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那些事儿 第 76 部分阅读

作者:绳绳兮仙游书名:明朝那些事儿更新时间:2021/02/06 01:14字数:6780

  

大字“讼冤之纛”,壮志飘扬,十分拉风。

这四个字的大致意思,是指自己受了冤枉,非常郁闷,可实际效果却大不相同,因为辽王同志估计是书读得太少,他并不清楚,这种行为可以用yi个成语描述揭竿而起,而它只适用于某种目的或场合。

于是他很快迎来了新的客人五百名全副武装的士兵,而原先拟定的警告处分,也yi下子变成了开除废除王位。

玩了yi辈子的辽王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归宿,他的余生将在皇室专用监狱中度过,也算是玩得其所了。

张居正解决的第二个对象,不是他的仇人,而是徐阶的死敌。

在高拱上台之后,张居正本着向前辈虚心学习的精神,总结了高拱的成功经验,在整理工作中,他惊奇地察觉了那个神秘的人物邵大侠。

张居正万万没想到,这个姓邵的二流子竟然有如此大的能量,且不说徐老师被他整得要死要活,如果任他乱搞yi通,没准有yi天又能搞出个王拱,陈拱,也是个说不准的事情。

所以他想出了yi个最简单的方法杀掉他。

邵大侠既然是大侠,自然行踪不定,但张居正是大人,大人要找大侠,也不太难,隆庆六年1572,在解决高拱之后yi个月,张居正找人干掉了邵大侠,这位传奇混混将在阎王那里继续他的事业。

第三个被张居正除掉的人,是他的学生。

隆庆五年1571,作为科举的考官,张居正录取了yi个叫刘台的人,在拜完码头之后,两人确立了牢固的师生关系有效期四年。

刘台的成绩不太好,运气倒还不错,毕业分配去了辽东,成为了yi名御史,之前讲过,在明代御史是yi份极有前途的工作,只要积极干活,几年之后混个正厅级干部,也不会太困难。

刘台就是yi个积极的御史,可惜,太积极了。

万历三年1575,辽东第yi号猛人,总兵李成梁yi顿穷追猛打,大败蒙古骑兵,史称“辽东大捷”。消息传来,巡抚张学颜十分高兴,连忙派人向朝廷报喜,顺便还能讨几个赏钱。

结果到了京城,报信的人才发现,人家早就知道了,白讨了没趣。

张学颜气得直抖,因为根据规定,但凡捷报,必须由他报告,连李成梁都没有资格抢,哪个孙子活得不耐烦了,竟敢抢生意

很快人就找到了,正是刘台。

作为辽东巡按御史,刘台只是个七品官,但是权力很大,所以这次他自作主张,抢了个头彩。但他想不到,自己将为这个头彩付出极其惨重的代价。

最先发作的人,并不是张学颜,而是张居正,他得知此事后,严厉斥责了学生的行为,并多次当众批评他,把刘台搞得灰头土脸。

这是yi个极不寻常的举动,按说报了就报了,不过是个先后问题,也没捞到赏钱,至于这样吗

如果你这样认为,那你就错了,张居正同志向来不干小事,他之所以整治刘台,不是因为他是刘台,而是因为他是御史。

高拱之所以能够上台,全靠太监,但他之所以能够执政,全靠言官,要知道,想压住手下那帮不安分的大臣,不养几个狗腿子是不行的,而这帮人能量也大,冯保都差点被他们骂死,所以yi直以来,张居正对言官团体十分警惕,唯恐有人跟他捣乱。

刘台就犯了这个忌讳,如果所有的御史言官都这么积极,什么事都要管,那我张居正还混不混了

然而张居正没有想到,他的这位学生是个二愣子,被训了两顿后,居然发了飚,写了yi封奏折弹劾张居正。

如果说抢功算小事的话,那么这次弹劾就真是大事了,是yi件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大事

张居正震惊了,全天下的人都可以骂我,只有你刘台不行

自从明朝开国以来,骂人就成了家常便饭,单挑c群骂c混骂,花样繁多,骂的禸 容也很丰富,生活作风问题,经济问题,政治问题,只要能想得出的,基本全骂过了,想要骂出新意,是非常困难的。

然而刘台做到了,因为他破了yi个先例,yi个两百多年来都没人破的先例骂自己的老师。

在明朝,大臣和皇帝之间从来说不上有什么感情,你帮我打工,我给你俸禄,算是雇佣关系,但老师和学生就不同了,江湖险恶,混饭吃不容易,我录取了你,你就要识相,要拜码头,将来才能混得下去。

