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那些事儿 第 86 部分阅读
作者:绳绳兮仙游书名:明朝那些事儿更新时间:2021/02/06 01:14字数:6847
是明军水战的专用武器。点燃后尾部带火,在水上滑翔,故称为火龙出水。这也是人类军事史上最早的舰对舰导弹雏形。
什么新玩意都好,反正日军是经不起折腾了,陈璘和李舜臣趁机突围,开始组织追击。
至此,战场的主动权已完全艹 控在陈璘手中,然而接下来的事情,却出乎他的意料。
在猫岛设下水雷,在观音浦安置伏兵,正如陈璘计划的那样,日军的所有去路被yiyi切断,与顺天敌人会师的梦想也彻底破灭,然而他依然疏漏了yi点:失败后的敌人,将只有yi个选择撤退。
而撤退的唯yi通道,是露梁海。
此时防守露梁海的,是邓子龙,他的手下,只有三千人。
岛津义弘已无任何幻想,他明白自己落入了圈套,此刻唯yi的奢望,就是逃离此处。
在这最后的时刻,他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诠释了穷寇莫追这个成语。遭受重创的日军舰队再次聚拢,不顾yi切地向堵截他们去路的邓子龙水师发动了近乎疯狂的进攻。
明军毕竟人少,在日军的拼死攻击下,防线渐渐不支,行将崩溃。
关键时刻,邓子龙出现了。
他虽然年过七十,却依然挺身而出,率领自己的旗舰,不顾yi切地冲入日军船阵,因为这是唯yi能够阻拦日军c争取时间的方法。
邓子龙的战舰成功地吸引了日军的注意,在数十艘日舰的围攻下,邓子龙的船只很快起火燃烧,部下随即请示,希望邓子龙放弃此船,转乘小艇,暂避他处。
然而邓子龙回答:
“此船即我所守之土,誓死不退”
然后,他整装正容,在那艘燃烧的战舰上,坚持到人生的最后yi刻。
坚守自己的岗位,无论何时c何地。在他看来,这是他应尽的职责。
从军四十余年,yi贯如此。
怀念终结的决断
邓子龙战死了,他用自己的生命挡住了日军的退路。
在岛津义弘看来,失去将领的明军很快就会被击溃,并乖乖地让开道路。
但是他错了。
此时的明军已不再需要指挥,当他们亲眼目睹那悲壮的yi幕,怒火被彻底引燃之时,勇气和愤怒已经成为了最为伟大的统帅。
在复仇火焰的驱使下,邓子龙的浙兵发动了潮水般的逆袭,日军节节败退,被赶回了露梁海禸 。
在那里,他们又遇见了分别不久的老朋友:陈璘和李舜臣。
这下热闹了,陈璘军c李舜臣军,再加上退进来的岛津军和追击的邓子龙军,露梁海里布满战舰,可谓是人满为患。
岛津义弘军的末日终于来临,等候已久的陈璘和李舜臣对日舰发动了最后进攻,数百门舰炮猛烈轰鸣,无数日军不是被炮弹当场炸死,就是跳海当饲料。在刺鼻的硫磺和血腥味中,伴随着燃烧的烈焰,蓝se 的露梁海yi片赤红。
这就是曾经横行海上,骁勇善战的岛津水军的最后yi幕,也是古往今来侵略者的必然结局。
绝望的日军开始了最后的反扑,但已于事无补,在大炮的轰鸣声中,他们都将前往同yi个世界。
然而就在最终胜利的时刻即将到来的时候,yi个意外发生了。
在战斗中,李舜臣又yi次身先士卒,考虑到之前他只有十二条破船就敢打日军四百条战舰,而今正值痛打落水狗,不表现yi把实在说不过去。
但就在他奋勇冲击的时候,yi颗子弹飞来,击中了他的胸膛。
这是yi件极为匪夷所思的事情,此时明朝联军占尽先机,日军已是强弩之末,yi盘散沙,打yi枪就得换个地方,基本属于任人宰割型,行将崩溃。
敌军已被包围,兵力武器占优,士气十分振奋,残敌不堪yi击,这就是当时的战况,且李舜臣乘坐亀 船,四周都有铁甲包裹,射击空隙有限,说难听点,就算站出去让人打,都未必能被击中。
然而李舜臣还是中弹了。
在这世上,有些事情是说不准的,比如二战时的苏军大将瓦杜丁,自出道以来身经百战,什么恶仗c硬仗c找死仗都打过。斯大林格勒挺过来了,库尔斯克打赢了,追得德军名将曼斯坦因到处跑,如此猛人,竟然在战役结束,到地方检查工作的时候,遇上了yi帮土匪,腿上挨了yi冷枪。按说伤也不重,偏偏就没抢救过来,就这么死了。
李舜臣的情况大致如此。
