就和他分开了。”她连忙回答。而且,他也不会希望见到自己的女儿。“我们之间,已经很陌生了,见了面也没话可说。”

陈梓琛无所谓的耸耸肩,他并不十分关心这些。

他记挂着什么时候能够顺利的签下合约。

办公室里,许可随意翻看着文件夹里的纸张。

半响,他用手点了点纸上的一列数据,“纯碱的价格还行,脂肪醇的就低了点”,说着,他把文件夹扔在桌上,不再去看。

刘鑫忙说,“是的,姓陈的那家伙太难缠,一个劲儿地对我说什么化工原料退税降低了,这关咱们什么事啊……”他停了停,见许可的态度不明,于是试探道,“许总,这笔单子咱们可做可不做的,不如直接把他给拒了。”

许可没作声,他从烟盒里抽出一支香烟在桌上轻轻的敲了敲,才说,“别忙回绝,先吊着他。”

刘鑫甚为不解,心想一个小小的贸易商,哪里用得着这样对待,难道是身后隐藏着潜在的大客户?就算有,国禸 的市场还供不应求,怎么顾得上国外的,这笔生意做得极没道理。

许可看了他一眼,“还有事?”

刘鑫回神,“有,”他从钱包里掏出一叠收据,“头儿,我最近可被放了不少血,那姓李的真把自己当美食评论员了,换着法子吃,今晚还有一顿,我都快找不着地方了。”

许可轻笑,“你这不是留着收据了吗,让你去吃好的还这么多废话。”

“陪两个大男人吃饭有什么意思?”刘鑫的眼珠子骨碌转了转,“头儿,晚上去天上人间,能报销不?”

许可皱眉,“出去干活,没事了别在这儿磨叽,你小子还真当自己是三陪了。”

“哎,想去也去不了,”刘鑫一边走出去一边嘟哝,“今晚的饭局多了两个女人。”

许可心跳加速,不动声se 的问,“谁?”

刘鑫转身,“一个是老李的老婆,一个是陈海亀 的未来老婆,前天刚从法国回来。”

手里的烟被折成了两段,许可把它塞进烟灰缸里,说,“订个包间,我晚上过去。”

六点多的时候,他处理完工作,开车赶往饭庄。这一路,握着方向盘的手竟然有些颤抖,天黑路滑,他像个新手一样使车子频频熄火。

才泊好了车,刘鑫就打来电话,许总,人刚到,都在大堂等您。

他慢慢地走进饭庄,穿过门廊,渐渐驻足。

不远处,一个女人的背影映入眼帘。

而那个身影看起来如此诱人。心理学家德文德拉·辛格曾经宣称,最令男性心驰神往的女性,腰围与臀围比例均在0。7左右徘徊。身旁的男人,手搭在她的腰间,手掌的长度几乎遮住她的半侧腰围。

微卷的发丝落在肩头,她穿着浅米se 的短袖针织衫,露出臂弯以下的白皙肌肤,及膝窄裙,黑se 长靴,曲线毕露,亭亭玉立。陌生的诱惑里,却抹不去熟悉的感觉。

他的心杂乱的跳跃着,期盼伴随着惴惴不安接踵而至。

不知道,她是否有着柔美的侧脸。

不知道,她是否有着修长清秀的眉,黑亮的双眸,以及淡se 微抿的薄唇。

不知道,她是否真的是她。

那一刻,他既害怕看见的将是一张完全陌生的面孔,又害怕她这样的出现。

他静静的站在那里,直至服务生走过来打断他的思绪。

他低声回答,我约的人到了。

仍是停滞了数秒,他才向前走去。

李来运最先瞧见他,笑着向他招呼,“许总,你来了。”

他轻轻颔首,“李经理,你好。”

那嗓音低沉悦耳,些许沧桑,仍然掩不住不为人知的熟稔。

姜允诺惊惶的抬起头。

霎那间的四目相对,带来的竟是无措的沉默。

她有片刻无法呼吸,身体微微向后倾斜,被人扶住。

陈梓琛不解的看了她一眼。

她整个人变得木然起来,不知是否该看他,抑或旁人。

他说,“回来了。”神se 淡然,平静无波,对她,亦如旁人。

她强作镇定,“是的。”除此之外,她还能说什么?

另外三人都觉得讶异,“怎么,你们认识?”

他不答。

她不能也不答。

踌躇数秒,她说,“这是我弟弟。”嗓间莫名的干涩,她轻轻咽了咽唾沫。

时间仿佛停顿。

李来运回过神来,拍掌笑道,“大水冲了龙王庙,看来我可以功成先退了。”

刘鑫暗自寻思,难怪难怪,原来是给自家姐夫留着面子,只是这姐弟两人看起来并不热络啊。

陈梓琛笑着向他伸出右手,“原来是自家人,许总,幸会。”

许可的右手抄在西裤口袋里,并不同他的相握,只是略微点头,说,“幸会。”而后又转向李来运,“李经理,吃顿饭还是要赏光的。”

陈梓琛讪讪的,随即略作掩饰的笑了笑。

众人寒暄之后,走向楼上的包间。

许可走在前面,他摘下手上的戒指,装入口袋。

姜允诺只觉得旋梯的台阶又堵又长,脚下的鞋跟太高,登上去很有些费力。她原本就如同受了重创之后精神不济,此时只得用手抓住扶杆一步一步迈上去,渐渐落在人后。前方,男人的身影高大挺拔,举手投足之中,年少时的清新生涩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成熟,稳重以及鸷伏在一切表象之后的某种隐晦不明的气质。一时间,她无所适从。他对她来说已经很陌生了,七年的生活,各自的轨迹,是无法弥补的断层,令人惊心的隔阂,然而她的目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追随左右,在他看不见她的时候。