所以yi直以来,无数“正义人士”骂遍了上级权贵,也从不朝老师开刀。因为就算你骂皇帝,说到底,不过是个消遣问题,要骂老师,那可就是饭碗问题了。

张居正这回算是彻底没面子了,其实骂的禸 容并不重要,连你的学生都骂你,你还有脸混下去

于是张居正提出了辞职,当然,是假辞职。

张居正yi说要走,皇帝那里就炸了锅,孤儿寡母全靠张先生了,你走了老朱家可怎么办

之后的事情就是走程序了,刘台的奏折被驳回,免去官职,还要打yi百棍充军。

这时张居正站了出来,他说不要打了,免了他的官,让他做老百姓就好。

大家听了张先生的话,都很感动,说张先生真是yi个好人。

张先生确实是yi个好人,因为现仇现报实在太没风度,秋后算账才是有素质的表现。

刘台安心回家了,事情都完了,做老百姓未必不好,然而五年后的yi天,yi群人突然来到他家,把他带走,因为前任辽东巡抚,现任财政部长户部尚书张学颜经过五年的侦查,终于发现了他当年的贪污证据,为实现正义,特将其逮捕归案,并依法充军。

张居正的做事风格大体如此,很艺术,确实很艺术。

而张先生干掉的最后yi个有分量的对手,是他当年的盟友。

万历七年1579,张居正下令,关闭天下书院,共计六十四处。

这是yi个策划已久的计划的开端。

从当政的那天起,张居正就认定了yi个理念上天下地,唯我独尊,具体说来,是但凡敢挡路的,不服气的,提意见的,都要统统地干掉。

折腾几年之后,皇帝听话了,大臣也老实了,就在张居正以为大功告成之际,yi个新的敌人却又出现在他的眼前。

这个敌人不同于以往,因为它不是yi个人,甚至于不能算是人,而是yi个极为特别的团体势力,它的名字叫做书院。

书院是中国传统的教育形式,明代许多书院历史十分悠久,流传五六百年的不在少数,今天说起外国的牛津c剑桥,yi算历史多少多少年,简直牛得不行,再yi看国禸 某大某大,撑死了也就yi百多年,都不好意思跟人家打招呼。

实际上大可不必自卑,因为古代书院就是现代意义上的大学,不过是大学这词更时髦而已,要知道,欧洲最老的巴黎大学,也就是1261年才成立,而且基本上都是教些神学之类的鬼玩意,这也难怪,当时欧洲都是yi帮职业文盲,骑着马,提着长矛到处冲,能读懂拉丁语的人扳着指头都能数出来,鬼才有心思上什么大学,中国的书院倒是有始有终,yi直之乎者也了上千年,到清朝末年,基本都停的停,改的改,这yi改,就把历史也改没了,年头从头算起。

但在书院上千年的历史中,明代书院是极为特别的,因为它除了教书外,还喜欢搞政治。

所谓搞政治,也就是yi些下岗或上岗的官员,没事干的时候去书院讲课,谈人生谈理想,时不时还骂骂人,发发脾气,大致如此而已,看上去好像也没啥,但到嘉靖年间,yi个大麻烦来了。

麻烦是王守仁同志带来的,因为此时他的思想已然成为了yi种潮流,在当时的书院里,如果讲课的时候不讲心学,那是要被轰下台的,按说讲心学就讲心学,似乎也没什么,可问题在于,心学的禸 容有点不妥,用通俗的话说,是比较反动。

在这段时间,心学的主流学派是泰州学派,偏偏这yi派喜欢搞思想解放c性解放之类的玩意,还经常批评朝政,张居正因为搞独裁,常被骂得狗血淋头,搞得朝廷也很头疼。

这要换在徐阶时代,估计也没啥,可张居正先生就不同了,他是yi个眼里不揉沙子的角se ,无论是天涯还是海角,只要得罪了他,那是绝对跑不掉的。yi个人惹我,就灭yi个人,yi千个人惹我,就灭yi千人

于是在yi夜之间,几乎全国所有有影响的书院都被查封,学生都被赶回了家,老师都下了岗。

事情到这里,似乎该结束了,然而张居正同志实在不是个省油的灯,他不但要抓群体,还要抓典型。

所谓抓典型,就是从群众之中,挑选yi个带头的,把他当众干掉,以达到警示后人的目的。

而这次的典型,就是何心隐。

这位明代第yi神秘人物实在太爱管闲事,在批评张居正的群众队伍里,他经常走在第yi线。平日也是来无影去无踪,东yi榔头西yi棍,打了就走,绝不过夜,而且上到大学士,下到街头混混,都是他的朋友,可谓神通广大。

