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品寒士 上品寒士第104部分阅读
作者:未知书名:上品寒士更新时间:2020/12/28 19:24字数:5873
之不能拖着整个家族冒这个险,架空皇室门阀当政是当前最好的选择,他钱唐陈氏要借势迅速壮大实力,于国于民于家于己,四方受益。
第六十章 爱之无以复加
九月初六午后,秋阳朗照,陈艹 之骑着陆纳送他的那匹黑骏马出了姑孰城,冉盛领二十名军士跟随护卫,另外还有沈赤黔及十余名沈氏俬 兵,丁立诚一家四口和婢仆五人也一道随陈艹 之去建康,丁立诚已得桓温荐书,到建康将求见尚书仆射兼吏部尚书王彪之,谋取钱唐附近某县长吏之职,丁立诚在益州为官近十年,原以为不到致仕之年不能归乡了,未想年初叔父丁异对陈艹 之一言,陈艹 之竟真把他从遥远的益州征调出来了,丁立诚一家如何不喜笑颜开
来德坐在一辆双辕马车的车辕上,笑得嘴巴合不拢,艹 之小郎君今日上午特意去子城军械司向考工兵曹为他告假,考工兵曹答应给假四个月,让来德回钱唐过年,想到一个月后就能与妻子青枝和尚未满周岁的儿子团聚,来德真是快活无比,在西府服役已一年半,再有一年半他就可以解职还乡了,陈家坞才是来德一辈子想呆的地方
跟在来德马车后面的是十辆牛车,车厢里大都是秦燕两国君主送给陈艹 之的俬 礼,还有桓温以军府名义赏赐给陈艹 之的五十万钱八百匹绢。
黄小统架着雌雄白隼行在车队最前面,突见一道白影冲天而起,排云直上,在晴空下如白se 闪电一般急速飞逝,但闻一声呼哨,那道白影飞掠而回,停在黄小统肩头,敛翅不动
众人齐声喝彩,少年黄小统抿着嘴,得意非凡。
次日一早,陈艹 之命黄小统带着两个随从先赶回建康,向三兄陈尚和小婵报平安,再设法让葳蕤知晓,如果葳蕤尚有出入府门自由的话,那么四日后的上午在新亭相见。
黄小统欣然领命,他这次跟着陈艹 之出使北国,学会了骑马,当即带了两个随从,一路纵马飞鹰而去。
初十日巳时末,黄小统三人赶到建康,径去城西顾府,正遇陈尚,前两日鲜卑使臣皇甫真在袁宏的陪同下到达建康,陈尚就已获知十六弟即将归来的消息,现在见到黄小统,自是大喜。
小婵在院里听到黄小统的声音 ,赶紧出来,急问:“小统,艹 之小郎君呢”
黄小统身量长高了一截,跟随陈艹 之往返万里,见识增长,已非昔日腼腆少年,笑嘻嘻向小婵作揖道:“小婵姐姐好,小郎君明日就能到,让小统先一步来向三郎君和小婵姐姐报平安。”
小婵喜不自胜,问:“小郎君真的说到我了吗,向我报平安”
黄小统道:“是,小郎君亲口说的。”
只是一句简单的报平安,就让小婵快活得几乎要哭出来,连声道:“真是太好了,小郎君回来了,得尽快让陆小娘子知道,陆小娘子可是日夜盼望着呢。”
黄小统道:“不知陆小娘子还能不能自由出府,小郎君想请她明日上午在新亭相见。”
小婵道:“我去问彤云小娘子。”便去顾府后院见张彤云,张彤云得知陈艹 之明日就能到建康,也很高兴,即命仆从备车,她带着小婵去小陆尚书府见陆葳蕤。
陆葳蕤正在花窗下画一幅墨菊图,她也知道陈艹 之即将归来的消息,这两日时时刻刻都在等待着,这时听到小顾夫人张彤云来了,陆葳蕤的心猛地一跳,赶紧迎出去,一眼看到张彤云身后的小婵,小婵正热切地望着她,喜气盈盈不同往日
陆葳蕤去见继母陆夫人张文纨,陆夫人张文纨一看陆葳蕤的脸se ,没等她开口,就含笑道:“陈郎君回来了是吗”
陆葳蕤垂下眼睫,掩饰禸 心的欢喜,应道:“是,明日能到。”
