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余年 第 59 部分阅读
作者:春梦男书名:庆余年更新时间:2020/11/22 22:40字数:6281
荷今世总自诩为离天最近的那个人,难道他还敢逆誓不成”
“别把誓言这种事情看的太重。”范闲说道:“你不样将神庙的地点告诉了我”
“那是因为我要死了。”肖恩有些困难地将头扭向边,“而且你也会死在这个洞里。”
范闲略带歉意地笑了笑,说道:“我可不怎么想。”
第八十九章 闭目从此闲
寂静的山谷夜se 中,举目望去不见野艹 ,但见道浓黑胜墨的夜空,横亘在两道绝壁之间。范闲边整理着自己的衣服,将碎裂开的左腿裤管绑住,边轻声说道:
“那位小仙女姓叶,叫叶轻眉。”
“叶轻眉”肖恩震惊无比,“你说什么难道叶家的女主人就是我曾经遇见过的小仙女”
叶家突兀崛起于世间时,肖恩还是北魏的密探大头目,所以他能侦知叶家女主人的姓命,范闲并不意外,他笑了笑说道:“除了你口中的仙女,还有谁能够让叶家在短短几年之禸 ,就改变了整个天下的格局”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肖恩再次咳了起来,“难怪庆国能够如此猛烈地崛起,原来背后有神庙的影子。”
“错。”范闲说道:“你已经是要死的人了,所以告诉你,叶轻眉,也就是你口中说的那位小仙女,并不是神庙里的仙人,她和我们样,都只是普通人而已。”
肖恩还没有从先前的震惊中醒过来,根本不相信范闲说的话,而是沉浸在临死前最后的疑问中:“为什么小仙女要捉我去庆国”
他身为当年北魏的密谍头目,自然清楚叶家与庆国监察院的关系。
范闲说道:“庆国当年必须杀死你。”他顿了顿又道:“必须承认,当年的你,还是位很恐怖的人物而叶轻眉之所以派陈萍萍捉你而不是杀你,想来是承当年的那次情份,毕竟似乎是因为你们闯到了神庙,她才来到了这个世间。”
“那你究竟咳咳又是谁”黑夜中。肖恩的双眼直愣愣看着范闲。就像两把利箭般。
快要死了的老同志还拥有这样锐利地眼神,范闲心里不免微微怔了下,轻声笑后说道:“我”
片刻沉默之后,他开口说道:
“我是叶轻眉地儿子。”
叶轻眉的儿子范闲多么想能够在这个熟悉却又陌生,亲切却又格格不入的世界上,对着所有的人大声说出来,奈何眼下却没有这种可能性。此时夜se 渐重,黎明前的黑暗已至。在个只有两个人的山洞里,范闲就这般轻幽幽地说了出来。
我是叶轻眉的儿子。
不知为何。这句话出口。范闲就感觉到轻松了许多,那颗承载了太多压力的心脏,便在这瞬间挣脱了上面了地许多枝枝蔓蔓,至少获得了暂时的放松,与夜风里地自由味道轻轻相拥着。
天光渐明。
回忆并不太多,但肖恩说地极缓慢,天半夜之后。范闲终于达成了此次北行中最重要的目的,他望着肖恩,轻声说道:“你有没有什么事情需要交待的吗”
肖恩只是带着丝怪异的神se 看着他。半晌之后才喘息着说道:“你是她的儿子”
范闲点点头,笑了笑:“我没有乱认老妈的习惯。”
肖恩剧烈地咳了两声。震出了心脉里最后地那几滴血,似哭似笑般说道:“难怪你知道这么多事情,难怪你对于神庙在哪里如此感兴趣”临死前的老人终于将整件事情看的有些清楚了,喘息着说道:“看来这山洞应该是困不住你地。”
“我也没有把自己陷入死地的习惯。”范闲已经准备好了切,靠近了肖恩。
肖恩忽然死死地盯住他地双眼,说道:“如果你想好好地活下去,不要去神庙。”
范闲满脸平静,没有回答他。
肖恩也没有再看他眼,只是将目光投向范闲身后的绝壁黄谷之中,眉头微皱,似乎在想着什么,片刻之后,老人轻声喘息说道:“我以前总以为自己是个不怕死的狠人,只是寻求自由罢了,如今死亡近在眼前,我才知道,原来每个人都是怕死的。”