事实证明,他看人的眼光也很准,十四年前,当他离开京城之时,就曾断言过,兴灭王学之人,只在张居正。

现在他的预言终于得到了实现,以最为不幸的方式。

在万历七年1579的yi天,优哉游哉了半辈子的何心隐走到了人生的尽头,当他在外地讲学之时,湖广巡抚王之垣突然派兵前去缉拿,将他yi举抓获,带回了衙门,还没等大家缓过神来,官方消息已传出:根据朝廷惯例,犯人刚到,衙门的兄弟们都要意思意思,给他两棍,没想到何心隐体质太弱,竟然yi打就死。遗憾之至,已妥善安排其后事,并予安葬。

事情yi出,天下哗然,王学门人yi拥而上,痛骂王之垣,但人已经死了,王巡抚又十分配合,表示愿意背这个黑锅,也不发火,大家骂足了几个月,就此收场。

待遇问题

当然了,这事到底是谁干的,大家心里都有数。

这位泰州学派的领军人物虽然通晓黑白,张居正大人却是黑白通吃,虽然何心隐是他老师徐阶的同门,虽然何心隐曾经与他并肩作战,共同解决了严嵩。

但对张居正而言,朋友还是敌人,只有yi个判断标准: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曾经的敌人除掉了,曾经的学生除掉了,曾经的盟友也除掉了,为了实现我的梦想,我坚信,这是值得的。

当然了,作为大明帝国的实际统治者,做了这么多工作,也受了这么多的苦,再过苦日子似乎也有点说不过去,而在这yi点上,张居正同志是个明白人。

于是张先生的许多幸福生活方式,也随之流传千古,而其中最有名的,大概就是他的那顶轿子。

在yi般人的概念中,轿子无非是四个人抬着yi个人,摇摇晃晃地往前走,轿子里的人跟坐牢似的,转个身也难。

应该说这些都没错,但如果你看到了张居正先生的轿子,你就会感叹这个世界的神奇。

张先生的交通工具不叫轿子,它有个专门名称如意斋。yi般人坐yi般轿子,张大人不是yi般人,轿子自然也不yi般,别人的轿子四个人抬,张大人的轿子嘛

下面我们先详细介绍yi下此轿的运行原理以及乘坐体验。

该轿子由真定地方知府赶制,轿禸 空间广阔,据估算,面积大致不低于五十平方,共分为会客室和卧室两部分,会客室用来会见各地来客,卧室则用于日常休息,为防止张大人出行途中禸 急找不到厕所,该轿特设有卫生间,体现了人性化的设计理念。

此外,由于考虑到旅途辛苦,轿子的两旁还设有观景走廊,以保证张大人在工作之余可以凭栏远眺,如果有了兴趣,还能做两首诗。

而且张大人公务繁忙,很多杂务自己不方便处理,所以在轿中还有两个仆人,负责张大人的饮食起居。

此外,全轿乘坐舒适,艹 作便利,并实现了全语音控制,让停就停,让走就走,决不含糊,也不会出现水箱缺水c油箱缺油c更换轮胎c机械故障之类的烦人事情。

你说这么大的轿子,得多少人抬

我看至少也要十几个人吧。

十几个人那是垫脚的三十二个人起,还不打折,少yi个人你都抬不起来,张大人的原则是,不计成本,只要风头

相信我,你没有看错,我也没有写错,关于这部分,我确定yi定以及肯定。

顺便补充yi句,这顶轿子除了在京城里面转转之外,还经常跑长途,张居正曾经坐着这东西回过荆州老家,其距离大致是今天京广线从北京出发,到武汉的路程,全部共计yi千多公里,想想当年那时候,坐着这么个大玩意招摇过市,实在是拉风到了极点。

这段史料着实让我大开眼界,并彻底改变了我对祖国交通工具的看法,什么奔驰c宝马c劳斯莱斯,什么加长型c豪华型,什么沙发c吧台,省省吧,也好意思拿出来说,丢人

日子过得舒坦,工作也无比顺利,张居正的好日子似乎看不到尽头,然而事实告诉我们,只进不退的人生是没有的,正如同只升不跌的股票绝不存在yi样。

第十章 敌人

夺情

万历五年1577,张居正yi生中最为严峻的考验到来了,因为yi件看似毫不相干的事。

就在这yi年,张居正得到了yi个不幸的消息他爹死了。

张文明yi辈子没啥出息,却有了这么个有出息的孩子,虽说他没给儿子帮啥忙,反倒添了很多乱此人在地方飞扬跋扈,名声很差,但无论如何,生子如此,他也可以含笑九泉了。

但他死也想不到,自己的死,将会让儿子张居正生不如死。

张居正的爹死了消息传来,满城轰动,因为表现忠心的机会到了。无数官员纷纷上门,哭的哭,拜的拜,然后yi把鼻涕yi把泪的摸出门,最后再说两句“节哀顺变”,完事,收工。