陆夫人张文纨问:“你是想明日去新亭迎他是吗”
陆葳蕤嘴唇颤动,嗫嚅羞涩,却还是应道:“是。”
张文纨笑道:“去吧,现在连皇帝都不敢娶你了,你除了嫁陈艹 之还能嫁谁你二伯父虽然固执,久之也必会答应的,好在如今二伯父那边也不管这边的事了,你要出城也无妨,反正建康城禸 外无人不知你与陈艹 之的事。”
陆葳蕤脚步轻盈地回绣阁向张彤云和小婵回话,张彤云小婵都甚是高兴。
陆葳蕤道:“阿彤,明日你与我一道去新亭吧”
张彤云笑道:“我家顾虎头又没回来,我去接谁啊”
陆葳蕤含羞道:“新亭菊花台的菊花都开了,我们一起去看菊花。”
张彤云道:“不去,让小婵与你去。”
陆葳蕤便与小婵约好明日卯时末刻在南门相见,然后齐赴新亭
这一夜,陆葳蕤久久不能成眠,摸摸左足踝上系着的赤丝绳,想着三月天与陈艹 之在秦淮河畔的陈氏新宅的西楼上的缠绵,陆葳蕤不禁浑身发烫,辗转反侧,情难自已,却又想起那个病重的谢家娘子,自那日去乌衣巷见到了谢道韫,听到那柔美低沉不时杂着咳嗽的嗓音说出的一番深情言语,陆葳蕤就对谢道韫非常怜惜,当时情绪激荡之下说愿意让陈艹 之娶谢道韫,但事后想想又觉得不对,这不是承让的事,她不能扭曲自己的情感,她要和陈郎君在一起,这种炽烈的情感无法抑制,不能与陈郎君在一起毋宁死
然而,瘦弱而依然努力挺腰端坐的谢道韫如清晰的剪影一般深刻在陆葳蕤心里,这谢家娘子一往情深让她动容,她想,这世间何曾有这样的男女友情,谢家娘子一心只为陈郎君着想,帮助陈郎君与陈郎君同喜同忧,这谢道娘子是不是喜爱陈郎君尤胜于她
这样一想,陆葳蕤就更难以入眠了,披衣而起,立在窗前看楼外迷蒙昏暗的院落,半圆的月亮已经西坠,星辰闪闪烁烁,夜风轻拂,带来后园桂花的芬芳
陆葳蕤心想:“我已经不能再多喜欢陈郎君一分了,我只能这么喜欢陈郎君,好比一个人力气有大小一样,我已竭尽全力。可是谢家娘子胜过我,比我还喜爱陈郎君,那我也没有办法。”
秋夜寒重,陆葳蕤回床去睡,心想明日还要起早呢,睡不好脸se 会不好看,嗯,谢家娘子我一点也不嫉妒,我喜欢她,我希望她好起来,这次陈郎君回来,应该有办法治好她的,明日我要问问陈郎君
九月十一日卯时末,陆葳蕤乘一辆马车,带了十来个婢仆随从出了建康城南门,与小婵黄小统数人会合,一道往新亭而来。
陈尚原想去新亭迎接十六弟的,但因为陆小娘子要去,他觉得不大方便,就没有同去。
建康城前些时下了几场秋雨,这两日放晴,天空就显得格外清碧高远,朝阳初升,霞光万道,众人都觉喜气洋洋,艹 之小郎君回来了,一切都会好起来。
黄小统骑着马,鞍前是一对雌雄白隼,黄小统道:“陆小娘子,等下快到新亭时,我就放出白鹰,小郎君他们若是先到了就会看到,就知道陆小娘子到了。”
一行二十人加紧赶路,不需半个时辰,新亭山遥遥可见,黄小统便打开雄隼有脚绊,朝前方示意,那神骏的辽东白隼便风驰电掣朝前飞去,在新亭山上盘旋一圈,倏忽飞回
黄小统道:“小郎君还没到。”
板栗奇道:“小统,莫非你懂鸟语,这大白鸟把看到的告诉你了”
黄小统笑道:“我就是知道,不过究竟怎么知道的我也不能告诉你,怎么说呢,这叫只可意会不能言传。”
板栗“啧啧”道:“小统出息了,跟着陈郎君出使长安,现在说话竟这般让人难懂了。”
众人皆笑,陆葳蕤一颗心也是浮跃跃轻飘飘的,已经数月没有这么轻松快乐过了,陈郎君一回来,这感觉就是不同,阳光都似乎明媚起来了。
一行人来到新亭山下,见陈艹 之果然还没到,陆葳蕤和小婵便登上半山亭,一边赏玩菊花,一边等待陈艹 之到来,黄小统派了一个随从快马去迎陈艹 之,就说陆小娘子已经在新亭等着了,他自己架着双隼在菊花台上放飞。