啥也别说了,总之yi句话,这就是命。
身负重伤的李舜臣明白,他的使命即将结束,但这场战役并未终结。
于是,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对身边的部将李莞留下了这样yi句话:
“我就要死了,但现在战况紧急,不要透露我的死讯,请你接替我的位置,以我的名义,继续战斗下去。”
这也是他的最后遗言。
在战场上,唯yi的衡量标准就是胜负,因为只有胜利者的故事,才能流传下来。
所以李舜臣依然是幸运的,他虽没能看到胜利的来临,但他的yi切都将作为胜利者的传奇传扬万世,正如他所写过的那首诗句:
全节终须报,成功岂可知
平生心已定,此外有何辞〗
节已报,心已定,便已成功,再有何辞
伴随着李舜臣的逝去,日军迎来了自己的最后命运,在明朝联军的全力猛攻下,战斗变成了屠杀,日方四百余艘战舰被击沉,yi万余人阵亡,日军惨败。
但要说日军毫无亮点,那也是不客观的。要特别提出表扬的,就是岛津义弘同志,他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的逃跑本领可谓举世无双,在抛下无数垫背c送死的同胞后,他终于逃了出去,虽然此时他的身边,只剩下了几十余条破船和几百名士兵。
万历二十六年1598十yi月十九日中午,历时yi天半的露梁海大战正式结束,日军精锐第五军全军覆没,史称露梁海大捷。
露梁海大捷后,翘首期盼的小西行长部终于彻底崩溃,纷纷化整为零,四散奔逃,小西行长不落人后,率残部趁明军不备,乘船偷渡出海,经过千辛万苦逃回日本,余部大部被歼。
至此,抗倭援朝战争正式结束,此战历时七年,最终,以中队的彻底胜利,以及日本军队的彻底失败而告终。
七年前,那杯由邪恶与野心酿成的苦酒,最终浇到丰臣秀吉的坟头上。
活该,死了也该。
正义终究战胜了邪恶,无论此时,或是三百四十年后,历史都用事实告诉了我们相同的道理:
无论何时何地,总会有那么几个不安分的侵略者,他们或许残暴,或许强大,或许看似不可战胜,但终将被埋葬。
战争结束了,胜利也好,失败也罢,参战的主角们都有了各自的结局。
两年后1600,超级“忍者”德川家康终于发作,集结兵力,准备欺负丰臣秀吉的孤儿寡妇,死硬派小西行长当即联同石田三成等人,组成西军,出兵迎战。
但滑稽的是,出于对小西行长c石田三成的极度憎恨,作为丰臣秀吉的铁杆亲信,加藤清正c福岛正则等人当机立断,放下与德川家康之间的敌我矛盾,毅然投入到轰轰烈烈的禸 部矛盾中去,加入东军,跟小西行长玩命。
而最搞笑的,莫过于岛津义弘,此人和丰臣秀吉关系本就不好,开战之初是德川家康的人,并奉命去帮助守城。结果城里的人未接通报,以为他是敌人派来忽悠的,不但没有开门,还对他放了几枪。
换了别人,无非是回去找德川家康告yi状,之后该干嘛还干嘛,可这位就不同了,二杆子精神再起,艹 着家伙连夜投小西行长去也。
经过你来我往数个回合,这yi大帮子人终于在日本关原碰上了,展开死磕,经过yi天战斗,西军败退,小西行长战败后逃走,后又被擒获斩首,岛津义弘还是yi如既往地跑了路,后来托人求情捡了yi条命。
丰臣秀吉创立的事业就此完结。
但历史的惩罚并未结束,十五年后1615,战火再起,在大阪夏季战役中,德川家康攻克了丰臣家的最后据点大阪城,丰臣秀吉的老婆孩子都死在城里,丰臣家族灭亡,断子绝孙。
我不是报应论者,但这yi次,我信。
此后,德川家康统yi日本,并建立了著名的德川幕府,他着力与明朝恢复友好关系,发展经济,颇有建树。
朝鲜失去了李舜臣,却迎来了和平,回复了平静的生活,为纪念那些为了朝鲜人民的安宁和自由而牺牲的明军将士,朝鲜政府修建了大报坛,每年祭祀,以表示对明朝仗义相助的感激,并提醒后辈不忘报恩。
现在,大报坛已经消失了,为什么消失,我不知道。
明朝的大军得胜归来,万历并没有亏待他们,将领之中,麻贵升任右都督,陈璘和刘綎也升了官。
当兵的也没白干,为表彰群众,据说万历从国库里拨出了八万两白银,作为对士兵的封赏,当然,具体到每个人的头上,yi层扒yi层,外加还有陈璘这样的领导,能分到多少,那就不好说了。但无论如何,也算够意思了。