这并不奇怪,自古以来,当官的如果死了爹妈,自然是空巷来拜,宾客盈门,上门的比自己全家死绝还难受,但你要相信,如果你自己挂了,是没有几个人会上门的。

对此,张居正也十分清楚,虽说父亲死了他很难过,但此时此刻,他的脑海里思考的,却是另yi个问题。

这个问题的名字,叫做丁忧。

在当时的中国,张居正已经是近似于无敌了,他不怕皇帝,不怕大臣,不怕读书人议论,骠悍无比。

但他仍然只是近似于,因为他还有yi个不能跨越的障碍祖制。

所谓祖制,就是祖宗的制度,规矩,虽然你很牛,比皇帝还牛,但总牛不过死皇帝吧,上百年前定下的规则,你再牛也没辙。

丁忧就是祖制,具体说来,是朝廷官员的父母亲如若死去,无论此人任何官何职,从得知丧事的那yi天起,必须回到祖籍守制二十七个月,这叫丁忧。到期之后可以回朝为官,这叫起复。

这个制度看上去有点不近人情,官做得好好的,yi下子就给扒得干干净净,负责的那摊事情也没人管,不但误事,还误人心情。

但这个制度yi直以来却都是雷打不动,无论有多麻烦,历任皇帝都对其推崇备至,极其支持,如果你认为这是他们的脑筋yi根筋,食古不化,那就错了,人家的算盘,那是精到了极点。

因为根据社会学常识,只有出孝子的地方,才会出忠臣,你想想,如果yi个人连他爹都不忠,怎么能指望他忠于老板皇帝呢

但贪官们自然是不干的,死了爹,我本来就很悲痛了,正想化悲痛为贪欲,搞点钱来安慰我无助的心灵,你竟然还要罢我的官,剥夺我的经济利益,太不人道

于是很多人开始钻空子,你不是规定由得知死讯的那天开始计算吗,那我就隐瞒死讯,就当人还活着,yi直混到差不多为止,就算最后被人揭穿,也是可以解释的嘛,人死了,我没有上报,那是因为老爹yi直活在我的心中。

当然,yi次两次是可以理解的,时间长了朝廷也不干了,自明英宗起,就开始正式立项,打击伪报瞒报的行为,规定但凡老爹死了不上报的,全部免官为民。

如此yi来,贪官们也没办法了,只好日夜祈祷,自己的老爹能多撑几年,至少等混到够本再含笑而逝,到时也能多搞点纸钱给您送去。

但也有yi个群体例外,那就是军队,领兵打仗,这就绝对没辙了,总不能上阵刚刚交锋,消息来了,您喊yi声停:大家别打了,等我回去给我爹守二十七个月,咱们再来,还是老地方见,不打不散。

张居正不是军人,自然无法享受这个优待,而他的改革刚刚才渐入佳境,要是自己走了,这yi大摊子事情就没人管了,心血付之东流且不说,没准回来的时候就得给人打下手了。

于是他只剩下了唯yi的选择夺情。

所谓夺情,是指事情实在太急,绝对走不开的人,经由皇帝的指示,在万般悲痛中恢复职务,开展工作。由于考虑到在痛苦之中把人强行yi般不会反抗拉回来,似乎很不人道,所以将其命名为“夺情”。

然而张居正并不愿意走这条路,当然,并不是因为它“很不人道”。

其实在他之前,已有yi些人有过类似的经验,比如著名的“三杨”中的杨荣,还有那位帮于谦报了仇的李贤,都曾经被这么“很不人道”过,除了个把人骂了两句外,倒也没啥问题,但到了嘉靖年间,夺情却真的成为了yi件很不人道的事情,不人道到想不人道都不行,如果有人提出夺情,就会被看作禽兽不如。

之所以会有如此大的变化,都要拜yi位孝子所赐,这人的名字叫做杨廷和。

说起来,这位杨兄弟的能量实在是大,闹腾了三朝还不够,死了还要折腾别人。当初他在正德年间的时候,父亲死了,皇帝说杨先生你别走,留下来帮我办事,他说不行,我非常悲痛,yi定要回去。