正这时,从建康方向来了一群人,或乘车或骑马,来到新亭山下,十余人往半山亭攀登而上
板栗和几名陆氏府役拦住道:“我家小娘子在台上赏花,请诸位稍等一会再上去吧。”
那十余人中的为首者身材高大,广颐丰颊,气势凌人,扭头对左右冷笑道:“哪家的小娘子如此气派,占到新亭山来了,竟不许我等游玩”
板栗也知理亏,陪笑道:“小人是陆尚书府上的,请诸位多包涵,要不待我命人设锦幛遮蔽一下诸位再上山,可好”
为首那人根本不听板栗说什么,厉声道:“皇帝已将这新亭山赐于我建道场,以后这里就是归本道首所有”身后一人扯了扯他袍襟,低声道:“卢道首,这是小陆尚书府的家奴,亭上的小娘子子想必就是那位入宮未成的陆氏女郎。”
板栗一看,这后面说话的人他认得,却是去年在瓦官寺山门外调戏陆小娘子还殴打他后被冉盛打断腿的皇帝侍从朱灵宝,再看其身后几人,果然计好相龙都在此。
第六十一章 陆葳蕤的愤怒
葛衫道冠丰颊多髭者便是彭城天师道大祭酒卢竦,去年二月在建康台城太极殿东堂,卢竦装模作样表演其蹈火不热的所谓仙术时,被陈艹 之巧为破解,卢竦一双手给沸油烫得皮肉糜烂,声名扫地,狼狈不堪地回徐州去了
当今皇帝司马奕还是琅琊王时,就师从卢竦修习男女合气术,卢竦在太极殿东堂出乖露丑,司马奕却不醒悟,还命琅琊王友陆禽去彭城赐卢竦钱帛,以示慰问,上个月更是把卢竦请回建康皇宮供奉,又赐新亭山让卢竦重建道馆,卢竦志得意满,俨然以江东天师道首领自居
对于去年在太极殿东堂施法失手,卢竦有些疑心是陈艹 之暗中捣鬼,因为陈艹 之是葛洪弟子,或许也知晓沸油不热的秘法,而且此前陈艹 之就与他有言语冲突,所以卢竦虽不甚确定,但依然对陈艹 之衔恨在心,思有以报之,此前在徐州是无可奈何,现在重回建康,得到皇帝司马奕的宠信,应是一饭必酬睚眦必报的时候了
板栗见到朱灵宝计好相龙,识得此三人是皇帝的侍从官,往日又有仇隙,不免有些慌张,又不知威风凛凛的卢竦是何人,心想:“朱灵宝三人都跟在后面,此人该不会就是皇帝吧”念头一起便知不对,此人方才说皇帝把新亭山赐给他建道场,想必就是那个深得皇帝宠信的天师道卢道首了。
板栗不敢拦在山道上,带着几名陆氏府役退回半山亭,护住陆葳蕤小婵等人,低声道:“葳蕤小娘子还认得那几个人吗,他们是”
短锄眼尖,嚷了起来:“这是去年在清溪门想要非礼我家小娘子的那几个人,被小盛打折了腿,这些人又来干什么”
短锄不提那事犹可,一提就揭了朱灵宝三人的痛处了,顿时恼羞成怒,也不管陆禽的面子了,指着板栗道:“你这无礼家奴,滚出来,今日让我等打断狗腿就饶过你。”
板栗连连作揖道:“是小人冒犯,是小人冒犯,请让我家小娘子先下山去,小人任凭你们处置。”一边说一边不停作揖。
板栗是吓到了,他知道朱灵宝三人要报复去年断腿之仇,他很后悔没多带几个俬 兵出来,现在只有先让陆小娘子先脱身,而他自己就算被打断腿也在所不惜
卢竦体格高大,目光越过板栗等人的头顶,看到半山亭中那个娇美无俦的年轻女郎,不禁耳热心跳,se 授魂与,心道:“这定然是花痴陆葳蕤了,卢某修习男女合气术十五载,阅女无数,何曾见过这么美的女子那眉目那小嘴那雪白肌肤单单看着都觉得娇嫩无比,若是手抚上去嘿嘿,可惜未能入宮,不然的话”又想:“这女子连皇帝都娶不到手,难道最终却要嫁与陈艹 之,可恼,可恨哇”
短锄见卢竦的目光肆无忌惮地打量她家小娘子,挺身拦在前面,怒视卢竦,脆声道:“你是什么人,这般无礼,可知这是谁家女眷”又对板栗道:“阿兄,求这些人做什么,他们敢怎么样”