虽然在七年之中,曾有过无数的曲折,遇上许多的困难,付出了相当的代价,但这yi切都是值得的。
因为打赢了。
所谓正义c邪恶c侵略c暴行,大多时候都是毫无意义的胡扯,衡量战争的唯yi且永远的准则,就是胜利,或失败。
用黑暗的暴力维护了光明的正义,这正是明朝创立的不朽功勋。
这场战争的最后结局大致如此,十分清楚,但有趣的是,几百年后,历史对于这场战争的评价,却十分之不清楚。
具体说来是这样的:日本的史料表示,这是yi场延续了战国光荣以及名将光辉的战争,虽然未必光彩这yi点,他们是承认的。
朝鲜韩国的史料则认为,这场战争之所以胜利,主要是因为李舜臣和朝鲜义军无奈,政府军的表现实在太差,至于其他方面的因素,当然是有的,但似乎也是比较次要的。
而明朝方面,基本没什么动静。
现象是奇怪的,但原因是简单的,因为在明朝看来,这场战争,压根就不是什么大事。
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所谓的抗倭援朝战争,在史学界实在不算个啥,也没听说哪位专家靠研究这事出了名,即使在明代,它也只是万历三大征的yi部分而已,史料也不算多,除了万历三大征考还算是马马虎虎外,许多细节只能从日本和朝鲜史料中找。
说起来,也只能怪我国地大物博,什么事都有,什么人都出,就规模而言,这场战争确实不值yi提,打了七年,从头到尾,明军的总人数不过四万左右,直到最后yi年,才勉强增兵至八万,且打两个月就收了场,架势并不算大。
而日本为了打这场仗,什么名将精兵之类的老本全都押上去了,十几万人拉到朝鲜,死光了再填,打到后来,国禸 农民不够,竟然四处抓朝鲜人回去种田,实在是顶不住了。
朝鲜更不用说,被打得束手无策,奄奄yi息,差点被人给灭了,国王都准备外出避难,苦难深重,自然印象深刻。
相比而言,日本是拼了老命,朝鲜是差点没命,而明朝却全然没有玩命的架势,派几万人出国,军费粮食自己掏腰包,就把日本办挺了,事后连战争赔款都没要估计日本也没钱给。
什么叫强大这就叫强大。
在进行这场战争的同时,明朝还调兵十余万,围剿四川方向的杨应龙叛乱,在万历同志看来,这位叫杨应龙的土财主土司,比丰臣秀吉的威胁更大。
基于以上理由,在宣传方面,明朝也是相当落后。战争结束后,在日本,明明表现不咋样的加藤清正c岛津义弘都被捧上了天,所谓“虎加藤”c“鬼石曼子”yi波接yi波的吹,从没消停过。
朝鲜方面,货真价实的李舜臣自不必说,死后被封公爵,几百年下来,能加的荣誉都加了,成为了家喻户晓的民族英雄。
至于明朝,对相关人员的处理,大致是这样的:
战后,刘綎c陈璘任职都督同知从yi品,算是升了半级。当然,也不是白升的,几个月后,这二位仁兄就被调去四川播州的穷山恶水,因为在那里,还有个杨应龙等着他们去收拾。
英勇献身的邓子龙也得到了封赏,他被追赐为都督佥事从二品,并得到了yi个世袭职位,给儿子找了个铁饭碗。
仅此而已。
但和李如松比起来,以上的几位就算不错了。这位仁兄智勇双全c能征善战,几乎以yi己之力挽救了朝鲜战局,是朝鲜战争中最为杰出的军事天才。
可这位盖世英雄,死后不但没人捧,还差点被口水淹死第二遍。
说到底,都是言官惹的祸。
明代是yi个开明的朝代,言官可以任意发言,批评皇帝,弹劾大臣,用今天的话说,就是民主。
可是民主过了头,就有问题了,发展到万历年间,言官们已经是无所不骂,坏人要骂,好人也要骂,不干事的要骂,干事的也要骂,且职位越高,权力越大,骂得就越响。
而李成梁十分符合这个条件,这位兄弟镇守边界数十年,权大势大,是最好的目标,外加他亏空贪污之类的事情也没少干,下台之后自然不招人待见,弹章堆得和山yi样高,说什么的都有。
李如松自然也未能幸免,加上他在朝鲜风光yi时,功勋卓著,就成了连带打击对象。最恶心人的是御史丁应泰,不但攻击他本人,连他的战绩也要骂,说平壤战役是小胜,日军死伤极少,碧蹄馆之战是大败,明军死伤极多。
这还不算,他居然检举朝鲜与日本串通,说李如松也有通倭嫌疑。
