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那些事儿 第 70 部分阅读
作者:绳绳兮仙游书名:明朝那些事儿更新时间:2021/02/06 01:13字数:6794
要立牌坊,还四处发公文,说自己素来俭朴,地方的接待工作就不要太铺张,要厉行节约。
就这么吃吃喝喝,yi路晃悠,鄢大人来到了浙江,准备由淳安路过,海瑞不想接待,也没钱接待,希望他能绕道走,但鄢大人毕竟是钦差,你要设置路障不让他过,似乎也说不过去。
于是海大人开动脑筋,又用yi封信解决了问题。
这封信十分奇特,开头先用了鄢懋卿自己的告示,大大地捧了他yi番,说您不愧是清廉官员的典范,景仰之情如滔滔江水等等,然后突然笔锋yi转,开始诉苦:
不过我也听到过yi些谣言,说您每到yi地接待都非常奢华,我们这里是个穷县,如果按那个标准,我们实在接待不起,况且还违背您的本意。可万yi,那我们不就得罪大人您了嘛。
卑职想来想去,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向您请教,给我个出路吧。
这就算是捅了马蜂窝了,鄢懋卿的鼻子都气歪了,但毕竟是老江湖,他派人去摸了海瑞的底,发现这哥们软硬不吃,胡宗宪也吃过亏,于是钦差大人yi咬牙,绕道走
海瑞再次赢得了胜利,却也埋下了祸根,因为不是每个人都有胡宗宪那样的风格。
无畏
当然,海大人除了工作认真c生活俭朴之外,有时也会奢侈yi下,比如有yi次,他的母亲生日,海县令无以为贺,便决定上街买两斤肉,当他走进菜市场,在yi个肉摊面前停下来的时候,现场出现了死yi般的寂静,大家都目不转睛地看着这惊人的yi幕。
人人都知道,海县官是自然经济的忠实拥护者,自己砍柴,自己种菜,完全实现了自给自足,别说买菜,他不把自己种的菜拿出来卖,搞市场竞争,就算积德了。
然而他买肉了,竟然还买了两斤,等他付完钱,接过肉yi声不吭地扬长而去时,在场的人这才确信,他们刚才看到了yi幕真实的场景。
肉贩子激动了,他压抑不住自己禸 心的冲动,壮怀激烈,仰天长啸:
“想不到我这辈子还能做上海县令的生意啊”
海县令竟然买肉了
在那个没有电话c送封信要好几天的年代,海县令的这yi壮举以惊人的速度被传播到了大江南北,知府知道了,巡抚知道了,很快,胡宗宪也知道了。
于是,在之后召开的yi次政务会议上,胡总督高谈阔论yi番抗倭形势之后,突然神se yi变,以yi副极为神秘的表情向大家通报了这个消息。
所有的人都被震惊了,海县令竟然买肉了
似乎很可笑,不是吗
我不觉得。
yi晃三年过去了,在海瑞的治理之下,淳安人民生活水平不断提高,官吏们的生活水平却在不断下降,可他们又惹不起这位活阎王,只能埋头干活。但临近年终,唉声叹气的官员们却突然变了模样,往日愁云密布的脸孔,开始绽放憧憬的笑容。
这和发年终奖无关,要知道,在海阎王手下干活,这类型的玩意基本上不要指望,真正让他们欣喜若狂的,是yi个小道消息海阎王就要高升了。
明代的官员制度规定,但凡地方官,每三年由上级部门考核yi次,对照吏部的标准打分,如果是劣等,就要被记过警告,没准就要回家种红薯,而要能评个优等,就能升官。
海瑞无疑是优等,不管别人对他有何等看法,他的工作是无可挑剔的,而这对淳安县的官员们来说无异于yi场及时雨,他们开始积极准备送行仪式:永别了,海大人,无论您去哪里,只要不在这里就好,祝您yi路顺风。
就在众人带着对未来的无限向往埋头准备时,确切的消息下来了,不是消暑的大雨,却是平地的惊雷。经过吏部考核,认定海瑞为优等,应予晋升,为方便工作开展,决定就地提拔为嘉兴府通判,即刻上任。
完了,彻底地完了,这下整个嘉兴地区都轰动了:你们淳安县城自己倒霉不算,竟然还要闹腾上来
淳安的例子就在眼前,必须采取行动,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嘉兴的官员们随即开始了紧急总动员,大家纷纷回家查家谱,无论是三姑六婆c七姐八姨,吃过饭的,见过面的,点过头的,只要是个人,有关系,统统都去找,务必要把海瑞赶走。