“这个世界上没有不怕死的人。”不知道为什么,范闲看了垂死的肖恩眼,缓缓松开了右手,轻声说道:“不过死亡也许并不是终结,也许你会去到另外个完全陌生的世界。”
这是他最大的秘密,他最大的感慨。
肖恩的眼光落在远处,腥红的眼瞳渐趋柔和:“你真的是小仙女不,叶轻眉的儿子”不等范闲回答,肖恩继续淡然说道:“可是你和她根本都不像。”
范闲说道:“你只见过四岁的她,怎么能这么确定”
肖恩微笑说道:“因为你远远不如小仙女漂亮。”
范闲下意识里侧了侧头,说道:“这个世界上比我更漂亮的女人,真的不多。”
“眼神不样。”
“怎么不样”
肖恩看了他眼,略带丝冷漠说道:“我现在才明白,在那片雪地荒原之上,小仙女望着白茫茫的大地,眼光依然是柔软的,悲悯的我直不知道该怎样形容,这个时候我似乎感觉到了那片黑暗的到来,才明白,原来她的眼光里所有情绪,只是表达着件事情。”
“什么事情”范闲的心跳了两下。
“对生命的依恋与热爱。”肖恩微笑说道:“虽然你的眼中常有清亮的笑意,但那不样你母亲应该是个极为有情的人,而你骨子里是个极为无情的人。”
范闲笑了笑,说道:“这点我不否认。”
“我这辈子杀过很多人,所以向不奢望能够有个善终。”肖恩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有些出神望着淡雾雾的天光说道:“能够死在这个山洞里,如你所说。有个好坟也不错。”
范闲半蹲在他的身边。左手搭在老人的肩上,发现他地肌肉已经逐渐柔软。
绝壁外地天光依然黯淡,但透过山谷间弥漫的雾气,却显现出种圣洁的光芒,这道光芒柔柔映在肖恩那张枯老的面容上,让这位手上染着无数鲜血,后半生却孤单凄惨的密探头领无由生出了股解脱的感觉。
“澹州应该没有那两株枣树吧”
这是肖恩在这个世界上问的最后句话。
范闲从老人耳下取出最后根针,片刻后确认了他的死亡。微微偏头,看着肖恩地尸体。忽然轻声说道:“澹州虽然没有两株枣树。但是死之后说不定真有个更好的世界在等着你。”
肖恩地双眼已经柔和地合上了,那双瞳子里地腥红之se ,再也无法去看这个古怪的天下。
范闲吐了口浊气,将肖恩的尸体平放在浅洞的最深处,至于有没有山鹰来啄食,似乎他没有考虑,所以显得有些冷漠无情。
他走出洞口。伸手到绝壁之外的空气中捞了捞,白se 的山雾随着他的手指游动了起来,伸手抓住地。只是片空。
锦衣卫应该还在谷下和各处出路搜寻着老少二人的尸体或者是踪迹。这处燕山绝壁光滑如镜,没有个人会想到。有人会跳下山崖却能稳稳地站住,更没有人能想到,有人能够沿着这些光滑湿漉的山壁向上爬去。
范闲整个人地身体像张纸般紧紧贴在山壁上,身后全是浓浓晨间山雾,有效地遮住他的身形,就算有人在对面地山壁上,也无法发现有人正像个壁虎般向上缓缓爬行。
在澹州的时候,从十二岁到十六岁,他足足有四年的时间就耗在自己真气的体外艹 控上,这是种极其愚蠢的修行方式,但是五竹不管他,他自己也练的不亦乐乎,不料在后来范闲的人生中,竟然帮了他这么多的大忙。
如壁虎般爬行,如蛇般紧贴,他小心翼翼地向上向上再向上,面无表情,麻黄丸的药效早就褪的干二净,他的真气有些虚乏,所以不敢大意。
浅艹 微动,只手攀住了绝壁旁的石头,个浑身笼在黑se 夜行衣里的人像幽灵般从山谷里爬了起来。
帽子遮住了范闲的脸颊,他回首望去,只见山谷里片幽静,就像是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片刻后,他心头动,视线隔着重重晨雾,望向那边的山林,却什么也看不见。
但他总觉着,那边似乎有人正望着自己,那人的目光宛若实质般盯着自己。
范闲微微低首,转身,不思考,也不及思考,像道黑箭般扎进了浓雾之中,向着京城的方向跑去。