卢竦收回目光,冷笑道:“别的不敢怎么样,打断这家奴狗腿却是敢的,家奴无礼,我代为教训,小陆尚书还得谢我才是。”喝一声:“将这家奴拿下”
卢竦是天师道道首,当然身手不凡,随行的除朱灵宝三人外,其余七八人都是他的弟子,个个身有武艺,根本不把那几个陆氏府役放在眼里,气势汹汹就要上前打人
陆葳蕤虽然害怕,却还是走上几步,立在半山亭阶沿边,说道:“这是我陆府家人,他哪里得罪了你们我六兄陆子羽随后便到,你们可以向我六兄去说。”
陆葳蕤知道从兄陆禽与朱灵宝三人交好,所以这么说,算是缓兵之计,待陈艹 之赶来再对付这些人。
卢竦示意弟子暂勿动手,肥脸含笑注视着这位美丽的陆氏女郎,问道:“陆小娘子在此是等待什么人吗,听说那陈艹 之被鲜卑人放回来了”
在菊花台上放鹰的黄小统和一名西府军士这时过来了,黄小统道:“怎么回事,你们是什么人,我家小郎君是快到了。”
卢竦笑容一收,问黄小统:“你是陈艹 之的随从”
黄小统见这人口气不善,也就脖子一梗,应道:“是又如何”
朱灵宝三人已经大叫起来:“打是陈艹 之的人就该打”若说打陆府的板栗还有些顾忌的话,打陈艹 之的手下则是毫无顾忌,去年打断他们腿的正是陈艹 之的手下,正可谓冤有头债有主
卢竦摆摆手,他看中了黄小统臂上架着的那两只白鹰,这位天师道大祭酒平日除了勤习男女合气术外,最爱的是畋猎,对黄小统道:“皇帝近来颇喜鹰犬,你这两只鹰理应呈献给皇帝。”对左右弟子道:“取那两只鹰来。”
黄小统对这两只白隼爱逾性命,岂肯交出,争夺之际,锁鹰的脚绊不慎绷开,两只白隼振翅而上,鸣声高亢,瞬间成两粒白点,消失在云端不见。
黄小统这些日刚把这两只白隼养熟,但平时放飞都是或雌或雄单放,这下子一齐双一起飞去,哪里还收得回来。黄小统毕竟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年,又气又急,大哭起来,冲上去要与卢竦拼命,跟在他身边的那个西府军士也是气愤不平,正要拔出腰刀,却被卢竦的一名弟子先下手为强,一脚踹倒,两个人扑上去夺了那军士的刀,黄小统也被卢竦一个耳光扇倒在地
卢竦掸掸袍袖,朝陆葳蕤拱手道:“陆小娘子请吧,但陈艹 之的这两个手下却走不得,让陈艹 之来向皇帝要人。”掉头朝山下走去,他的几名弟子反扭着黄小统两人拖着要走
陆葳蕤极少动气,她一向温柔良善,少与人计较,婢仆有过也都是宽容待之,但这回实在是气得狠了,身子微微发抖,一提裙角,快步走下半山亭,拦住卢竦等人的去路,说道:“请不要为难他二人。”这女郎虽在盛怒之下,言语依然有礼从容,显示了极好的教养。
小婵短锄簪花,还有十余位陆氏仆役都护在陆葳蕤四周,将下山道路堵塞。
卢竦没想到这陆氏女郎有这样的胆气,寻常女子遇到这事已是吓得容颜失se 了,哪里还敢上前
卢竦看了看朱灵宝三人,朱灵宝计好相龙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这些佞臣小人也只敢在陆氏家仆面前逞凶,在陆葳蕤面前就不知所措了,他们还真不敢与陆氏家族起正面冲突,世家大族的强横不是他们这些无品小吏能抗衡的,他们不怕陈艹 之,但畏惧眼前这个陆氏女郎。
卢竦哈哈一笑,爽快道:“既然陆小娘子为他二人求情,本道首岂能不给陆小娘子面子,就饶了他们吧。”朝那几名弟子使个眼se ,做个拗断的手势
那几个反扭着黄小统二人双手的天师道弟子心领神会,施辣手将黄小统与另一名西府军士的左肘“咔嚓”折断,然后一跤推倒在地,说道:“奉师尊命,饶了你二人,还不跪谢”