很快,海瑞就受到了人生中的第yi次弹劾,弹劾者是都察院监察御史,联系到鄢懋卿同志的职务和他的为人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我们不难猜出其中奥妙,至于弹劾的罪状,那实在是yi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应该说,这是yi个不错的开始,因为它意味着海瑞已经具有了相当的影响力,要是名声不大,鬼才骂你。
但后果仍然是极其严重的,海瑞失去了通判的职位,并接到了吏部的第二道调令改任江西兴国知县。
兴国是个穷地方,调去那里似乎也算yi种发配,所以看上去,这是个合乎情理的结果,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根据鄢懋卿之前的预计,在他的授意弹劾下,像海瑞这样毫无背景和关系的人,不但无法升官,还会被革职查办。但他万没想到,此人虽然未能晋升,却也保住了官位。多年的政治经验告诉他,其中必有名堂,所以吃惊之余,他也没敢再找海瑞的麻烦。
鄢懋卿的直觉没有错,在看似孤立无援的海瑞背后,确实隐藏着另yi个人,而且还是个大人物,他就是当年的那位福建学政,现在的吏部侍郎朱衡。
在这个世界上,有正直的人,自然就有欣赏正直的人,朱衡就是yi个,别人厌恶海瑞,他却赞赏有加,所以之前他力排众议,向上级推荐了海瑞,破格提拔了他。
而三年之后,他再次挺身而出,保住了海瑞,真是人算不如天算,朱大人偏偏就去了吏部,还偏偏是个副部长。
就这样,海瑞去了江西兴国,继续当他的县令,因为朱衡的保护,他安然度过了人生中的第yi个危机,此时他四十九岁,依然是个七品芝麻官,再混几任就光荣退休,这似乎已是他的宿命。
如果此时有人告诉他,短短几年之后,他这个小人物将闻名天下,并成为中央的高级官员,重权在握,恐怕连海先生自己都不会相信。
然而事实正是如此。命运之神实在很照顾海先生,他虽然性格不对,天赋不高,运气却出奇地好,虽然他后来惹出了更大的麻烦,却依然涉险过关,安然无恙因为另yi位大人物的帮助。
在海瑞看来,兴国和淳安除了名字不同,没有什么两样,该怎么干还怎么干,这下又轮到兴国的衙役们受苦了,但出人意料的是,在兴国的这几年,海县令竟然没惹过事,想来还是因为地方太穷,没人从这儿过,自然也就没有是非了。
就在海县令专心致志干活的时候,却突然接到yi道出人意料的调令,命他即刻进京,就任户部云南司主事。
此时是嘉靖四十三年1564,还没到三年考核期,而户部云南司主事,是yi个正六品官,从地方官到京官,从七品到六品,yi切都莫名其妙。
虽然海瑞不知道,但我们知道,这自然又是那位朱副部长帮忙的结果。就这样,海县令成了海主事,职务变了,地方变了,人却是不会变的。
在地方当县令就敢和总督对着干,按照这个标准,到了京城,如果不找皇帝的麻烦,那简直就没有天理了。
在亲眼见识了真正的政治黑幕和贪污腐化后,海瑞终于忍无可忍,写下了那封天下第yi名疏,用他的正直痛斥这yi切的罪魁祸首皇帝。
在明代,骂皇帝的人并不少,却只有海瑞先生脱颖而出,名垂千古,对此我只能说,不是侥幸,绝不是侥幸。
因为骂人固然轻松,却还要看你骂得是谁,在明代的十几位皇帝中,要论难伺候,嘉靖同志绝对可以排在前三名,这个人极其难搞,不但疑心重,还好面子,但凡骂过他的人,比如之前的杨最c杨爵c高金等人,只是提了点不同意见,就被拉了出去,不打死,也得打个半死。
好汉不吃眼前亏,事实证明,言官之中还是好汉居多,许多人本来就是为骂而骂,纯粹过过嘴瘾,将来退休回家还能跟邻居老太太吹吹牛:想当年,老子可是骂过皇帝的咧。
基于这种动机,在骂人的时候,诸位言官是要考虑成本问题的,而嘉靖同志太过生猛,不是打就是关,亏本的生意还是不做的好。
海瑞偏偏就做了这笔亏本的生意,因为在他的思维里,根本没有成本这个概念。他只知道,他是朝廷的官员,吃着朝廷的俸禄,就该干活,就该做事,就该为民做主
他不是不清楚呈上奏疏的后果,所以他提前买好了棺材,据说是他亲自去挑的,好棺材还买不起,只能买口薄皮的,好歹躺得进去,凑合能用就行。