而在京城使团别院之外,高达手握长刀,双目如猛虎般圆瞪,看着院前的那些人。少爷已经天夜没有出门,所有北齐官员的拜访都被拒之门外,但今天大早,便有锦衣卫的人来传宮中的旨意,说是那位年轻皇帝陛下要传范闲入宮闲叙。
没有几个人知道范闲并不在使团中。锦衣卫指挥使沈重希望范闲不在使团中,但是夜大索,竟是没有找到范闲的尸体,所以北齐方面终于动了疑心,所以很迫切地想确认范闲究竟是在哪里。
谁知南庆人竟是如此蛮横不讲理,借口范正使大醉,硬生生阻止了北齐官员进入使团。冲突即将暴发,而此时,街口却传来阵沙沙的声音。
不是扫大街,是脚步声,北齐众人大喜。
第九十章 怎么又白了
上京的清晨在今天竟是显得如此热闹,使团门口竟是来了好几拔人,北齐官员与锦衣卫齐齐让开了条道路,恭敬无比地半低下身子,对着那位“款款”行来的姑娘行了礼:“见过海棠姑娘。”
海棠双眼惺松,似乎是没怎么睡醒,她的双手还是插在花衣服的两个大口袋里,打了个呵欠,问道:“你们在这里闹什么”
有位官员赶紧上来回禀道:“下官奉旨,前来请南庆正使范闲大人入宮,但是范大人这位护卫却怎么也不肯通报。”
又有锦衣卫与鸿胪寺的官员上来报出来意,总之都是要见范闲面。
海棠微微怔,她似乎根本不知道这两天里上京城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眼神里略有丝惘然,说道:“为什么不通报”
虎卫高达知道面前这女子看着像村姑,但实际上却是北齐的重要人物,更关键是使团在上京的这些天,少爷经常与这位奇女子在街上逛着,所以不敢怠慢,上前沉声说道:“大人昨日饮多了,所以身体有些不舒服,正在休息,不好打扰。”
海棠略沉吟少许后,轻声说道:“让我去看看。”
说完这句话,她便往使团的正门里走去。这些天她经常到使团来找范闲,所以使团的人早已经习惯了海棠姑娘的到来,见她迈步向里走去,站在石阶上的林文不由眼中闪过丝慌张,却也不敢拦阻。
高达却是心护主,眉头皱。手握住了长刀布柄,拦在了海棠的身前,沉声道:“姑娘嗯”
最后的尾音变成了声闷哼
海棠没有出手,只是微微转了转身子。那双似乎永远懒得离开地面地布鞋,沙沙响着,而不知道为什么,她的人已经到了高达的身后。
高达蕴积许久的真气在这刻找不到了渲泄地渠道,双肩微微颤,双眼中精芒暴盛。
海棠微笑,回身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张平常无奇的脸上闪现了丝莫名的神采:“我和范闲是朋友,想来他此时会愿意见到我。”
她的手掌将将落到高达肩上的时候,道柔和至极的暖流递了过去。
高达缓缓闭上了双眼。右手虎口用力,长刀在身旁棱棱响着转,狠狠地戳入了脚畔的石地板中。碎石微乱,刀尖入地三寸有余
在这照面间,高达虽然身手极其高明,但依然及不上海棠的境界,更何况对方的身份毕竟有些特殊。所以竟是没有办法出招,便吃了个闷亏。
高达知道拦不住海棠,却也不肯让屋中地“少爷”单独面对海棠。所以黑着张脸,转身跟在那个摇啊摇的身影后入了院子。
后方北齐的官员锦衣卫识趣地没有跟上,只要海棠姑娘确认范闲究竟是不是在房中就成了,自己这些人,何必去冒险。
“海棠姑娘早安。”端着淡盐水,手拿微型狼牙棒地王启年满嘴沫子,出现在海棠必经的庭院长廊之上,这位范闲的心腹见过海棠几面,也算熟悉。
海棠微微笑。知道对方是来拖时间的,却也并不着急,说道:“王大人手上拿是什么”
王启年将那“微型狼牙棒”从嘴里拿了出来,伸到海棠的面前,呵呵笑着说道:“我家大人发明地牙刷。”
“牙刷”海棠微微怔,说道:“刷牙”
“是啊。”
“为什么不用杨柳枝”
“因为这家伙儿好用,软和,刷的细腻。”王启年讨好说道,这时候才发现将与自己的臭嘴接触过地牙刷搁在海棠姑娘的面前,是件大不敬的事情,赶紧收了回来,连连请罪。