要按照他的说法和算法,明军的士兵估计都是死后从坟里刨出来的yi共也就四c五万人,日军都是拿白鸽的和平使者死伤不多,就是要逃。李如松应该算是双面间谍,明明和日军勾结,偏偏还把日军赶跑了。
这人不但无耻,还很无聊,弹劾yi封接着yi封,闹到最后,连不爱搭理人的万历也忍不住了,直接给他下了个革职令让他滚蛋。
然而,从根本上讲,封赏过少,弹劾过多的责任者并不是丁应泰,更不是万历,因为按照明朝的惯例和规定,像抗倭援朝这种规模的战役,带几万人出去打yi场,封赏就这么少,弹劾就这么多,大家都习惯了。
所以真正的原因虽然可笑,却很真实:
对明朝而言,这实在不是个太大的事。
既然不是什么大事,自然就没人管,自己不管别人当然也不管,加上那些无聊的言官泼脏水,修明史的清代史官照单全收,日本和朝鲜史料又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各说各话,于是,对这场战争的评价,就变成了现在的这个样子:争议c误解c谜团。
然而无论大小,历史上确实存在过这样yi件事情:
四百多年前,有yi群人为了摧垮贪欲和邪恶,远赴他乡,进行过yi场伟大的战争,在这场惊心动魄的较量里,他们中的许多人,为此献出了自己的yi切。
所以我认为,我们应该知道这yi切,知道有这样yi场战争,有这样yi群人,曾为了捍卫自由与正义,英勇奋战,毫无畏惧。
为了那些无比的智慧,无畏的勇气,以及无俬 的牺牲。
万历二十七年1599四月,征倭总兵麻贵率军凯旋归来,明神宗在午门接见了他。
在搞完大大小小不厌其烦的程序仪式后,明神宗下旨,当众宣读大明诏书,通传天下,宣告抗倭援朝之役就此结束。
这是yi封诏书,也是yi个预言,因为在这份长篇大论之中,有这样yi句话:
义武奋扬,跳梁者,虽强必戮〗
第陆卷
朱翊钧篇
第yi章 绝顶的官僚
在万历执政的前二十多年里,可谓是禸 忧不止,外患不断,他祖上留传下来的,也只能算是个烂摊子,而蒙古c宁夏c朝鲜c四川,不是叛乱就是入侵,中间连口气都不喘,军费激增,国库难支。
可是二十年了,国家也没出什么大乱子,所有的困难,他都安然度过。
因为前十年,他有张居正,后十年,他有申时行。
若评选明代三百年历史中最杰出的政治家,排行榜第yi名非张居正莫属。在他当政的十年里,政治得以整顿,经济得到恢复,明代头号政治家的称谓实至名归。
但如果评选最杰出的官僚,结果就大不相同了,以张居正的实力,只能排第三。
因为这两个行业是有区别的。
从根本上讲,明代政治家和官僚是同yi品种,大家都是在朝廷里混的,先装孙子再当爷爷,半斤对八两。但问题在于,明代政治家是理想主义者,混出来后就要干事,要实现当年的抱负。
而明代官僚是实用主义者,先保证自己的身份地位,能干就干,不能干就混。
所以说,明代政治家都是官僚,官僚却未必都是政治家。两个行业的技术含量和评定指标各不相同,政治家要能干,官僚要能混。
张居正政务干得好,且老j巨滑,工于心计,yi路做到首辅,混得也还不错。但他死节不保,死后被抄全家,差点被人刨出来示众,所以只能排第三。
明代三百年中,在这行里,真正达到登峰造极的水平,混到惊天地c泣鬼神的,当属张居正的老师,徐阶。
混迹朝廷四十多年,当过宰相培训班学员庶吉士,骂过首辅张璁,发配地方挂职延平推官,好不容易回来,靠山又没了夏言,十几年被人又踩又坑,无怨无悔,看准时机,yi锤定音,搞定严嵩。
上台之后,打击有威胁的人高拱,提拔有希望的人张居正,连皇帝也要看他的脸se ,事情都安排好了,才安然回家欢度晚年,活到了八十yi岁,张居正死了他都没死,如此人精,排第yi是众望所归。
而排第二的,就是张居正的亲信兼助手:申时行。
相信很多人并不认同这个结论,因为在明代众多人物中,申时行并不是个引人瞩目的角se ,但事实上,在官僚这行里,他是yi位身负绝学,超级能混的绝顶高手。
无人知晓,只因隐藏于黑暗之中。
在成为绝顶官僚之前,申时行是yi个来历不明的人,具体点讲,是身世不清,父母姓甚名谁,家族何地,史料上yi点儿没有,据说连户口都缺,基本属于黑户。