黄小统二人起先还不觉得手臂痛,片刻后,剧痛袭来,全身寒毛一炸,满头冷汗,忍不住右手捧左手,大声呻吟起来
卢竦两手一摊,说道:“陆小娘子,本道首已放人,你也该让路了吧。”
正这时,听得山下一人大叫道:“小统,黄小统,陆小娘子到了没有”这人嗓门奇大,震得山谷回响。
黄小统忍痛应道:“小盛哥,快来,我让人给打了,陆小娘子也在这里。”
小婵心中一喜,对陆葳蕤道:“是小盛,陈子盛,艹 之小郎君也应该到了。”
就听一个清朗的声音从山下传来:“小统怎么回事,谁打的你葳蕤,你还好吗”
陆葳蕤眼泪流了出来,应道:“陈郎君,我还好。”转身迎了下去。
山道一弯,陈艹 之与冉盛二人飞快地奔上山来,后面是沈赤黔和十余名沈氏俬 兵。
陆葳蕤立定身子,看着陈艹 之健步而来,泪光中绽开甜美的笑,梨花带雨不足以喻葳蕤之美。
短锄急语如炒豆:“陈郎君,你可赶到了,你看那一伙人,对我家小娘子无礼,要打我阿兄,放跑了黄小统的白鹰,还打伤了他二人。”
冉盛沈赤黔先陆葳蕤施了一礼,跑去察看黄小统二人伤势
卢竦等人已退到半山亭上,朱灵宝三人去年被凶神恶煞一般的冉盛打怕了,这时见冉盛雄壮更胜往昔,不禁心惊胆战,指着冉盛对卢竦道:“卢道首,此人凶猛,要小心提防。”
卢竦皱着眉头,他没有想到陈艹 之来得这么快,而且还带着十几条精壮军汉,今日恐怕不能善了,不过卢竦却也不惧,他手下也有身怀武艺的八名弟子,而且陈艹 之被鲜卑人掳去,现今灰溜溜回到江东,皇帝正欲治其罪,他还敢如昔日那般神气活现吗
第六十二章 摧折卢道首
三月初六,陆葳蕤在新亭山目送陈艹 之远去,今日再见,已是九月十一,睽离半载,相思刻骨,又兼流言蜚语风雨凭陵,这对陆葳蕤这样养尊处优的门阀女郎而言,实在是饱受煎熬艰辛备至,而今执手凝眸,那灵魂深处涌上来的甜美感觉,让她觉得没有什么不值得的,当然,方才遭遇卢竦那一幕实在令人不快,损害了相爱之人久别重逢的美好心情
陈艹 之握了握陆葳蕤柔软微凉的手,轻声道:“就好像你一直在这里等我。”又道:“葳蕤,你和小婵她们先下山去,我来解决这里的事。”
小婵这才上前施礼道:“小郎君安好。”眼睛上下打量陈艹 之,说道:“小郎君晒黑了一些”
黄小统过来了,悲愤道:“小郎君,他们把我的白隼放跑了,再也不飞回来了”
这少年左臂从肘部反折过来,断骨刺破肌肤,血染袍裈,却都不如两只白隼跑了让他伤心愤怒。
陆葳蕤看了看半山亭上的卢竦诸人,说道:“我和小婵姐姐就在这里等着,陈郎君,如果可以的话,就惩罚一下那些人,真是太过分了,好好的就打黄小统。”
小婵想找绢布为黄小统二人包扎一下,陈艹 之止住道:“先别动,骨折了不要擅动,我不会接骨,待回建康再找医生疗伤。”
冉盛问:“阿兄,怎么打,折手还是断腿”冉盛说得很平淡,但冷酷之意显现无遗。
沈赤黔上前道:“陈师,打死这些败类,我们刚回建康就遇到这等事,真是气愤”沈赤黔手下十二名俬 兵个个武艺精熟,是从数千名沈氏庄客中精挑细选出来的。
陈艹 之抬眼望着半山亭,问板栗:“那人不是天师道祭酒卢竦吗,去年被逐出建康,怎么又回来了”
板栗道:“陈郎君,这个卢竦是前月底回建康的,近来最受皇帝宠幸,现居住在宮中,传授什么老子想尔注,方才说皇帝把这新亭山都赐给他建道场了。”
陈艹 之看了看卢竦及其身后的朱灵宝三人,灵光一闪,一个废黜皇帝司马奕的绝好理由跃上心头,心道:“很好,就把这些昏君佞臣跳梁小丑一并收拾了。”说道:“他们怎么对付黄小统就怎么还施他们,只不要伤及性命,这些人还可利用。”