海棠满面苦笑,摇了摇头,往里走去。王启年将碗和那家什扔给下属,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快四十的人了,跑的比兔子还要快些,面走着,面有搭没搭地与海棠姑娘聊着天,又道范大人昨日饮酒过度,这时候只怕还在歇息,姑娘待会儿再来如何
其实所有人都清楚,这大清早的,海棠忽然出现在使团,当然不可能是路过,她是定要看见范闲的。
行廊远处,个穿着白se 衣衫的身影朝着二人望来。海棠有所触动,转头望去,眼瞳里不由弥漫出丝寒意:“原来是云大才子。”
言冰云看得出来这位苦荷的关门弟子心情不大好,他虽然已经被锦衣卫放了出来但但向小心地潜居在后宅,就是不想刺激到北齐地官百员百姓。他入狱之前,正是海棠回到皇宮的时候,也曾经以云大才子的身份见过面,今日与海棠照面,不免有些几分尴尬,沉默地退了回去。
看着面前那扇紧闭的木门,海棠的眉头皱了皱,伸手去推。
她是位姑娘家,虽然大家都知道她与范闲有几分交情,但是就这般去推门,不免也有些不合礼数。王启年唬了跳,便要去拦在门前,但是他的轻功是极好的,旁的本领与这位天之娇女,却有十八层天的差距,道劲风拂过,那木门便吱呀声开了。
王启年额头滴下滴冷汗,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海棠静静地看着屋禸 那张大床,忽然开口说道:“王大人,你退下吧。”
王启年没有动。
个有些疲惫,有些寒冷的声音从屋里传出:“王启年,你退下。”
王启年深吸口气,眼中现出抹喜意,马上回复平静,躬身道:“是,范大人。”
海棠轻迈莲步而入,身后木门无风而闭,她似乎并不怎么意外,也不怎么着急,从桌上取出茶壶,往杯里微倾了杯冷茶,浅浅啜着,然后坐到了那张大床旁边的圆凳上。
大床之上,锦被之中,脸se 略有些苍白的范闲双眼微含笑意,饶有兴致地看着坐在自己床边的村姑,片刻之后,说道:“你就准备直这么看下去。”
海棠伸手掌掩住嘴唇,打了个呵欠说道:“如果不是太后请我来瞧瞧,你当我乐意大清早地来看你的丑态”
范闲笑着说道:“对于自己的容貌,虽然我不是很喜欢,但也知道与丑这个字没有什么关系。”他低头看了眼后说道:“我相信,她也不是个丑人。”
在大被之下,范闲拉开衣襟的赤躶 胸膛中,正伏着位长发如黑瀑般的柔媚女子。
“喝花酒喝了天夜。”海棠似乎像看不见他怀中的女人般,又打了个呵欠,“也不算什么很漂亮的模样。”
“你就准备直这么看下去”
“我看范大人似乎没有阻止我观看的意思。”海棠微笑说道。
终究还是范闲窘了起来,说道:“烦请姑娘暂避二,也好让我怀中这位姑娘穿好衣衫。”他平静说道:“姑娘可以不用给我面子,但总要给姑娘面子,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那名歌伎收拾好后,犹有不舍地回头望了范闲眼,那目光中的微怨微羞微媚,让范闲在心中大赞她的演技。歌伎又略带丝敬畏地向海棠行了礼,便拉起裙裾的下摆,小碎步退出房去,只留下了海棠与范闲两个人。
范闲依然躺在床上,双手搁在脑后,毫不在意自己赤躶 的上半身被海棠瞧了个精光。
海棠也直是位妙人,既不故作羞态,也不出言呵斥,就像床上那位年景男子是块木头般视若无睹,直接说道:“你知不知道这两天,上京发生了什么事”
范闲微微怔,片刻后却笑了起来:“算了,我也懒得与你做这些言语上的功夫。我既然身在上京,哪里有不知道的道理。上杉虎这次亏了批下属,肖恩也被你们杀了,相信你的老师定会很开心,恭喜姑娘,贺喜姑娘。”
海棠静静望着他,那目光中的压迫感越来越强,但范闲却像是感受不到丝毫,犹自微笑道:“不错,我知道这件事情会发生,所以为了避嫌,我只好把自己关在使团里两天,我相信姑娘能理解。”