申时行是yi个十分谨小慎微的人,平时有记日记的习惯。即使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如今天我和谁说了话,讲了啥,他都要记下来,比如他留下的召对录,就是这yi类型的著作。
此外,他也喜欢写文章,并有文集流传后世。
基于其钻牛角尖的精神,他的记载是研究明史的重要资料。然而奇怪的是,对于自己的身世,这位老兄却是只字不提。
这是yi件比较奇怪的事,而我是yi个好奇的人,于是,我查了这件事。
遗憾的是,虽然我读过很多史书,也翻了很多资料,依然没能找到史料确凿的说法。
确凿的定论没有,不确凿的传言倒有yi个,而在我看来,这个传言可以解释以上的疑问。
据说注意前提嘉靖十四年时,有yi位姓申的富商到苏州游玩,遇上了yi位女子,两人yi见钟情,便住在了yi起。
过了yi段时间,女方怀孕了,并把孩子生了下来,这个孩子,就是后来的申时行。
可是在当时,这个孩子不能随父亲姓申,因为申先生有老婆。
当然了,在那万恶的旧社会,这似乎也不是什么违法行为,以申先生的家产,娶几个老婆也养得起,然而还有yi个更麻烦的问题那位女子不是yi般人,确切地说,是yi个尼姑。
所以,在百般无奈之下,这个见不得光的俬 生子被送给了别人。
爹娘都没见过,就被别人领养,这么个身世,确实比较不幸。
但不幸中的万幸是,这个别人,倒也并非普通人,而是当时的苏州知府徐尚珍。他很喜欢这个孩子,并给他取了yi个名字徐时行。
虽然当时徐知府已离职,但在苏州干过知府,只要不是海瑞,yi般都不会穷。
所以徐时行的童年非常幸福,从小就不缺钱花,丰衣足食,家教良好。而他本人悟性也很高c天资聪慧,二十多岁就考上了举人,人生对他而言,顺利得不见yi丝波澜。
但惊涛骇浪终究还是来了。
嘉靖四十yi年1562,徐时行二十八岁,即将上京参加会试,开始他yi生的传奇。
然而就在他动身前夜,徐尚珍找到了他,对他说了这样yi句话:
其实,你不是我的儿子。
没等徐时行的嘴合上,他已把之前所有的yi切都和盘托出,包括他的生父和生母。
这是yi个十分古怪的举动。
按照现在的经验,但凡考试之前,即使平日怒目相向,这时家长也得说几句好话,天大的事情考完再说,徐知府偏偏选择这个时候开口,实在让人费解。
然而我理解了。
就从现在开始吧,因为在你的前方,将有更多艰难的事情在等待着你,到那时,你唯yi能依靠的人,只有你自己。
这是yi个父亲,对即将走上人生道路的儿子的最后祝福。
徐时行沉默地上路了。我相信,他应该也是明白的,因为在那yi年会试中,他是状元。
中了状元的徐时行回到了老家,真相已明,恩情犹在,所以他正式提出要求,希望能够归入徐家。
辛苦养育二十多年,而今状元及第,衣锦还乡,再认父母,收获的时候到了。
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的父亲拒绝了这个请求,希望他回归本家,认祖归宗。
很明显,在这位父亲的心中,只有付出,没有收获。
无奈之下,徐时行只得怀着无比的歉疚与感动,回到了申家。
天上终于掉馅饼了,状元竟然都有白捡的。虽说此时他的生父已经去世,但申家的人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他的请求,敲锣打鼓,张灯结彩地把他迎进了家门。
从此,他的名字叫做申时行。
曲折的身世,幸福的童年,从他的养父身上,申时行获取了人生中的第yi个重要经验,并由此奠定了他性格的主要特点:
做人,要厚道。
然后当厚道的申时行进入朝廷后,才发现原来这里的大多数人都很不厚道。
在明代,只要进了翰林院,只要不犯什么严重的政治错误,几年之后,运气好的就能分配到中央各部熬资格,有才的入阁当大学士,没才的也能混个侍郎c郎中,就算点背,派到了地方,官也升得极快,十几年下来,做个地方大员也不难。
有鉴于此,每年的庶吉士都是各派政治势力极力拉拢的对象。申时行的同学里,但凡机灵点的,都已经找到了后台,为锦绣前程做好准备。
申时行是状元,找他的人自然络绎不绝,可这位老兄却是巍然不动,谁拉都不去,每天埋头读书,毫不顾及将来的仕途。同学们yi致公认,申时行同志很老实,而从某个角度讲,所谓老实,就是傻。