冉盛“嚣”地一声抽出腰刀,沈赤黔与其十二名俬 兵也一齐拔出刀来,跟着陈艹 之冉盛向半山亭走去。
朱灵宝看到铁塔一般的冉盛手执明晃晃的钢刀大步而来,已是吓得双腿打抖,对卢竦道:“卢仙师,他们有刀啊。”
卢竦虽然吃惊,却也不信陈艹 之敢杀他们,清咳一声,走出半山亭,拱手道:“来者莫非陈洗马,在下彭城卢竦,昔日与陈洗马有一面之缘,陈洗马手下这般执刀而来,意欲何为”
陈艹 之站住不动,冷冷道:“跪下”
卢竦没听明白,眉毛一扬,问:“什么”
冉盛沉声道:“叫你这狗才跪下,没听到吗”
卢竦勃然大怒,退后两步,冷笑道:“本道首只跪三官帝君,就是皇帝在此我也是不跪。”
陈艹 之道:“你们殴打我西府军士,今日就把你们当作山贼打杀了也无不可。”
卢竦暗暗心惊,西府桓温素来跋扈,陈艹 之真要杀了他们然后逃回姑孰,皇帝就是想为他报仇也无可奈何,眼见陈艹 之一众手下目光凶狠刀锋凌厉,看那样子就不是新兵庸手,他卢竦手下的八名弟子虽然身有武艺,奈何未携兵刃,而且对方人多势众,硬拼肯定是拼不过,大丈夫能屈能伸,就暂忍一时之辱又有何妨,待回到建康再加倍偿还对方便是
一念及此,卢竦换上笑脸,深深施礼道:“陈洗马误会了,卢某并没有对陆小娘子不敬,是卢某的两个弟子不晓事,与那个黄衫少年起了冲突,不慎跌伤了那少年,是卢某御下不严之过,卢某愿出两万钱以赎此过。”心里恶狠狠道:“不信你能得我两万钱用。”
陈艹 之不置可否,见卢竦身后一名弟子手里握着一把单刀,想必是刚才从那个西府军士手里夺去的,便道:“那刀是西府军械,还来。”
卢竦从那弟子手里接过刀,迟疑了一下,还是双手平托刀身,上前两步很诚恳地躬身呈上
冉盛走过去,取过刀
卢竦正要退后一步,蓦觉脖颈一凉,冉盛的左手刀已经压在他右边脖颈一侧,断喝一声:“跪下”
卢竦脖颈的大血管青筋一绽一绽,那刀锋只要轻轻一抹,他就要血溅五步,卢竦空有不俗身手也不敢乱动,嘶声道:“你们欺人太甚”
冉盛右手刀翻转过来,用刀背在卢竦左手肘关节用劲一击,“嚓”的一声,卢竦左肘被打断,又喝道:“跪下”
卢竦断臂痛得浑身冒冷汗,又觉颈侧刀侧微陷入肉,心知此人心狠手辣,哪敢再强硬,忍着屈辱,缓缓跪倒
冉盛瞪着朱灵宝道:“你过来。”
朱灵宝见冉盛这般凶狠,帝师卢道首都被打断了手跪倒在地,现在又叫他过去,吓得魂飞魄散,“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高拱求饶道:“不干我事,我没有动手打人”
冉盛道:“过来,解下他腰带,将他反绑起来。”
朱灵宝听说不是要打断他手脚,心下一宽,这个效力讨好的机会不容错过,赶紧膝行至卢竦身后,低声道:“卢道首,得罪了,在下也是被逼无奈。”
卢竦“哼”了一声,朱灵宝已是麻利地解下卢竦腰带,要将卢竦反绑,卢竦左臂已折,被朱灵宝这么一扭,痛彻骨髓,忍不住叫起痛来,朱灵宝只怕冉盛打他,哪里管卢竦痛不痛,照样绑上。
冉盛看着卢竦那八个弟子,还是那句:“跪下”
计好相龙二人已先跪下,那八名卢竦的弟子见师尊都屈服了,他们面面相觑,迟疑了一会,也纷纷垂头丧气地跪下。
冉盛对朱灵宝道:“把这些人都绑上。”
朱灵宝赶紧遵命去绑人,计好相龙平时都是惯于谄媚奉迎皇帝的小人,心想不能让朱灵宝独占这美差啊,也膝行而前道:“陈将军,我二人也擅绑人”
冉盛点头道:“绑紧。”
卢竦的八名弟子虽然怒目而视,却也无可奈何,只有受绑,最后只剩朱灵宝一人无人绑他,上前陪笑道:“陈将军,都绑好了。”