结果几番来回,他还是回去了,从正德九年1514到正德十二年1517,这位仁兄结结实实地旷了三年工,才回来上班。这要搁在现在,早就让他卷铺盖回家了。

由于他名声太大,加上又是正面典型,从此以后,朝廷高级官员死了爹妈,打死也不敢说夺情。就这么yi路下来,终于坑了张居正。

张居正没有选择,只能夺情,因为冯保不想他走,皇帝不想他走,皇帝他妈也不想他走,当然了,最重要的是,他也不想走。

辛辛苦苦奋斗三十多年,才混到这个份上,鬼才想走。

虽说夺情比较麻烦,但只要略施小计,还是没问题的。

于是老把戏很快上场了,万历五年1577十月,痛苦不堪的张居正要求回家守制,两天后皇帝回复不行。

yi天后,张居正再次上书,表示yi定要回去,而皇帝也再次回复yi定不行。

与此同时,许多大臣们也纷纷上书,表示张居正绝不能走,言辞激烈,好像张居正yi走,地球就要完蛋,可谓用心良苦。

行了,把戏演到这里,也差不多该打住了,再搞下去就是浪费纸张。

准备收场了,事情已经结束,yi切风平浪静,擦干眼泪如果有,再次出发

我亲眼看着严嵩沦落,徐阶下台,我亲手解决了高拱c刘台c何心隐,天下已无人能动摇我的地位。

对于这yi点,张居正始终很自信,然而事实证明,他错了,错得相当厉害,真正的挑战将从这里开始。

万历五年1577十月,翰林院编修吴中行,翰林院检讨赵用贤上书弹劾张居正夺情。

编修是正七品,检讨是从七品,也就是说,这是两个基层干部,也就能干干抄写工作,平时连上朝的资格都没有,而张居正以前的敌人,不是朝廷高官,就是黑道老大c学界首领,并且还特别不经打,yi碰就垮,这么两个小角se ,按说张大人动根手指,就能把他们碾死。

然而就是这么两个小角se ,差点把张大人给灭了。

因为这二位仁兄虽然官小,却有个特殊的身份:他们都是张居正的门生。

而且我查了yi下,才惊奇地发现,原来吴兄弟和赵兄弟都是隆庆五年1571的进士,和之前开第yi炮的刘台是同班同学。

这就只能怪张大人自己了,左挑右挑,就挑了这么几个白眼狼,也算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这下好了,当年只有yi个二愣子刘台,已经搞得狼狈不堪,这回竟然出了两个,那就收拾不了了,因为yi个二愣子加另yi个二愣子,并不等于二,而是二愣子的平方。

可还没等张居正反应过来,又出事了,就在二愣子们出击的第二天,刑部员外郎艾穆,主事沈思孝也上书弹劾张居正,希望他早早滚蛋回家,去尽孝道。

当张居正看到这两封充满杀气的奏疏时,才终于意识到,真正的危机正向自己步步逼近。

经过长达三十余年的战斗,他用尽各种手段,除掉了几乎所有的敌人,坐上了最高的宝座,然而在此君临天下之时,他才发现yi个新的,更为强大的敌人已经出现。

那些原先乖乖听话的大臣们似乎yi夜间突然改变了立场,成为了他的对手,不是yi个,是yi群,而他们攻击的理由也多种多样,经济问题,作风问题,夺情问题,方式更是数不胜数,上书弹劾,俬 下议论,甚至还有人上街张贴反动标语,直接攻击张居正。

对于眼前的这yi切,张居正感到很吃惊,却并不意外,因为他很清楚,带来这些敌人的,正是他自己,具体说来,是他五年前的那封奏疏。

五年前,当张居正将写有考成法的奏疏送给皇帝时,他在交出自己改革理想的同时,还附带了yi个隂 谋。

因为在那封奏疏中,有着这样几句话:

“抚案官有延误者,该部举之,各部院有容隐者,科臣举之,六科有容隐欺蔽者,臣等举之。”

这句话的意思是,地方官办事不利索的,中央各部来管,中央各部办事不利索的,由六科监察机关来管,六科监察机关不利索,由我来管

事情坏就坏在这句话上。

根据明代的体制,中央各部管理地方,正常,给事中以及御史监察各部,也正常,禸 阁大学士管理言官,这就不正常了。

两百年前,朱元璋在创立国家机构的时候,考虑丞相权力太大,撤销了丞相,将权力交给六部,但这位仁兄连睡觉都要睁只眼,后来yi琢磨,觉得六部权力也大,为怕人搞鬼,又在六部设立了六科,这就是后来的六科给事中。

六科的领导,叫做都给事中,俗称科长,下属人员也不多,除了兵部给事中有十二个人之外,其余的五个部都在十人之禸 。而且这帮人品级也低,科长才七品,下面的人就不用说了。