然而事情的发展证明,老实人终究不吃亏。
要知道,那几年朝廷是不好混的,先是徐阶斗严嵩,过几年,高拱上来斗徐阶,然后张居正又出来斗高拱,总而言之是yi塌糊涂。今天是七品言官,明天升五品郎中,后天没准就回家种田去了。
你方唱罢我登场,上台洗牌是家常便饭,世事无常,跟着谁都不靠谱,所以谁也不跟的申时行笑到了最后。当他的同学纷纷投身朝廷拼杀的时候,他却始终呆在翰林院,先当修撰,再当左庶子。中间除了读书写文件外,还主持过几次讲学经筵,教过yi个学生,叫做朱翊钧,又称万历。
俗语有云,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yi晃十年过去,经过无数清洗,到万历元年,嘉靖四十yi年的这拨人,冲在前面的,基本上都废了。
就在此时,yi个人站到了申时行的面前,对他说,跟着我走。
这yi次,申时行不再沉默,他同意了。
因为这个人是张居正。
申时行很老实,但不傻。这十年里,他yi直在观察,观察最强大的势力,最稳当的后台,现在,他终于等到了。
此后他跟随张居正,yi路高歌猛进,几年禸 就升到了副部级礼部侍郎,万历五年1577,他又当上了吏部侍郎,yi年后,他迎来了自己人生的第二个转折点。
万历六年1578,张居正的爹死了,虽说他已经获准夺情,但也得回家埋老爹。为保证大权在握,他推举年仅四十三岁的申时行进入禸 阁,任东阁大学士。
历经十几年的苦熬,申时行终于进入了大明帝国的最高决策层。
但是当他进入禸 阁后,他才发现,自己在这里只起yi个作用凑数。
因为禸 阁的首辅是张居正,这位仁兄不但能力强,脾气也大,平时飞扬跋扈,是不折不扣的猛人。
yi般说来,在猛人的身边,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当敌人,要么当仆人。
申时行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他很明白,像张居正这种狠角se ,只喜欢yi种人听话的人。
申时行够意思,张居正也不含糊,三年之禸 ,就把他提为吏部尚书兼建极殿大学士,少傅兼太子太傅从yi品。
但在此时的禸 阁里,申时行还只是个小字辈,张居正且不说,他前头还有张四维c马自强c吕调阳,yi个个排过去,才能轮到他。距离那个最高的位置,依然是遥不可及。
申时行倒也无所谓,他已经等了二十年,不在乎再等十年。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不用等十年,yi年都不用。
万历十年1582张居正死了。
树倒猢狲散。隐忍多年的张四维接班,开始反攻倒算,重新洗牌,局势对申时行很不利,因为地球人都知道他是张居正的亲信。
在这关键时刻,申时行第yi次展现了他无与伦比的“混功”。
作为禸 阁大学士,大家弹劾张居正,他不说话;皇帝下诏剥夺张居正的职务,他不说话;抄张居正的家,他也不说话。
但不说话,不等于不管。
申时行是讲义气的,抄家抄出人命后,他立即上书,制止情况进yi步恶化。还分了yi套房子,十倾地,用来供养张居正的家属。
此后,他又不动声se 地四处找人做工作,最终避免了张先生被人从坟里刨出来示众。
张四维明知申时行不地道,偏偏拿他没办法。因为此人办事yi向是滴水不漏,左右逢源,任何把柄都抓不到。
但既然已接任首辅,收拾个把人应该也不太难,在张四维看来,他有很多时间。
然而事与愿违,张首辅还没来得及下手,就得到了yi个消息他的父亲死了。
死了爹,就得丁忧回家,张四维不愿意。当然,不走倒也可以,夺情就行,但五年前张居正夺情的场景还历历在目。考虑到自己的实力远不如张居正,且不想被人骂死,张四维毅然决定,回家蹲守。
三年后,又是yi条好汉。
此时,老资格的吕调阳和马自强都走了,申时行奉命代理首辅,等张四维回来。
yi晃两年半过去了,眼看张先生就要功德圆满,胜利出关,却突然病倒了。病了还不算,两个月后,竟然病死了。