冉盛一刀背过去,将朱灵宝左肘打断,喝道:“老实跪着。”扭头对沈赤黔等人道:“都看着作甚,把这些狗才左臂都打断。”
卢竦的弟子方才没敢抵抗,现在又哪里还能还手,一时惨叫声不绝于耳,左臂都给打折了。
冉盛问陈艹 之:“阿兄,现在如何处置他们”
陈艹 之回头看了看,葳蕤和小婵她们已经下山去,想必是听不得这些人鬼哭狼嚎,便道:“小盛你领几个人押着他们入城,交给五兵尚书部处置,就说他们殴打西府军士,又对吴郡陆氏出言不逊。”
板栗道:“我敢作证。”
陈艹 之道:“不必你去作证,免得受责。”
冉盛道:“好,阿兄先与陆小娘子回城去吧,留五个人听我使唤,要不我干脆在这里等丁阿舅来德他们到来再一起进城。”
陈艹 之为了赶来与陆葳蕤相见,一早从二十余里外老盛店快马赶来,留下二十名军士护送丁立诚和来德的车队随后缓行。
小婵用四尺绢布打了个结,让黄小统挂在脖子上把断臂维系着,黄小统这时走过来啐卢竦道:“狗贼,还我白隼,还我白隼”
卢竦跪地俯首,一声不吭,咬牙忍耐。
沈赤黔对那一双白隼飞走了也很惋惜,见黄小统挂在胸前的竹哨,说道:“小统,你吹哨试一试,或许未飞远,能召回来。”
“没有用的,两只都飞走了就召不回来了,还没养熟呢。”
黄小统抹了一把眼泪,话虽这么说,还是要试一试,执哨劲吹,一缕尖细的哨音高拔而起,仿佛一根极细的丝线透云直上,这哨音传得极远。
黄小统憋足了气使劲吹着,竹哨都差点吹裂,然而晴空缈缈,哪里有那雌雄白隼的影子
黄小统吹得面皮紫胀,汗水泪水齐流,犹不肯舍
陈艹 之道:“罢了,小统,我答应日后再觅一对白隼给你。”
突见黄小统神se 一变,惊喜交集的样子,养鹰人的耳朵对鹰的鸣叫声特别灵敏,他听到了远处天边传来两声短促的鹰鸣,当即兴奋地猛吹竹哨
西边天际,远远的见两粒白点,渐渐变大,转眼成了两只翼展数米的大鹰,往黄小统这边飞了过来
黄小统狂喜,扯掉脖子上挂着的绢布,不顾断臂剧痛,努力伸展双臂,让那两只翱翔归来的雌雄白隼停在他左右肩头
这一刻,少年黄小统神采飞扬。
第六十三章 救星
陆府的双辕马车宽敞华丽,还有淡淡花香,似乎这马车穿过大片大片的花树来到此地,陈艹 之与陆葳蕤咫尺对坐,身子随着马车的颠簸而微微摇晃,车窗外是不断向后逝去的新亭风景,远处大江流淌的声音静听可闻
陈艹 之将陆葳蕤双手拢在自己手掌中,感着纤手的细柔温润,轻轻一带,将那双手贴在自己胸前,葳蕤的上身也就倾过来,眼睛睁得大大的,神情娇羞不胜,低低的唤了一声:“陈郎”
陈艹 之离得很近地端详着这个与他有肌肤之亲白头之盟的温柔女郎,半年不见,略见清瘦,下巴尖了一些,双眸清澈如故,仔细看,那精致的柳叶眉不时会轻轻一蹙,随即又舒展开来,应是日夜忧思留下的痕迹呀。这爱花成痴的女郎深尝了世情的纷扰和压迫,如今看上去更有让人珍惜的成熟美丽
不知为什么,陈艹 之觉得葳蕤神情里有嫂子丁幼微的影子,也许是因为葳蕤与嫂子丁幼微一样都是温柔而执拗的性子,葳蕤和嫂子丁幼微走的也几乎是同样的路,葳蕤还要更艰难一些
这样一想,陈艹 之就觉得自己很对不起葳蕤,让她受了这么多委屈,若葳蕤只是一个软弱的门阀娇女,只怕现在都不能相见了
陈艹 之跪直身子,一把将陆葳蕤搂在怀里,葳蕤还是很害羞,过了一会才伸手反抱住陈艹 之的腰,下巴搁在陈艹 之左肩窝处,腰肢被陈艹 之搂紧轻折,秀颈伸仰,喉底不自禁地发出一声呻吟般的叹息
耳鬓厮磨,陈艹 之道:“葳蕤,我实未料到会出这么多事”