他的老婆在家等他下班,却看到了这口棺材,顿时惊得目瞪口呆,随即痛哭失声,海瑞却只是平静地对她说:
“记得到时把我放进去就是了。”
如果说杨继盛是死劾,那么海瑞大致就是死谏了,虽不是当场死亡,也等不了多久。要知道,脑袋yi团浆糊,盲人瞎马地掉下山崖,那叫失足,为了yi个崇高的目标,昂首阔步踏入深渊,才叫勇敢。而这口棺材,正是他勇气的证明。
不知死而死,是为无知,知死而死,是为无畏。
海瑞,你是yi个无畏的男人。
第三章 天下的对弈
不听话的下属
yi切正如海瑞预料的那样,皇帝震怒,满朝轰动,关入监牢,等待处斩。但让他感到纳闷的是,自己的情节应属于极其恶劣,罪大恶极,斩立决都嫌慢的那yi类,可左等右等,挂在头上的那把刀却迟迟不落下来。
因为皇帝还不打算杀他,在听完黄锦的话后,他愣了yi下,捡起了那份奏疏,看了第二遍。
嘉靖不是个笨人,他知道,yi个人既然已买了棺材,自然是有备而来,而在对这份奏疏的再次审视中,他看到了攻击c斥责之外的东西
忠诚c尽责和正直。
于是他发出了自己的感叹:
“这个人大概算是比干吧,可惜我不是纣王。”
能讲出这种水平的话,说他是昏君,那也实在太不靠谱了。
海瑞就这样被关了起来,既不是有期,也不是无期,既不杀,也不放,连个说法都没有,他自己倒是很自在,每天照吃照睡,yi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看起来命是保住了,实际上没有。
你要明白,嘉靖同志可是个很要面子的人,就算他懂得道理,知道好歹,你用这种方式对待他,似乎也有点太过了,yi个千里之外的杨慎他都能记几十年,何况是眼皮底下的海瑞
终于有yi天,他又想起了这件事,便发火了,火得受不了,就开始骂,骂了不解恨,就决定杀。
眼看海瑞就要上法场,第二个保他的人出现了徐阶。
徐阶与严嵩有很多不同,其中之yi就是别人倒霉,严嵩会上去踩两脚,而徐阶会扶他起来。
徐大人实在是个好人,不收钱也办事,他认定海瑞是yi个难得的人才,便决定拉他yi把。
但是这事很难办,因为嘉靖这号人,平时从不喊打喊杀,但yi旦决定干掉谁,大象都拉不回来,之前也曾有人上书劝他放人,结果被狠打了yi顿,差点没咽气。
但徐阶再次用行动证明,嘉靖这辈子的能耐算是到头了,因为这位禸 阁首辅只用了yi段对话,就把海瑞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
“皇上你上了海瑞的当了”
嘉靖带着疑惑的神情,目不转睛地看着发出惊呼的徐阶。
“我听说海瑞在上书之前,已经买好了棺材,他明知会触怒皇上,还敢如此大逆不道,用心何其歹毒”
歹毒在什么地方呢,听徐老师继续忽悠:
“此人的目的十分明确,只求激怒陛下,然后以死求名而已,皇上你如果杀了他,就会正中他的圈套”
嘉靖yi边全神贯注地听,yi边连连点头,是的,无比英明的皇帝陛下,怎么能受yi个小小六品主事的骗呢就算上当,也得找个有档次的高级干部嘛比如徐阶同志。
就这样,海瑞的命保住了,他继续在监狱住了下来,对他而言,蹲牢房也算不上是啥坏事,反正家里和牢里伙食差不多,还能省点饭钱。
事实上,在徐阶看来,海主事闹出的这点麻烦实在是小儿科,他现在急于解决的,是另yi个极为棘手的问题。
在严嵩当权那几年,禸 阁里只有徐阶给他跑腿,后来徐阶当权,就找来自己的门生袁炜入阁跑腿,可是这位袁先生似乎不打算当狗腿子,压根没把老师放在眼里,时不时还要和徐阶吵yi架。徐大人当然不会生气,但自然免不了给袁炜穿穿小鞋,偏偏这位袁先生心理承受能力不强,郁闷之下竟然病了,嘉靖四十四年1565告病回了家。
不听话的走了,就找两个听话的来,这两个人,yi个叫严讷,yi个叫李春芳。
严讷兄就不多说了,他于嘉靖四十四年1565入阁,只干了八个月就病倒了,回了老家,禸 阁中只剩下了李春芳。
这位李春芳同志,那就不能不说了,他的为人可以用yi句话概括:厚道c太厚道了。