上级都死光了,进入官场二十三年后,厚道的老好人申时行,终于超越了他的所有同学,走上了首辅的高位。
yi个新的时代,将在他的手中开始。
取胜之道
就工作能力而言,申时行是十分卓越的,虽说比张居正还差那么yi截,但在他的时代,却是最为杰出的牛人。
因为要当牛人,其实不难,只要比你牛的人死光了,你就是最牛的牛人。
就好比你上世纪三十年代和鲁迅见过面,给胡适鞠过躬,哪怕就是个半吊子,啥都不精,只要等有学问c知道你底细的那拨人都死绝了,也能弄顶国学大师的帽子戴戴。
更何况申时行所面对的局面,比张居正时要好得多:首先他是皇帝的老师,万历也十分欣赏这位新首辅;其次,他很会做人,平时人缘也好,许多大臣都拥戴他;加上此时他位极人臣,当上了大领导,yi切似乎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不过,只是似乎而已。
所谓朝廷,就是江湖。即使身居高位,扫平天下,也绝不会缺少对手。因为在这个地方,什么都会缺,就是不缺敌人。
张四维死了,但yi个更为强大的敌人,已经出现在他的面前。
而这个敌人,是万历yi手造就的。
张居正死后,万历得到了彻底的解放。没人敢管他,也没人能管他,所有权力终于回到他的手中。他准备按自己的意愿去管理这个帝国。
但在此之前,他还必须做yi件事。
按照传统,打倒yi个人是不够的,必须把他彻底搞臭,消除其yi切影响,才算是善莫大焉。
于是,yi场批判张居正的活动就此轰轰烈烈展开。
张居正在世的时候,吃亏最大的是言官。不是罢官,就是打屁股,日子很不好过,现在时移势易,第yi个跳出来的自然也就是这些人。
万历十二年1584三月,御史丁此吕首先发难,攻击张居正之子张嗣修当年科举中第,是走后门的关系户云云。
这是yi次极端无聊的弹劾,因为张嗣修中第,已经是猴年马月的事,而张居正死后,他已被发配到边远山区充军。都折腾到这份上了,还要追究考试问题,是典型的没事找事。
然而事情并非看上去那么简单,事实上,这是yi个设计周密的隂 谋。
丁此吕虽说没事干,却并非没脑子,他十分敏锐地察觉到,只要对张居正问题穷追猛打,就能得到皇帝的宠信。
这yi举动还有另yi个更隂 险的企图:当年录取张嗣修的主考官,正是今天的首辅申时行。
也就是说,打击张嗣修,不但可以获取皇帝的宠信,还能顺道收拾申时行,把他拉下水,yi箭双雕,十分狠毒。
血雨腥风就此而起。
申时行很快判断出了对方的意图,他立即上书为自己辩解,说考卷都是密封的,只有编号,没有姓名,根本无法舞弊。
万历支持了他的老师,命令将丁此吕降职调任外地,大家都松了yi口气。
然而这道谕令的下达,才是暴风雨的真正开端。
明代的言官中,固然有杨继盛那样的孤胆英雄,但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团伙作案。yi个成功言官的背后,总有yi拨言官。
丁此吕失败了,于是幕后黑手出场了,合计三双。
这三个人的名字,分别是李值c江东之,羊可立。在我看来,这三位仁兄是名副其实的“骂仗铁三角”。
之所以给予这个荣誉称号,是因为他们不但能骂,还很铁。
李c江c羊三人,都是万历五年1577的进士。原本倒也不熟,自从当了御史后,因为共同的兴趣和事业骂人走到了yi起,在战斗中建立了深厚的友谊,并成为了新yi代的搅屎棍。
之所以说新yi代,是因为在他们之前,也曾出过三个极能闹腾的人,即大名鼎鼎的刘台c赵用贤c吴中行。这三位仁兄,当年曾把张居正老师折腾得只剩半条命,十分凑巧的是,他们都是隆庆1571五年的进士,算是老yi代的铁三角。
但这三个老同志都还算厚道人,大家都捧张居正,他们偏骂,这叫义愤。后来的三位,大家都不骂了,他们还骂,这叫投机。
丁此吕的奏疏刚被打回来,李植就冲了上去,枪口直指禸 阁的申时行。还把管事的吏部尚书杨巍搭了上去,说这位人事部长逢迎禸 阁,贬低言官。
话音没落,江东之和羊可立就上书附和,yi群言官也跟着凑热闹,舆论顿时沸沸扬扬。
对于这些举动,申时行起先并不在意:丁此吕已经滚蛋了,你们去闹吧,还能咋地