陆葳蕤仰起头,用嘴唇轻轻触了一下陈艹 之的唇,柔声道:“我不是好好的吗,也等到陈郎归来了,流言蜚语总会消散,我倒是担忧陈郎被鲜卑人留住不肯放还。”
听陆葳蕤说流言蜚语,陈艹 之便想起谢道韫身份已经泄露,这事总要向葳蕤解释一下的,轻轻松开葳蕤,面对面道:“葳蕤,我有一事要和你说”
陆葳蕤“嗯”了一声,双眸盈盈注视着陈艹 之,她已猜到陈艹 之要与她说谢家娘子的事了,陆葳蕤很想听听陈艹 之是怎么看待谢道韫与他之间的感情的
“这事我很早就想对你说了,”陈艹 之墨眉微皱,神情有些踌躇:“葳蕤你现在也已知道了,祝英台便是那陈郡谢氏女郎”
陆葳蕤见陈艹 之眉头微皱小心翼翼开口的样子,心里轻轻一叹,不忍让他劳心择语,说道:“陈郎,这事我都知道了,我也去看望过谢家姐姐,谢家姐姐是个很好的人”
陈艹 之听陆葳蕤称呼谢道韫为谢家姐姐,颇感奇怪,问:“谢家娘子从会稽回来了吗”
陆葳蕤道:“陈郎还不知道啊,谢家姐姐上月底回到建康的,她病得很重,京中名医说她身罹劳疰或尸疰之疾。”
“啊”陈艹 之大惊失se ,他很清楚“劳疰”“尸疰”是什么病,那就是肺痨肺结核啊。在“链霉素”发明之前,肺结核就是不治之症,他的兄长陈庆之就是死于这种“尸疰”
陈艹 之呼吸骤然紧促起来,问:“葳蕤你可知谢府都请过哪些医生诊治”
陆葳蕤答道:“听说有扬州名医杨泉,还有几名宮廷太医陈郎,谢家姐姐的病你可以治,是不是”
陈艹 之不答,问:“那些医生怎么说”
陆葳蕤看着陈艹 之的脸se ,说道:“名医杨泉与我爹爹是好友,来拜访我爹爹时说起谢家姐姐的病,却道已是无可救药,我不信,陈郎你有办法救她是吗”
陆葳蕤不懂医道,虽知虚劳尸疰是极严重的病,但却相信陈艹 之能治,毕竟她张姨的不孕症也是陈艹 之治好的,对陈艹 之难免有些盲目信任。
陈艹 之禸 心痛惜至极,想着三月末那个大雨滂沱的清晨与谢道韫在寿州八公山下挥手作别,而今归来,得知的却是谢道韫病将不起的消息,他不愿意相信这一消息,他也希望自己能妙手回春治好那才高命薄的奇女子,可谢道韫若真患的是肺痨肺结核,他同样是束手无策,葛师的金篑药方肘后备急方都提到了“劳疰”或“尸疰”这种恶疾,认为此病不但积月累年,渐就顿滞,以至于死,还具有传染性。虽然也开出了针对的药方,但只能是拖延一些时日,患者最终还是会死去,未有治愈的先例
陈艹 之与陆葳蕤依然双手交握,陆葳蕤感觉到陈艹 之手心浸出汗水,就知道谢道韫的病让陈艹 之感到了极大的忧虑,心也就悬起来,轻唤一声:“陈郎”
陈艹 之道:“只盼杨泉误诊,谢道韫患的不是劳疰。”
陆葳蕤听陈艹 之这么一说,顿时为谢道韫揪起心来,想说什么却无从开口,一切安慰的言语都无比苍白,那书法屏风后削瘦而努力端坐的剪影却异常鲜明
陈艹 之松开陆葳蕤的手,双手扶膝,手指在膝盖上伸缩起落,像是在按捺箫孔,这是陈艹 之的习惯,遇到烦难之事,他就会以这种姿态苦思对策,他现在就是在紧张思索谢道韫的病,他知道链霉素是治疗肺结核的特效药,链霉素是从链霉菌析离出来的一种抗生素,但以他所知的那些粗浅常识和东晋的现有条件是无法制造出链霉素的,这制药绝非是造个往复式风箱那么简单,风箱造得粗糙点无妨,但链霉素却马虎不得,莫说他不知道如何提炼链霉素,就是知道,在时下这种简陋条件下析离出来的链霉素肯定不纯,哪能给谢道韫服用呢
马车不停行驶,秋风拂起车帷,陆葳蕤将车帘拉开,阳光照入车厢,说道:“陈郎,你即去乌衣巷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