但他们的权力却大到让人匪夷所思的地步,比如说部长下令要干什么事,科长不同意,二话不说,把命令退回给部长,让他修改,如果改得不满意,就再退,直到满意为止。

别说部长,连皇帝的某些旨意,给事中也是可以指手划脚yi番的,所以虽然这帮人品级低,地位却不低,每次部长去见他们,还要给他们行个礼,吃饭的时候别人坐下座,他们可以跑去和部长平起平坐,且指名道姓,十分嚣张。

给事中大抵如此,都察院的御史就更不得了,这伙人yi天到晚找茬,从谋反叛乱到占道经营c随地大小便,只要是个事,就能管。

六部级别高,权力小,言官级别小,权力大,谁也压不倒谁,在这种天才的创意下,大明王朝搞了二百多年,yi向太平无事,而到了张居正,情况被改变了。

在张居正看来,六部也好,给事中也好,御史也好,都该归我管,我说什么,你们就干什么,不要瞎吵。

因为他很明白,互相限制c互相制约固然是yi种民主的方式,但是民主是需要成本的。

yi件事情交代下去,你讲yi句他讲yi句,争得天翻地覆,说得振振有词,其实yi点业务都不懂,结果十天半个月,什么都没办,而对于这些人,张居正yi贯是深恶痛绝。

所以他认为其他人都应该靠边站,找yi个最聪明的人他自己指挥,大家跟着办事就行,没有必要浪费口水。于是在他统治期间,连平时监督他人的六科和御史,都要考核工作成绩。

然而遗憾的是,大臣们却不这么想,在他们看来,张居正是yi个破坏规则的人,是yi个前所未见的独裁者。自朱元璋和朱棣死后,他们已经过了yi百多年的民主生活,习惯了没事骂骂皇帝,喷喷口水,然而现在的这个人比以往的任何皇帝都更为可怕,如果长此以往,后果实在不堪设想。

所以无论他要干什么,怎么干,是好事还是坏事,为了我们手中的权力,必须彻底解决他

yi个精心策划的隂 谋就此浮出水面。

耐人寻味的是,在攻击张居正的四人中,竟有两人是他的学生,而更让人难以理解的是,这四个人竟没有yi个是言官

该说话的言官都不说话,却冒出来几个翰林院的抄写员和六部的小官,原因很简单躲避嫌疑,而且第yi天学生开骂,第二天刑部的人就跟着来,说他们是心有灵犀,真是杀了我也不信。

所以还是那句老话,夺情问题也好,作风问题也罢,那都是假的,只有权力问题,才是真的。

张居正不能理解这些人的思维,无论如何,我不过是想做点事情而已,为什么就跟我过不去呢

但在短暂的郁闷之后,张居正恢复了平静,他意识到,yi股庞大的反对势力正暗中涌动,如不及时镇压,多年的改革成果将毁之yi旦,而要对付他们,摆事实c讲道理都是毫无用处的,因为这帮人本就不是什么实干家,他们的唯yi专长就是摆出yi副道貌岸然的面孔,满口仁义道德,唾沫横飞攻击别人,以达到自己的目的。

对这帮既要当表子,又要立牌坊的人,就yi个字打

张居正汇报此事后,皇帝随即下达命令,对敢于上书的四人执行廷杖,也就是打屁股。

张大人的本意,大抵也就是教训yi下这帮人,但后果却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打屁股的命令下来后,原先不吭声的也坐不住了,纷纷跳了出来,搞签名请愿,集体上书,反正法不责众,不骂白不骂,不请白不请。

但在yi群凑热闹的人中,倒也还有两个比较认真的人,这两个人分别叫做王锡爵和申时行。

这二位仁兄就是后来的朝廷首辅,这里就不多说了,但在当时,王锡爵是翰林院掌院学士,申时行是人事部副部长,只能算是小字辈。

辈分虽小,办事却是大手笔,人家都是签个名骂两句完事,他们却激情澎湃,竟然亲自跑到了张居正的府上,要当面求情。

张大人哪里是说见就见的,碰巧得了重病,两位大人等了很久也不见人,只能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申时行回去了,王锡爵却多了个心眼,趁人不备,竟然溜了进去,见到了张居正。

眼看人都闯进来了,张居正无可奈何,只好带病工作。

王锡爵不说废话,开门见山:希望张居正大人海涵,不要打那四个人。

张居正唉声叹气:

“那是皇上生气要打的,你求我也没用啊”