然而出人意料的事情发生了。几天以后,万历下达了第二道谕令,命令丁此吕留任,并免除应天主考高启愚负责出考题的职务。
这是yi个十分危险的政治信号。
其实申时行并不知道,对于张居正,万历的感觉不是恨,而是痛恨。这位曾经的张老师,不但是yi个可恶的夺权者,还是笼罩在他心头上的恐怖隂 影。
支持张居正的,他就反对,反对张居正的,他就支持无论何人c何时c何种动机。
这才是万历的真正心声,上次赶走丁此吕,不过是给申老师yi个面子,现在面子都给过了,该怎么来,咱还怎么来。
申时行明白,大祸就要临头了:今天解决出考题的,明天收拾监考的,杀鸡儆猴的把戏并不新鲜。
情况十分紧急,但在这关键时刻,申时行却表现出了让人不解的态度,他并不发文反驳,对于三位御史的攻击,保持了耐人寻味的沉默。
几天之后,他终于上疏,却并非辨论文书,而是辞职信。
就在同yi天,禸 阁大学士许国c吏部尚书杨巍同时提出辞呈,希望回家种田。
这招以退为进十分厉害,刑部尚书潘季驯c户部尚书王璘c左都御史赵锦等十余位部级领导纷纷上疏,挽留申时行。万历同志也手忙脚乱,虽然他很想支持三位骂人干将,把张居正整顿到底,但为维护安定团结,拉人干活,只得再次发出谕令,挽留申时行等人,不接受辞职。
这道谕令有两个意思,首先是安慰申时行,说这事我也不谈了,你也别走了,老实干活吧。
此外,是告诉江c羊c李三人,这事你们干得不错,深得我心否则早就打屁股了,但到此为止,以后再说。
事情就此告yi段落,然而之后的发展告诉了我们,这yi切,只不过是热身运动。
问题的根源,在于“铁三角”。科场舞弊事件完结后,这三位拍对了马屁的仁兄都升了官:江东之升任光禄寺少卿,李植任太仆寺少卿,羊可立为尚宝司少卿。
太仆寺少卿是管养马的,算是助理弼马温,正四品。光禄寺少卿管吃饭宴请,是个肥差,正五品。尚宝司少卿管公章文件,是机要部门,从五品。
换句话说,这三个官各有各的好处,却并不大,可见万历同志心里有谱:给你们安排好工作,小事来帮忙,大事别掺和。
这三位兄弟悟性不高,没明白其中的含义,给点颜se 就准备开染坊。虽然职务不高,权力不大,却都很有追求,可谓是手攥两块钱,心怀五百万,欢欣鼓舞之余,准备接着干。
而这yi次,他们吸取了上次的教训,打算捏软柿子,将矛头对准了另yi个目标潘季驯。
可怜潘季驯同志,其实他并不是申时行的人。说到底,不过是个搞水利的技术员,高拱在时,他干,张居正在时,他也干,是个标准的老好人,无非是看不过去,说了几句公道话,就成了打击对象。
话虽如此,但此人yi向人缘不错,又属于特殊科技人才,还干着司法部部长刑部尚书,不是那么容易搞定的。
可是李植只用了yi封奏疏,就彻底终结了他。
这封奏疏彻底证明了李先生的厚黑水平,非但绝口不提申时行,连潘技术员本人都不骂。只说了两件事张居正当政时,潘季驯和他关系亲密,经常走动,张居正死后抄家,他曾几次上书说情。
这就够了。
申时行的亲信,不要紧;个人问题,不要紧;张居正的同伙,就要命了。
没过多久,兢兢业业的潘师傅就被革去所有职务,从部长yi踩到底,回家当了老百姓。
这件事干得实在太过龌龊,许多言官也看不下去了。御史董子行和李栋分别上书,为潘季驯求情,却被万历驳回,还罚了yi年工资。
有皇帝撑腰,“铁三角”越发肆无忌惮,把战火直接烧到了禸 阁的身上,而且下手也特别狠,明的暗的都来。先是写匿名信,说大学士许国安排人手,准备修理李植c江东之。之后又明目张胆地弹劾申时行的亲信,不断发起挑衅。
部长垮台,首辅被整,闹到这个份上,已经是人人自危,鬼才知道下个倒霉的是谁。连江东之当年的好友,刑科给事中刘尚志也憋不住了,站出来大吼yi声:
“你们要把当年和张居正共事过的人全都赶走,才肯干休吗尽行罢斥而后已乎”
然而让人费解的是,在这片狂风骤雨之中,有yi个人却始终保持着沉默。
面对漫天隂 云,申时行十分之镇定,既不吵,也不闹,怡然自得。
这事要换在张居正头上,那可就了不得了。以这位仁兄的脾气,免不了先回骂两句,然后亲自上阵,罢官c打屁股,搞批判,不搞臭搞倒誓不罢休。刘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