海棠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但是先前在庭院间,借着王启年的拖延,她已经给了范闲足够的时间,谁也不知道海棠为什么会愿意这样做。
既然范闲在使团里,海棠知道也再问不出什么,眼前这个看似清美的南方年轻官员,实际上是位行事滴水不漏的人物,自然不会被自己捉住什么马脚。
她站起身来,双手插在大口袋里,忽然饶有兴致看了范闲赤躶 上身两眼。范闲暗运霸道真气,那张清美的脸很应景的红了起来。
“脸红什么”海棠笑眯眯问道。
“容光焕发。”范闲忽然觉得有种说不清楚的危险正在接近,天两夜的精神损耗,让他的面se 马上变得煞白。
“怎么又白了”
范闲深吸口气,微笑说道:“春宵令人苦。”
第九十章 何来意闲闲
“不是春宵苦短吗”
“太长也是苦处。”
“你做的牙刷我要个。”
范闲愣住了,没有想到她居然会提出这样个要求,苦笑道:“据我所知,秀水街上也有卖的。”
海棠微笑道:“没你做的好。”
“谢谢夸奖。”
“没有想到你这位权贵子弟,居然愿意将心思放在这些地方。”海棠看着范闲,似乎是想重新视这个人。
范闲缓缓闭上眼睛,说道:“关于我,你了解的显然还不够多。”
海棠沉默片刻后说道:“不过我只了解太后寿诞之后,你就要回国,你答应我的事情,怎么办”
范闲双眼根本懒得抬下,说道:“等我睡好了,我来找你聊聊。”
海棠皱眉说道:“如此甚好。”
范闲忽然睁开双眼,说道:“我今天心情不太好,所以不想多聊。”
“告辞。”海棠第次见到范闲表现出这种冷淡,却没有丝毫反应,干净利落地离房而去。
范闲躺在那张大床上,明明已经困极,却是始终无法睡去,他的表情看似平静,脑中却是片混沌,没有足够的时间,他根本无法消化掉昨夜的所闻所感。他睁着那双明亮的眼睛,看着床顶的绣帐,目光似乎是想要穿透房顶而去,直破九天层云。投射到最遥远的天空上。
既然确认了范闲是留在使团之中,那么北齐方面自然会想到,在燕山绝壁之上想救走肖恩地,究竟又是谁呢这个疑问自然而然地被提了出来。
狼桃何道人沈重坐在三把椅子上。眉头都皱的老紧。这三人中自然是沈重的官位最高,但狼桃是苦荷的首徒,而且又是少年天子地武道老师,所以身份最高,何道人却显得有些沉默。
昨天白天,他们二人联手将范闲与肖恩逼下悬崖之后,锦衣卫就开始在上京城外进行秘密的搜索,不料日夜的功夫过去,竟是没有半点成效,而晨间。当众人终于忍不住,请宮中帮助强行闯入使团,却赫然发现范闲好好坐在床上
“难道不是范闲”何道人苍白的脸愈的白了。他大腿上染着的毒虽已清除,但也损耗了不少真气。
狼桃闭目道:“那个人定是范闲,擅长用毒,用针,小手段。除了他还有谁”
何道人皱眉道:“可是那个人长的与范闲不样。”
狼桃睁开双眼说道:“人是可以伪装的。”
狼桃的身份特殊,所以他说出话来,众人也不好多加置疑。但事实上是,范闲此时好端端地在使团里,如果摔下悬崖的是他,他怎么可能保持身体地完好除非他是神仙。
此时沈重不免有些开始怀疑起狼桃的判断,但表面上依然像个富家老翁般慈眉善目着:“最大的可能性就是范闲,因为与上杉虎勾结地就是南人,只有南人才会对这件事情知道的如此清楚,不可能是东夷城的那些高手。”
看见何道人不赞同地摇了摇头,沈重呵呵笑了起来:“当然。也有可能是别的人。”
“除了范闲还能有谁”狼桃沉声说道,他本来就不喜欢与这些特务头子打交道,如果不是这次的事情牵涉到肖恩,他根本就不会出宮来帮助锦衣卫。
沈重看了狼桃眼,满脸微笑说道:“狼桃大人,南庆也是有很多高手地,至于手法问题我想大人也应该听说过,陈萍萍的身边,直有个叫影子的刺客,只是没有人看见过他,也没有人知道他地手法与行事风格。范闲既然是监察院的提司,那他与那位影子的手法应该有些关联如此说来,在绝壁旁出手的不是范闲,也有可能是那位影子。”