席间,陈梓琛坐在她的身旁,他坐在她的对面,谈笑自若。

大家说起他们婚期在即,陈梓琛客套道,“原本我们打算先回去探望一下伯父,可惜最近火车票和飞机票都很难买到。”

许可抿了一口酒,微笑说,“你们能回去,他一定很高兴。”情恳意切,毫无破绽。

姜允诺低头用筷子拨弄着碗里的菜丝,没有说话。

李来运哈哈笑道,“陈总,这岳丈家肯定是要去拜访的,顺便还可以过去看看厂子。”

陈梓琛今天刚得知未来老丈人家经济条件不错,心里已经有了拉拢的念头,于是摆摆手说,“这次回来,肯定是要给他老人家拜年的,工厂就不用去看了,自家人哪有信不过的。”说完,侧头看了看姜允诺。

姜允诺心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此时只好装糊涂,充耳不闻,低头吃菜。

陈梓琛只好开口,“诺诺,要不咱们先回你们家一趟?”

说话的当儿,许可拿起酒杯又抿了一口,再放下时,一小杯五十二度的五粮y已然见底。

刘鑫在一旁看了暗暗称奇,心想老板今天是酒瘾上来了。若是搁以前,许可是能不喝就不喝,平时应酬多,美酒佳肴早就看腻了。今天也没什么人劝酒,老李是带着自家老婆一起过来的,有人管着,不敢放肆,陈海亀 两口子看起来也不像是能喝的主,唯独他老人家,自斟自饮,倒是喝得挺畅快。

刘鑫担心等会儿没人开车,也就不再碰酒,只随着女眷们喝了些饮料。

姜允诺的话一直很少,偶尔只和李来运的妻子交谈几句,其余时间默默吃菜,或者是那人说话的时候,她会竖起耳朵听一下。与其说她心不在焉,还不如说是高度紧张。

此时,陈梓琛极其简单的一句话竟让她无言以对。正在犹豫如何拒绝的时候,只觉得席上的另外五人都看着自己,他似乎也正看着自己,于是歉意地笑了笑,说,“我的假期时间不长,要不今年先回你们家,明年再去我们家吧。”

李来运笑道,“陈总好福气,姜小姐真是体贴,哪像我们家的,每年三十都和我吵架,说要回娘家过年,”话音未落,被自己的妻子轻轻捶了一下,众人莞尔。

陈梓琛当然不明白姜允诺心里的七弯八绕,只一个劲儿的暗地埋怨她不会来事。况且,人说远亲不如近邻,这供应商虽说是未来小舅子,却不相熟,半顿饭的功夫,也没看出许可是个什么样的人来,万一工厂那边的情况不实,又怎么和合作伙伴交待。再说,回去看看老爷子,大伙儿关系处好了,先不谈这次合同能否签的顺利,以后许家的生意再做大一些,说不定自己也能分上一杯羹。

想到这儿,他对姜允诺笑着说,“那怎么行,你好不容易安排出时间回国一趟,今年还是去你们家过年吧……别和我争,就这么说定了。”

李来运的老婆对自己老公说,“你看看人家,相敬如宾的,哪儿像你啊。”

李来运说,“咱们都老夫老妻了,能和人家新婚蜜月的比吗?”

几个人都是一笑而过。

陈梓琛说,“最近这票还真不好买……”

许可侧头对刘鑫说,“你明天把我和张秘书的火车票给他们送过去,你也一起回去,顺便带他们去厂里转转。”

刘鑫点头称是。

陈梓琛忙说,“那怎么好意思……”

许可抽着烟,他随意的弹去香烟上的灰烬,说,“没事,我这儿的事情指不定什么时候才能办完,你们先回吧。一时半会儿的买不着飞机票,只有火车包厢的,时间是长了点,一路过去倒也不累……你也好长时间没回去了,关颖正好从美国回来,大伙儿都说过年的时候要聚一聚,没想到你也回来了。”后面一句话是对姜允诺说的,没有指名道姓,也没有任何称谓。

姜允诺的心噗嗵噗嗵的乱跳了几下,不得已抬起头来,看向他的眼里,那里不见一丝波澜。

于是,她说,“好。”

他不再看她,目光移向别处。

过了一会儿,李来运的老婆和姜允诺闲聊,“你多少年没回来了呢?”她觉得这姐弟俩有些奇怪,看上去比普通朋友还要生疏,因此又说了一句,“你们俩很长时间没见了吧。”

姜允诺暗自叹息,点了点头。

对方仍然不依不挠,“多长时间没见了呢?”

她看了他一眼,他不说话,吃菜,喝酒,吸烟,自顾自的。

每逢这种时候,他都是一幅置身事外的模样。

她心里突然有些着脑,于是答道,“十四年。”话说出口以后,才发现这个答案是多么的荒谬。

果然,那个女人觉得诧异极了,“那么小就分开了?十多年没见,居然还能认出来。”

她笑了笑想蒙混过去,女人却连连说,“十多年没见啊,小孩子变化应该是很大的……”

她暗想,真是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偷偷的看了他一眼,不期然的在他的唇边捕捉到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满是戏谑的味道,不知是在笑她,还是在笑他自己。

那样的笑容,仿若回到傲气却不屑与掩饰的年少。

她低下头,不敢再看。

那天晚上,刘鑫觉得自己的老板喝得有点高了。

走出饭庄,许可把车钥匙扔给了他,示意他开车,而自己坐在后排的位置。许可喝酒一般不上脸,哪怕喝醉了,旁人也未必能看得出来。刘鑫跟了他好几年,总结出如下规律,许总不想说话的时候,要么是在埋头工作,要么就是喝醉了。

刘鑫开着车,从后视镜里看了看许可,他闭着眼睛。刘鑫不确定他是否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