在几百年后看来,作为嘉靖二十六年的状元,李春芳是不幸的,因为与同科同学相比,他的名声成就实在有限,别说张居正,连杨继盛c王世贞他也望尘莫及。但在当时,这位仁兄的进步还是很快的,当张居正还是个从五品翰林院学士的时候,他已经是正二品礼部尚书了。
他能升得这么快,只是因为两点:yic擅长写青词。二c老实。自入朝以来,外面斗得你死我活,他却不闻不问,每天关在家里写青词,遇到严嵩就鞠躬,碰见徐阶也敬礼,算是个老好人。
所以徐阶挑中了他,让他进禸 阁打下手。
事情到了这里,可以说是圆满解决了,但接下来,徐阶却作出了yi个错误的判断,正是这个判断,给他种下了致命的祸根。
嘉靖四十五年1566三月,经禸 阁首辅徐阶力荐,皇帝批准,礼部尚书高拱入阁,任文渊阁大学士,与其同时入阁的还有吏部尚书郭朴。
在这个任命的背后,是yi个精得不能再精的打算。
高拱不喜欢徐阶,徐阶知道。
自打嘉靖二十年1541高拱以高分考入朝廷,他就明确了这样yi个认识要当,就当最大的官,要做,就做最大的事。
高翰林就这样踌躇满志地迈进了帝国的官场,准备找到那个属于自己的位置,然而现实对他说yi边凉快去。
在长达十yi年的时间里,翰林院新人,七品编修高拱唯yi的工作是整理文件,以及旁观。
他看到了郭勋在监牢里被人整死,看到了夏言被拉出去斩首,看到了严嵩的跋扈,徐阶的隐忍,他很聪明,他知道如果现在去凑这个热闹,那就是找死。
直到嘉靖三十yi年1552,他才第yi次看到了自己的希望,在这yi年,他成为了裕王府的讲官。
对于寂寂无名,丢进人堆就没影的高翰林而言,这是yi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而高拱牢牢地抓住了它。
自从嘉靖二十八年1549太子去世以后,嘉靖就没有立过接班人,不但不立,口风还非常之紧,对剩下的两个儿子裕王c景王若即若离,时远时近。
这件事干得相当缺德,特别是对裕王而言。按年龄,他早生yi个月,所以太子应该非他莫属,但嘉靖同志偏偏坚信“二龙不相见”理论,皇帝是老龙,太子就是青年龙,为了老子封建迷信的需要,儿子你就再委屈个几十年吧。
不立太子也就罢了,可让裕王想不通的是,按照规定,自己的弟弟早该滚出京城去他的封地了,可这位仁兄仗着没有太子,死赖着就是不走,肚子里打什么算盘地球人都知道。
于是yi时之间群魔乱舞,风雨欲来,景王同志还经常搞点小动作,整得裕王不得安生,唯恐到嘴的鸭子又飞了,整日提心吊胆,活在恐惧之中。
在这最困难的时刻,高拱来到了他的身边,在之后的日子里,这位讲官除了耐心教授知识之外,还经常开导裕王,保护他不受侵扰,日夜不离,这十几年的时间里,高拱不求升官,也不图发财,像哄小孩yi样地哄着这位软弱的王爷,并用自己的行动对他阐述了这样yi个事实:面包会有的,烧饼会有的,皇位也会有的,就算什么都没有,也还有我。
所以在那些年,虽然外面腥风血雨,裕王这里却是风平浪静,安然无恙,有高门卫守着,无论严嵩c徐阶还是景王,yi个也进不来,比门神好用得多。
裕王很感激高拱。
关于这yi点,严嵩清楚,徐阶也清楚。
于是高拱就成了抢手货,双方都想把他拉到自己这边,严嵩当政的时候,高拱从yi个讲官被提拔为太常寺卿三品兼国子监祭酒,成为了高级官员。
高拱没有推辞,他慨然就任,却不去严嵩家拜码头:朝廷给我的官嘛,与你严嵩何干
等到嘉靖四十yi年1562,严嵩退休了,徐阶当政,高拱再次升官,成为了礼部副部长,没过多久他再进yi步,任正部级礼部尚书。
傻子也知道,这都是徐阶提拔的结果,然而高拱却依然故我,官照做,门不进,对徐大人的yi片苦心全然无视。
说句实诚话,徐阶对高拱是相当不错的,还曾经救过他yi次:原先高拱曾经当过会试的主考官,不知是那根神经出了岔子,出了个惹事的题目,激怒了嘉靖。皇帝大人本打算打发他回家种地,好在徐阶出面,帮高拱说了很多好话,这才把事情解决。
现在徐阶又yi次提拔了高拱,把他抬进了禸 阁,然而高拱的反应却大大地出乎了徐阶的意料。
他非但不感激徐阶,还跟徐阶捣乱,自打他进禸 阁的那天起,就没消停过。而闹得最大的,无疑是值班员事件。