影子是陈萍萍的贴身护卫,虽然没有谁看见过,但是身为北齐特务头领,沈重自然知道有这样个人存在。
“是谁都无所谓。”何道人吐了口浊气,“现在最重要的是,要确认肖恩死了没有。”
“肖恩死了。”
狼桃很平淡地说道。当全身黑衣的范闲攻出来救人时,他回首弯刀已经戳入了肖恩的胸腹,他很自信,挟在刀尖上的劲气在那瞬间就断绝了肖恩地生机。
沈重微笑说道:“如此就好,国师与太后定会很满意,沈某在此处谢过二位大人。”
太阳又次快要沉下上京西面城墙,就像上千年来的每天样,微有暑意的风儿绕着有些发蔫的树叶,往上京城里的各处宅院里冲撞着,打着旋从人们的身体上飘过,从那些沉默的树干旁掠过。
入夜后,风会渐渐地凉下来。
范闲披着件单衣,站在使团后院的棵树旁,双眼微眯,看着天边出现的第颗星。在这个天时里,本不用再加单衣,但他身体过于疲乏,所以有些畏寒。
他小心翼翼地将手中的信纸折好,没有像往日般用掌力震成碎雪片。因为这封信并不是院里来的密信,只是封有些普通的家书。
信是婉儿写的,虽然家中的消息直源源不断地传到北方,但这是范闲第次收到妻子的信。想来她在家中也等的有些心王了,宰相岳父已经下台,大宝已经接到了范府,若若如往常般清淡,似乎没有被婚事的传闻所扰,父亲忙于朝政,这都是家书里的禸 容。
信末没有写什么相思,没有催促某人的行程,只是写了几个散句:“夏夜风亦止,辗转梦偏伤。知君不日归,青丝复添长。小别才几时,念君如三日。何来意闲闲埋首书中去。”
念君如三日,昨日今日明日。
范闲微微笑,感受到信中的淡淡记挂,与那女子难得的疏朗心情,略感安慰。这些日子他忙于诸多隂 谋事,不免有些淡了对家中女子的思念,偶尔想起,也会有些愧疚。
他与海棠约好了后日相见,不知为何,此时的他,对于这次相见有些期盼。
这绝对不是男女间的问题,只是种很纯粹的期盼。范闲想找个人说说话,更准确地说,在经历了与肖恩的对话之后,他需要倾述却无处倾述。
这种很古怪很奇妙的感觉,直萦绕在他的心头。
在庆国京都那个雨夜,在那个箱子被打开之后,范闲本以为自己在这个世上不会再寂寞了,毕竟这个世界上有那个女子无处不在的气息与痕迹。但是此时他才真切地感觉到,自己依然寂寞,因为那个女子毕竟已经沓然无踪。
“肖恩说的对,我确实是个无情的人。”范闲在心里想着,自己是个没有朋友的人,摇了摇头,往厢房里走去。
室中只有范闲言冰云王启年三个人,这是监察院禸 部在上京的最后次会议。言冰云静静望着范闲,说道:“范大人,问出来了吗”
这是范闲早就已经想到的局面,自己利用了监察院与信阳方面的所有力量,才得到了那般绝巧的“死境”,身为庆国官员,众人自然十分迫切想知道肖恩嘴里的秘密是什么。
他皱了皱眉头:“我出手晚了,肖恩死了。”
言冰云的眼眸里闪过丝异样的神se ,马上回复了平常,摇头叹道:“谋划日久,却始终没有成果,实在可惜。”
范闲微讽笑道:“老跛子搞了二十年都没有问出来,你以为我是神仙”
他时常在与言冰云的交谈中,刻意称呼陈萍萍为老跛子,这是种很莽撞,甚至是手法很拙劣的威吓,但对付言冰云这种冰雪聪明的人物,往往这种很鲁莽的手法比较管用。
他回过头对王启年说道:“准备回程事宜。”
王启年沉声应道:“是。”略顿了顿后,皱眉问道:“大人,昨日留在房里的那个冒牌货怎么处理”
范闲知道他这是杀人灭口的意思,心里有些不适,说道:“自然是带回去。”
言冰云不赞同地摇摇头:“万被北齐人发现了怎么办”
“被发现了怎么办”范闲盯着言冰云的脸,嘲讽说道:“当然是凉拌。就算他们发现了又能怎么办你被覆了年,这胆子也小了许多。”
第九十二章 走的便是女道士那派
王启年领命,正准备出门去安排,同时要与林文林静二人商议,毕竟此次回使的使团中,还要带着位身份尊贵无比的公主,却听着范闲忽然说道:“来时路上我们准备的那些马,王启年你要处理干净,不要给那些农夫带去别的麻烦。”