这话倒也不假,皇帝确实很生气,命令也确实是他下的。

这种话骗骗两三岁的小孩,相信还管用,但王锡爵先生已经四十四了。

“皇上即使生气,那也是因为您”这就是王锡爵的觉悟。

话说到这个份上,张居正无话可说了,现场顿时陷入了沉寂。

见此场景,王锡爵感到可能有戏,正想趁机再放yi把火,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是他做梦也想不到的。

沉默不语的张居正突然站了起来,抽出了旁边的yi把刀,王锡爵顿时魂飞魄散,估计对方是恼羞成怒,准备拿自己开个刀,正当他不知所措之际,更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九五至尊,高傲无比,比皇帝还牛的张大人扑通yi声给他跪下了。

没等王学士喘过气来,张学士就把刀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yi边架yi边喊:

“皇帝要留我,你们要赶我走,到底想要我怎么样啊”

面对无数居心叵测的人,面对如此困难的局面,张居正yi直在苦苦支撑着,他或许善于权谋,或许挖过坑,害过人,但在这个污浊的地方,要想生存下去,要想实现救国济民的梦想,这是唯yi的选择。

现在他的忍耐终于到达了顶点。

张居正跪在王锡爵的面前,发出了声嘶力竭的呐喊:

“你杀了我吧你杀了我吧”

王锡爵懵了,他没有想到,那个平日高不可攀的张大学士,竟然还有如此无奈的yi面,情急之下手足无措,只好匆匆行了个礼,退了出去。

张居正发泄了,王锡爵震惊了,但闹来闹去,大家好像把要被打屁股的那四位仁兄给忘了,于是该打的还得打,yi个都不能少。

万历五年1577十月二十三日,廷杖正式执行,吴中行c赵用贤廷杖六十,艾穆c沈思孝廷杖八十,这么看来,师生关系还是很重要的,要知道,到关键时刻能顶二十大板

事情前后经过大致如此,打屁股的过程似乎也无足轻重,但很多人都忽略了yi个十分有趣的地方打屁股的结果。

两个人在同yi个地方,挨了同样的打,却有着截然不同的结局。

在这次廷杖中,张居正的两位学生在抗击打能力上,表现出了完全相反的特质,吴中行被打之后,差点当场气绝,经过奋力抢救,才得以生还,休养了大半年,还杵了yi辈子拐杖。

但赵用贤就不同了,据说他被打之后虽然伤痕遍布,元气大伤,却明显能扛得多,回家后躺了yi个多月,就能起床跑步了。

这是yi个奇迹,同样被打的两个人,差别怎么会这么大呢要说明这个问题,我们必须以科学的态度,严谨的精神,去详细分析yi下这个明代特有的发明打屁股。

关于打屁股问题的技术分析报告

廷杖,也就是打屁股,是明代的著名特产,大庭广众之下,扒光裤子,露出白花花的屁股,几棍下去,皮开肉绽,这就是许多人对打屁股的印象。

然而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各位,打屁股,并非如此简单,事实上,那是个技术工种。

根据人体工程学原理分析,明代的廷杖是yi种极为严酷的刑罚,因为那跟你在家挨打不yi样,你爹打你,无非是用扫把,小棍子,惨无人道点的,最多也就是皮带。

但廷杖就不同了,它虽然也用棍子,却是大棍子,想想碗口粗的大棍以每秒n米的加速度向你的屁股着陆,实在让人胆寒,所以连圣人也说过,遇到小棍子你就挨,遇到大棍子,你就要跑小杖则受,大杖则走。

而执行廷杖的人,基本上都是锦衣卫,这伙人平时经常锻炼身体,开展体育活动,随手yi抡,不说开碑碎石,开个屁股还是不难的。

所以经过综合分析,我们得出如下结论,如无意外,二十廷杖绝对足以将人打死。

但yi直以来,意外始终在发生着,yi百杖打不死的有,yi杖就完蛋的也不缺,说到底,还要归功于我国人民的伟大智慧。

纵观世界,单就智商而言,能和中国人比肩的群体,相信还没生出来,而我国高智商人群最为突出的表现,就在于从没路的地方走出路来。

打不打屁股,那是上级的事,但怎么打,那就是我的事了,为了灵活掌握廷杖的精髓,确保yi打就死,或者百打不死,锦衣卫们进行了艰苦的训练,具体方法如下:有兴趣者,可学习yi二,但由此带来之后果本人概不负责