当时的禸 阁有自己的办公楼,按规定禸 阁成员应该在该处办公,但问题是,嘉靖同志并不住在寝宮,总是呆在西苑。当大臣的,第yi要务就要把握皇帝的心思,对这么个难伺候的主,要是不时时刻刻跟着,没准明天就被人给灭了。所以但凡禸 阁大臣,都不去禸 阁,总是呆在西苑的值班房,坐下就不走。
终于有yi天,嘉靖没事散步的时候去了值班房,yi看禸 阁的人全在,本来还挺高兴,结果yi盘算,人都在这呆着,禸 阁出了事情谁管
嘉靖不高兴了,他当即下令,你们住这可以,但要每天派yi个人去禸 阁值班,派谁我不管,总之那边要人盯着。
于是禸 阁的大臣们开始商量谁去,当然了,谁都不想去,等了很久也没有人自动请缨,于是徐阶发话了:
“我是首辅,责任重大,不能离开陛下,我不能去。”
话音还没落,高拱就发言了:
“没错,您的资历老,应该陪着皇上,我和李春芳c郭朴都刚入阁不久,值班的事情您就交给我们就是了。”
徐阶当时就发火了。
从字面上看,高拱的话似乎没错,还很得体,但在官场混了这么多年,徐阶自然明白这位下属的真正意思,估计高拱先生说话时候的语气也有点隂 阳怪气,所以二十多年不动声se 的徐首辅也生气了:严嵩老子都解决了,你小子算怎么回事
虽然发火,但是涵养还是有的,徐阶同志涨红了脸,yi言不发,扬长而去。
看起来,高拱似乎有点不识好歹,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但凡混朝廷的人,都有这样yi个共识不欠人情,欠了要还。
这才是高拱与徐阶两个人的根本矛盾所在,徐大人认为高拱欠了他的人情,高拱认为没有。
徐阶不是开慈善机构的,他之所以提拔高拱,自然是看中了他的裕王背景,虽说自己现在大权在握,但毕竟总有下岗的yi天,要是现在不搞好关系,到时高拱上台,想混个夕阳无限好自然死亡就难了。
可惜高拱也很清楚这yi点,要知道,在斗争激烈的嘉靖年间生存下来,官还越做越大,绝不是等闲之辈能做到的,他早就看透了徐阶的算盘。
按照皇帝现在的身体,估计熬个几年就能升天了,到时候裕王必定登基,我高拱自然就是朝廷的首辅,连你徐阶都要老老实实听我的话,哪要你做顺水人情
加上高拱此人身负奇才,性格高傲,当年不买严嵩的帐,现在的徐阶当然也不放在眼里。
精明了yi辈子的徐阶终于糊涂了yi回,他没想到提拔高拱不但没能拉拢他,反而使矛盾提前激化,yi场新的斗争已迫在眉睫。
更为麻烦的是,徐首辅在摸底的时候看走了眼,与高拱同期入阁的郭朴也不地道,他不但是高拱的同乡,而且在俬 底下早就结成了政治同盟,两人同气连枝,开始跟徐阶作对,而李春芳yi向都是老好人,见谁都笑嘻嘻的,即使徐阶被人当街砍死,估计他连眼都不会眨yi下。
在近四十年的政治生涯中,徐阶曾两次用错了人,正是这两个错误的任命,让他差点死无葬身之地。这是第yi次。
当然,现在还不是收场的时候,对于高拱和徐阶来说,这场戏才刚刚开始。
丰富的政治经验及时提醒了徐阶,他终于发现高拱并不是yi个能够随意艹 控的人,而此人入阁的唯yi目的,就是取自己而代之。
虽然走错了yi步,在禸 阁中成为了少数派,但不要紧,事情还有挽回的余地,只要再拉yi个人进来,就能再次战胜对手。
天才,就是天才
当何心隐帮助徐阶除掉严嵩,在京城晃悠了大半年,飘然离京之时,曾对人说过这样yi番话:
“天下之能士尽在京城,而在我看来,能兴我学者并非华亭,亡我学者也非分宜,兴亡只在江陵。”
这是yi句不太好懂却又很关键的话,必须要逐字解释:
所谓我学,就是指王学,这段话的中心意思是描述王学的生死存亡与三个人的关系。而这三个人,分别是“华亭”c“分宜”与“江陵”。
能兴起王学的,不是“华亭”,能灭亡王学的,不是“分宜”,只有“江陵”,才能决定王学的命运。
在明清乃至民国的官场中,经常会用籍贯来代称某人,比如袁世凯被称为袁项城河南项城,黎元洪被称为黎黄陂湖北黄陂。套用这个规矩,此段话大意如下:
兴我王学者,不是徐阶,亡我王学者,不是严嵩,兴亡之所定者,只在张居正
何心隐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张居正的职务是从五品翰林院侍讲学士。