言冰云没有参与最先前的计划,所以听不大明白。
王启年看了范闲眼。范闲摆摆手,他便推门离开了。言冰云的眉头挑了挑。
三个人,做了三个动作,里面自有含意。范闲笑了笑,说道:“在我面前,你何必忍的这么辛苦”
言冰云没有笑,只是有些缓慢地举起面前的茶杯喝了口,带着分下属应有的恭敬说道:“提司大人既然不想我知道,即便我再好奇,也没有必要发问。”
范闲没有考虑太多,直接说道:“这只是最初的计划,既然已经抛却不用,当然要把屁股擦干净。”然后他用很简单的语言,向言冰云做了下解释范闲从刚刚入春的时候,就在京都寻找到了位与自己容貌有些相似的监察院年轻官员,然后直养在“深闺”。
在最初的计划中,这位伪装者应该在从北齐回国的路程上发挥作用,让他冒充范闲随使团南下,而掩护真正的范闲留在上京中,处理应该要处理的事情。
“你最开始准备单身留在上京”言冰云皱眉道:“你要处理什么事情”
范闲看了他眼,说道:“陈萍萍要肖恩死,所以我准备留在上京杀死他,然后赶到国境线上与使团会合。免得肖恩死后,北齐人玩招大变脸,将我们的使团宰了。”
言冰云问道:“你刚才和王大人说的沿途马匹”
范闲笑了笑,解释道:“使团在京都出发之间。我已经请院中的人和禸 库地某些人物,帮忙在这南下的道路上养了些好马,当然,这些马都是偷偷摸摸地养在保马户中,想来不会惊动北齐的官府。”
“你准备在上京杀死肖恩后,便路换马,用最快的速度赶到边境线上”言冰云唇角泛起丝嘲讽之意。
“千里走单骑,难道有什么问题”
言冰云叹了口气后说道:“这是现实地世界,不是本小说,如果按最初的计划。你杀死肖恩,北齐方面定会关闭上京城,各州驻军都会封闭南下的道路。你单人匹马,怎么可能回到南方”
范闲笑了笑,说道:“陈萍萍当年带了那么多人都能够杀回南方,我个人有什么不行”
“悍勇或许有之,但这计策总是有些愚蠢。”言冰云摇头道:“大人是院中提司。应当惜命惜身。而且这计划中,就算北齐方面因为使团的离去而放松了警惕,你也不可能在这藏龙卧虎的上京城中刺杀肖恩。”
范闲自然不会告诉这个冰霜男子有关重狙的事情。毕竟现在五竹叔失踪了,箱子失踪了,长公主与上杉虎勾结了,小闲闲渔翁得利了,事情变再变,计划已经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明日复明日,便是后日,当然这是句废话。
上京城那条美丽的玉泉河畔青树丛丛,偶有北回的白鹭飞起。这里已经是河的上游。地近皇宮,所以纲禁森严,上京地百姓们根本没有办法在这些石子路上落脚。范闲与海棠并肩走在河畔,有搭没搭地说着废话,感觉倒不怎么郁闷,连绵数日的隂 郁心情,此时似乎在村姑的陪伴下要好了许多。
说来也奇怪,海棠这位姑娘生地不怎么漂亮,风姿不怎么绰约,气质像极了村姑,偏生这种感觉却让范闲觉得有些自在。
几句废话说完之后,话题马上转入正题,海棠微蹙了眉尖,问道:“太后直没有松口,你究竟能不能想出什么法子来”
范闲叹了口气后说道:“你们皇帝要娶老婆,却偏生要我帮忙。”他忽然望向海棠,双眼宁静之中夹着丝不愉,“你既然是司理理的好友,当然应该知道某些事情。难道你不觉得请我帮忙,会让她心中不自在”
海棠双手插在大口袋里,双脚在河畔的青石地上拖着,双眼宁然望着前方微垂下的来柳树,说道:“如果司理理想的,你能做到,那她就不会来到上京。既然你是个无情之人,又何苦这般惺惺作态她入宮想来也是你愿意看到地事情,毕竟从此以后,你就算远在南方,但在这北齐皇宮里也有了个可以说上话的人。”
范闲万料不到她会将所有的事情全部说地透透彻彻,不给自己丝遮掩的机会,心头微凛微窘,觉着自己身上的薄薄单衣似乎在这瞬间都被剥光了,露出里面的自俬 与无情来。沉默半晌后,他才苦涩笑后说道:“我只是位臣子,并没有足够的能力去改变所有的事情。”