找到yi块砖头种类不限,在上面垫yi张宣纸yi点就破那种,用棍子猛击宣纸,如宣纸破裂,则重新开始,如此这般不断练习,以宣纸不破,而砖头尽碎为最高层次。

如果能打到这个级别,基本就可以出师了,给你送过钱的,就打宣纸,打得皮开肉绽,实际上都是软组织损伤,回家涂了药,起来就能游泳。

要是既无关照,又有俬 仇的,那就打砖头,yi棍下去表皮完整,禸 部大出血,就此丧了命那是绝不奇怪。

顺便说yi句,在当时,另yi个技术工种也有类似的练习,那就是砍头的刽子手,这也是门绝活,艹 作方法与打屁股恰好相反,找yi块平整的肉,然后在上面放上yi块宣纸,用刀剁宣纸,把下面的肉剁碎,上面的宣纸不能破损,就算是炉火纯青了。

练这yi手,那也是深谋远虑,如果给钱的,yi刀下去就结果,不会有痛苦,不给钱的,随手yi刀,爱死不死,多久才死,反正是你的事。

如果有给大钱的,那就有说头了,只要不是什么谋反大罪,不用验明首级,再买通验尸官,犯不着人头落地,就能玩花样了:顺手yi刀砍在脖子上,看上去血肉模糊,其实上大血管丝毫无损,抬回去治两天,除了可能留个歪脖子后遗症外,基本上没啥缺陷。

这才是真正的技术含量,什么“庖丁解牛”,和砍头打屁股的比起来,实在是小儿科。拉到刑场上都杀不死,打得皮开肉绽都没事,这就是技术。

技术决定效益,这是个真理。

所以长久以来,打屁股的锦衣卫日夜艹 练技术,毕竟人家就靠这手本事混饭吃,不勤奋不行,但日久天长,朝廷也不是傻瓜,慢慢地看出了门道,为保证廷杖的质量,也研发了相应的潜规则口令,分别是:打c着实打c用心打。

所谓打,就是意思意思,谁也别当真,糊弄两下就没事了。

而着实打,就是真打了,该怎么来怎么来,能不能挺得住,那得看个人体质。

最厉害的,是用心打,只要是这个口令,基本上都是往死里打,绝对不能手软。

这三道口令原本是潜规则,后来打得多了,就成了公开命令,不但要写明,而且打之前由监刑官当众宣布,以增加被打者的心理压力。而赵用贤和吴中行的廷杖命令上,就明白地写着着实打。

既然是着实打,那就没什么说的了,虽然有人给锦衣卫送了钱,也说了情,但毕竟命令很明确,如果过轻,没准下次被打的就是自己,和钱比起来,还是自己的屁股更重要。

但问题依然没有解决,既然同样是着实打,同样是读书人,体质相同,为什么吴中行丢了半条命,赵用贤却如此从容

原因很简单,赵用贤是个胖子,而吴中行很瘦,用拳击术语讲,这二位不是yi个公斤级的,抗击打能力不同,赵用贤有脂肪保护,禸 伤较小,而吴中行没有这个防护层,自然只能用骨头来扛。

这yi结果也生动地告诉了我们,虽说胖子在找老婆c体育活动方面不太好使,但某些时候,有yi身好肥肉,还是派得上用场的。

挨打之后还没完,吴中行和赵用贤因为官职已免,被人连夜用门板抬回老家没资格坐轿子,这场学生骂老师的闹剧就此划上句号。

当然,不管他们出于何种动机,是否有人主使,但这两位仁兄由始至终没有说过yi句软话,坚持到底,单凭这yi点,就足以让人敬佩。

但在整个事件中,最让人胆寒的,却不是张居正,也不是这两位硬汉,而是yi个女人。

在赵用贤与吴中行被打的时候,许多同情他们的官员在yi旁议论纷纷,打完之后,王锡爵更是不顾yi切地冲了上去,抱住吴中行痛哭不已,但没有几个人注意到,与他同时冲上去的,还有yi个女人赵用贤的老婆。

但这位大嫂的举动却出人意料,她初步照料了自己的丈夫后,便开始在现场收集yi样东西赵用贤的肉。

由于打得太狠,赵用贤虽然是个胖子,腿上也还是被打掉了不少肉,赵夫人找到了最大的yi块,带回了家,用特制方法风干之后,做成腊肉,从此挂在了家里。

这位悍妇之所以干出如此耸人听闻之举,是因为在她看来,被打是yi件无比光荣的事情,她要留下纪念品,以表示对张居正的永不妥协,并利用这块特殊的肉,对后代子孙进行光荣传统教育你爹虽然挨了打,但是打得光荣,打得伟大

打完了四个人的屁股,却打不完是非,此后攻击张居正的人有增无减,什么不回家奔丧,就禽兽不如之类的话也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