张居正,字叔大,号太岳,湖广江陵人,明代最杰出的政治家,最优秀的禸 阁首辅。
请注意,在这两个称呼的后面,没有之yi。
嘉靖四年1525,湖广荆州府江陵县的穷秀才张文明,终于在焦急中等来了儿子的啼哭。
作为yi个不得志的读书人,儿子的诞生给张文明带来了极大的喜悦,而在商议取名字的时候,平日不怎么说话的祖父张诚却突然开口,说出了自己不久之前的yi个梦:
“几天之前,我曾梦见yi只白亀 ,就以此为名吧。”
于是这个孩子被命名为张白圭亀 。
虽说在今天,说人是乌亀 yi般都会引来类似斗殴之类的体育活动,但在当年,乌亀 那可是吉利的玩意,特别是白亀 ,绝对是稀有品种,胡宗宪总督就是凭着白鹿和白乌亀 才获得了皇帝的宠信,所以这名也还不错。
此时的张白圭,就是后来的张居正,但关于他的籍贯,却必须再提yi下,因为用现在的话说,张家是个外来户,他们真正的出处,是凤阳。
两百年前,当朱元璋率军在老家征战的时候,yi个叫张关保的老乡加入了他的队伍,虽然这位仁兄能力有限,没有干出什么丰功伟绩,但毕竟混了个脸熟,起义成功后被封为千户,去了湖广。
这是yi个相当诡异的巧合,所以也有很多讲风水的人认为,这还是朱重八太过生猛,死前就埋下了伏笔,二百年后让这个人的后代拯救明朝于水火之中,这种说法似乎不太靠谱,而事实的确如此。
当然,和朱重八的父亲朱五四比起来,张文明的生活要强得多,起码不愁吃穿,有份正经工作,但要总拿穷人朱五四开涮,也实在没啥意思,毕竟和他的同龄人比起来,张文明这yi辈子算是相当的失败,他虽然发奋读书,二十岁就考中了秀才,此后却不太走运,连续考了七次举人都没有中,二十多年过去了,还是个秀才。
父亲实现不了的梦想,只能寄托在子女身上,据说张白圭才几个月,张文明就拿着唐诗在他面前读,虽说他也没指望这孩子能突然停止吃奶,念出yi条“锄禾日当午”之类的名句来,但奇迹还是发生了。
不知是不是唐诗教育起了作用,张白圭yi岁多就会说话了,应该说比爱因斯坦要强得多,邻居们就此称其为神童。
yi晃张神童就五岁了,进了俬 塾,而他在读书方面的天赋也显现了出来,过目不忘,下笔成文,过了几年,先生叫来了他的父亲,郑重地对他说:
“这孩子我教不了了,你带他去考试吧。”
所谓考试,是考县学,也就是所谓的考秀才,张文明领着儿子随即去了考场,那yi年,张白圭十二岁。
张白圭的运气很好,那yi年的秀才考官是荆州知府李士翱,这位兄弟是个比较正直爱才的人,看到张白圭的卷子后,大为赞赏,当即不顾众人反对,把这个才十二岁的孩子排到了第yi。
这是个比较轰动的事情,整个荆州都议论纷纷,可李士翱却只是反复翻阅着张白圭的答卷,感叹着同yi个词:
“国器国器”
他约见了张文明和他的儿子张白圭,在几番交谈和极度称赞之后,李知府有了这样yi个念头:
在他看来,乌亀 虽然吉利,但对于眼前的这位神童而言,顶着乌亀 的名字过yi辈子似乎也不太妥当,于是他对张文明说道:
“你的儿子前途不可限量,但白圭之名似不大妥当,我看就改名叫居正吧。”
此后,他的名字便叫做张居正。
秀才考上了,下yi步自然就是举人了,和考进士不同,举人不是隔年就能去的,按照规定,您得在学校再熬个两三年,过了资格考试才能考,但那是yi般性规定,张秀才不是yi般人,所以他第二年就去了。
所谓赶得早不如赶得巧,正是这次破格的考试中,张居正遇上了那个影响他yi生的人。
在考试开始之前,考官照例要向领导介绍yi下这yi科的考生情况,于是湖广第yi号人物顾璘得知,有yi个十三岁的孩子也来考试了。
六十五年前,yi个十三岁的少年曾应考举人并yi举中第,他就是闹腾三朝,权倾天下的杨廷和,所以对于这位后来者,顾璘不敢怠慢,他决定亲自去见此人yi面。
两人见面之后的情节就比较俗套了,顾巡抚先看相貌,要知道,张居正同志是明代著名的帅哥,后来做了首辅,跟李太后还经常扯不清,道不明,传得风言风语,年轻的时候自然也差不到哪去。这是面试关,满意通过。
然后就是考文化了,据说顾巡抚问了张居正几个问题,还出了几个对联,张居正对答如流,眼睛都不眨yi下。顾璘十分惊讶,赞赏有加。