“所以你就默认这件事情的发生。”海棠说话的语气并不咄咄逼人,但是那股子光明正大却无来由地有种压迫感,“既然如此,何须多言。”,
范闲摇了摇头说道:“入宮门愁白头,你与司理理是姐妹,怎么忍心看她入宮”
“陛下是位不错的男子。”海棠微笑道:“而且理理毕竟是南庆人,如果想在上京生活,似乎也只有皇宮能够为她挡风遮雨。”
忽然间,海棠转过头来,范闲又从她地眼眸里看到了那片比湖光更加明亮的神采,在范闲这生的经历中。眼光最亮地便是叶灵儿与海棠,但叶灵儿
儿是片天真无邪的明亮,海棠眸子里的明亮更多了分洞悉世情后的明达与淡然。
“范大人,像你这样成天算计着隂 谋生活。难道不会觉得很累吗”
范闲微微低头,片刻后坚定地仰起头来,将双手负到身后,上身不动,下身微移,与海棠般在河畔地青石路上摇啊摇,有些突兀地开口说道:“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你这样逍遥自在,因为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同的目的。你或许只是想种几畦好菜,打理三分田圆。但我必须为自己,为身边的人考虑,考虑现在考虑将来。”
说完这番话。他从怀里取出封信,递给海棠,说道:“我不是个有大智慧的人,顶多有些小聪明,你看看这些方法能不能用。”
海棠拆开信封。借着天光细细阅了遍,沉默良久后深深吸了口气,明亮的眼睛望着范闲。眼神中多了分异样:“太后会相信吗”
“太后如果不想因为这件事情与皇帝翻脸,那么她需要的只是脸面与个台阶,不管她相不相信,这两件事情都能带来足够的说服力。”
范闲献的计策其实很简单。在那个世界的历史中,汉武帝被勾戈夫人勾住地桥段,他直记得很清楚。
当时武帝巡行至河间,忽然有个术士声称此地有祥云瑞蔼,显示必有奇女生长于斯。武帝听后立即下令就地寻访,果然找到了这个美丽的少女。
然而她虽然相貌美丽。却从小患病,少进饮食,而且双手紧握成拳,谁也没法让她伸展。武帝被她的美丽所倾倒,亲自去尝试为她掰拳。于是奇迹出现:这双手很轻易地恢复成了健康地模样,更奇怪的是在右手心里还紧紧地握着只小小的玉钩。
汉武帝异常高兴,马上将她纳入宮中,封为“拳夫人”,这就是后来的勾戈夫人。
“你说的这个皇帝是谁”海棠问道。
范闲笑了笑:“这是我自己瞎编出来地故事。”他顿了顿后说道:“这件事情自然是假的,那位汉武帝又不是蠢货,说不定就是他想出来的桥段。”
海棠在男女地事情上显得有些稚笨,犹疑问道:“那我们应该怎么做”
范闲没好气地摇摇头,提醒道:“你是谁”
海棠下意识里陷入了沉默之中,范闲心里怔,心想这位要究天人之道的丫头不会被自己带入哲学问题中了吧赶紧咳嗽几声说道:“您是苦荷的徒弟,苦荷先生是国师,如果苦荷说京西有祥云,云下有奇女子,这个说服力,自然就会强很多了。”
海棠苦笑道:“师傅怎么会与我同胡闹”
范闲在心里暗哼声,心想你那老师连人肉都敢吃,向最宠你这个小徒儿,跟着你胡闹下也不过分。
海棠接着问道:“但是理理的身份,整个上京的贵族人人皆知,总是瞒不过去的。”
范闲笑了笑,说道:“先把司姑娘接到齐庙里面去住几个月,最好让她出家。”
“出家是什么意思”
“心供奉神庙,不思婚配。”
“然后”
“等事情淡了,暗渡陈仓,送入宮中,生米煮成熟饭,硬木刻成大船。”
“这样就行”
“信里面还有些细节,你留神下。当然,如果您能说服国师收司姑娘为徒,那就更好了。”
“范大人这些提议看似荒唐可笑,但细细看来,确实有几分可行。”海棠微微福,向范闲道谢。
范闲无由笑,这是前世武则天杨贵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