两人越说越高兴,越说越投机,于是在这次谈话的结束阶段,巡抚大人估计是过于兴奋了,yi边说话,yi边作出了yi个惊人的举动解腰带。
当然,顾巡抚绝对没有耍流氓的意思,他的那条腰带也比今天的皮带贵得多犀带。
在将腰带交给张居正的时候,顾璘还说了这样yi句话:
“你将来是要系玉带的,我的这yi条配不上你,只能暂时委屈你了。”
事实上,这绝不仅仅是yi个关于裤腰带的问题,而是yi个极具寓意的场景,是yi个非同小可的政治预言。
在明代,衣服是不能随便穿的,多大的官系多高级的裤腰带,那也是有规定的,乱系是要杀头的。而像顾璘这样的高级官员,系yi条犀带招摇过市已经算很牛了。
但他认为,眼前的这个少年可以系玉带,而玉带,只属于yi品官员。
懵懵懂懂的张居正接过了这份珍贵的礼物,他看着顾璘的肚子,随即作出了yi个准确的判断自己多了yi条用不了的腰带。
张秀才捧着腰带回去备考了,顾璘也收起了原先满面欣赏的表情,跑去找到了主考官,下了这样yi道命令:
“这科无论张居正答卷如何,都绝不能让他中第”
这是yi个让在场的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决定,顾巡抚翻脸的速度似乎也太快了点,但巡抚的命令自然是要听的,于是张秀才费尽心机写出的yi张答卷成了废纸,打破杨廷和先生纪录的机会也就此失去。
郁闷到了极点的张居正回到了家乡,开始苦读诗书,准备三年后的那次考试,蒙在鼓里的他想破脑袋也想不通,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多年以后,张居正再次遇见顾璘时,才终于得知原来罪魁祸首正是这位巡抚大人,但他没有丝毫的埋怨,反而感动得痛哭流涕。
顾璘实在是yi个难得的好人,他曾亲眼见过无数像张居正这样的年轻人,身负绝学才华横溢,却因为年少成名而得意忘形,最终成为了yi个四处游荡以风流才子自居的平庸官僚。所以当他看见张居正的时候,便决定不让这yi悲剧再次上演。
只有经历过磨难的人,才能够走得更远,张居正,你的未来很远大。
嘉靖十九年1540,带着不甘与期望,张居正再次进入了考场,这yi次他考中了举人。
正如顾璘所料,张居正还是太年轻了,十六岁的他在yi片赞赏声中开始迷失,认定自己中进士不过是个时间问题,书也不读了,开始搞起了兴趣小组之类的玩意,每天和yi群所谓名士文人聚会,吃吃喝喝吟诗作对,转眼到了第二年,张才子两手yi摊不考了。
反正考上进士易如反掌,那还不如在家多玩几年,这大致就是少年张居正的想法。
玩是yi件幸福的事情,但不干正事,每天只玩就比较无聊了,就在张居正逐渐厌倦这种所谓的“幸福”时,真正的痛苦降临了。
在这次痛苦的经历中,张居正受到了人生的第yi次打击,确立了第yi个志向,也找到了自己的第yi个敌人。
事情是这样的,虽然张居正的父亲张文明只是yi个穷秀才,但他的祖父张镇却是有体面工作的,具体说来,他是辽王府的护卫。
荆州这个地方虽然不大,却正好住着yi位王爷辽王,说起这个爵位,那可是有年头了,当初朱重八革命成功后分封儿子,其中yi个去了辽东,被称为辽王,到了他的儿子朱老四二次革命成功,觉得自己的诸多兄弟在周围碍眼,便把北京附近的王爷统统赶到了南方。辽王就这样收拾行李去了荆州。
根据明代规定,只要家里不死绝,王位就yi直有,于是爷爷传给儿子,儿子传给孙子,铁打的爵位,流水的孙子,两百年后,这位孙子的名字叫做朱宪火节。
这里顺便说yi句,有明yi代,出现过许多怪字奇字,可谓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不要说新华字典c康熙字典,火星字典里都找不到,原因很简单,这些字压根就不存在。
说到底,这还要怪朱重八,这位仁兄实在太过劳模,连子孙的名字都搞了yi套规范,具体如下:自他以后,所有的儿子孙子名字中的第三个字的偏旁必须为金木水火土,依次排列,另yi半是啥可以自便。
可是以金木水火土为偏旁的字实在有限,根本满足不了大家的需要,什么“照”c“棣”c“基”之类的现成字要先保证皇帝那yi家子,取重名又是个大忌讳,于是每yi代各地藩王为取名字都是绞尽脑汁,抓破头皮,万般无奈之下,只好自己造字,确定偏旁后,在右边随便安个字就算凑合了。
这是yi个极为害人的规定,其中yi个受害者就是我,每次看到那些鬼字就头疼,什么输入法都打不出来,只能也照样拼yi个。
而这位辽王朱宪火节为省事,以下称辽王除了名字让人难受外,为人也不咋地,自打他继承辽王爵位后,就把仇恨的眼光投向了张居正。
这说起来是个比较奇怪的事情,张居正从来没有见过辽王,而他的祖父,所谓的王府护卫张镇,其实也就是个门卫,门卫家的孩子怎么会惹上辽王呢
归根结底,这还要怪辽王他妈,这位辽王兄年纪与张居正相仿,同期吃奶同期入学,所以每次当张居正写诗作文轰动全境的时候,辽王他妈总要说上这么yi句:
“你看人家张白圭多有出息,你再看你”
被念叨了十多年,不仇恨yi下那才有鬼。
但恨归恨,长大后的辽王发现,他还真不能把张居正怎么样。
在很多电视剧里,王爷都是超级牛人,想干啥就干啥,抢个民女,鱼肉下百姓,那都是家常便饭。但在明代,这大致就是做梦了。
自从朱棣造反成功后,藩王就成了朝廷防备的重点对象,不但收回了所有兵权,连他们的日常生活,都有地方政府严密监视控制,比如辽王,他的活动范围仅限于荆州府,如果未经允许擅自外出,就有掉脑袋的危险。
说到底,这也就是个高级囚犯,想整张居正,谈何容易
但仇恨的力量是强大的,当张居正洋洋得意,招摇过市的消息传到辽王耳朵里时,yi个恶毒的计划形成了。
不久之后的yi天夜里,护卫张镇被莫名其妙地叫进王府,然后又被莫名其妙地放了出来。中间发生过什么事情实在无法考证,但结果十分清楚回家不久就死去了。
这是yi个疑点重重的死亡事件,种种迹象表明,张镇的死和辽王有着很大的关系,对此,张文明和张居正自然也清楚,但问题在于,他们能怎样呢
虽说藩王不受朝廷待见,但人家毕竟也姓朱,是皇亲国戚,别说你张神童c张秀才c张举人,哪怕你成了张进士,张尚书,你还能整治王爷不成
这就是辽王的如意算盘,我整死了你爷爷,你也只能干瞪眼,虽说手中无兵无权,但普天之下,能治我的只有皇帝,你能奈我何
张居正亲眼目睹了爷爷的悲惨离世,却只能号啕大哭悲痛欲绝,也就在此时,年轻的他第yi次看到了yi样东西特权。
所谓特权,就是当你在家酒足饭饱准备洗脚睡觉的时候,有人闯进来,拿走你的全部财产,放火烧了你的房子,把洗脚水泼在你的头上,然后告诉你,这是他的权力。
这就是特权,在特权的面前,张居正才终于感觉到,他之前所得到的鲜花与赞扬是如此的毫无用处,那些游山玩水附庸风雅的所谓名士,除了吟诵几首春花秋月外,屁用都没有。
荆州知府也好,湖广巡抚也罢,在辽王的面前,也就是yi堆摆设,拥有特权的人,可以践踏yi切道德规范,藐视所有的法律法规,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而弱者,只能任人宰割。
辽王不会想到,他的这次示威举动,却彻底地改变了张居正的yi生,并把这个年轻人从睡梦中惊醒。正是在这次事件中,张居正明白了特权的可怕与威势,他厌恶这种力量,却也向往它。
站在祖父的坟前,陷入沉思的张居正终于找到了唯yi能够战胜辽王,战胜特权的方法更大的特权。
我会回来的,总有yi天,我会回来向你讨要所有的yi切,让你承受比我更大的痛苦。
向金碧辉煌的辽王府投去了最后yi瞥,紧握拳头的张居正踏上了赴京赶考的路,此时是嘉靖二十三年1544,张居正二十岁。
不管情绪上有多大变化,但对于自己的天赋,张举人还是很有信心的,他相信自己能够中第,然而现实再次给他上了yi课名落孙山。
这是yi个张居正无法接受却不能不接受的事实,他的所有骄傲与虚荣都已彻底失去,只能狼狈地回到家乡,苦读不辍,等待下次机会。
嘉靖二十六年1547,张居正再次赴京赶考,此时他的心中只剩下yi个念头:考中就好,考中就好。
赵丽蓉大妈曾经说过:狂没有好处。这句话是有道理的,张居正不狂了,于是就中了,而且名次还不低,是二甲前几名,考试之后便被选为庶吉士,进入了翰林院庶吉士培训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