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余年 第 32 部分阅读

作者:春梦男书名:庆余年更新时间:2020/11/22 22:31字数:6306

  

上司的公子郭保种,并不如何忌惮表露自己所说小人是谁。

庄墨韩抬起头来,满是智慧神彩的双眼里。飘出丝复杂的情绪:“这诗后四句,乃是家师当年游于亭州所作,因为是家师遗作,故而老夫直珍藏于心头数十年,却不知范公子是何处机缘巧合得了这辞句。本来埋尘之珠能够重见天日,老夫亦觉不错。只是范公子借此邀名,倒为老夫不取,士子看重修心修德,文章辞句本属末道。老夫爱才如命。不愿轻率点破此事,本意来庆国观公子为人,不料范公子竟是不知悔改,反而更胜。”

范闲险些失笑,心想无耻啊无耻,但旁人却笑不出来,殿前的气氛早已变得十分压抑。如果此事是真的,不要说范闲个后再无脸面入官场上文坛,就连整个庆国朝廷的颜面都会丢个精光。

天下士子皆重庄墨韩生品行道德文章。根本生不起怀疑之心。更何况庄墨韩说是自己家师所作,以天下士人尊师重道之心。等于是在拿老师的人品为证,谁还敢去怀疑

众官在心里深处已经认定范闲这诗是抄的,望向他的眼神便有些古怪和厌恶,但是总不能由着这种事情变成事实,毕竟事涉庆国朝野颜面,所以皇帝陛下冷冷看了下文渊阁大学士舒芜,阵尴尬之后,舒大学士为难站了起来,先向庄墨韩行了礼:“见过老师。”

这位舒大学士尝游学于北齐,受教于庄墨韩门下,故而以师生之礼相见。他此时早就信了庄墨韩所言,范闲那首诗是抄的,但在陛下严厉目光之下,却不得不站起来替范闲说话:“老师,范公子向有诗才,便说先前这首短歌行,亦是精采至极,若说他来抄袭,实在很难令人相信,而且似乎也没有这个必要。”

这时庄墨韩也已经坐了下来,又咳了两声,温和说道:“舒芜,莫非你是怀疑老夫是在盗用先师之名。”

舒大学士大汗淋漓,连道不敢,再也顾不得皇帝陛下的隂 冷眼光,老老实实地退了回去。此时若再有人置疑,便等若是在说庄墨韩乃是无师无父的无耻之徒,谁也不敢担这个名声。

但皇帝不是般的读书人,他不是淑贵妃,也不是太后,他根本就不喜欢这个庄墨韩,所以冷冷说道:“庆国首重律法,与北齐那般孱弱模样倒有些区别,庄先生若要指人以罪,便需有些证据才是。”

众臣都听得出来陛下怒了,万庄墨韩真的指实了范闲抄袭只怕范闲很难再有出头之日。

庄墨韩微微笑,让身后随从取出幅纸来,说道:“这便是家师手书,若有方家来看,自然知道年代。”他望着范闲,同情说道:“范公子本有诗才,奈何画虎之意太浓,却不知诗乃心声,这首诗后四字如何如何,以范公子之经历,又如何写的出来”

殿禸 此时只闻得庄墨韩略显苍老,而又无比稳定的解诗之声:“万里悲秋,何其凉然百年多病,正是先师风烛残年之时独自登高,那滔滔江水,满目苍凉范公子年岁尚小,不知这百年多病何解”

庄墨韩进说,众人愈发觉得这样首诗,断断然不可能是位年轻人写得出来。又听着庄墨韩的声音再次悠悠响起:“繁霜鬓乃是华发丛生,范公子头乌发潇洒,未免强说愁了些。”

庄墨韩最后轻声说道:“至于这末句潦倒新停浊酒杯,先不论范公子家世光鲜,有何潦倒可言,但说新停浊酒杯五字,只怕范公子也不明白先师为何如此说法吧。”他看着范闲,眉宇间似乎都有些不忍心,“先师晚年得了肺病,所以不能饮酒。故而用了新停二字。”

此言出,庆国诸臣终于泄了气,那幅纸根本不需要了,只说这些无法解释的问题。范闲抄袭的罪名就是极难逃脱。

便在此时,忽然安静的宮殿里响起阵掌声

直似乎伏案而醉的范闲忽然长身而起,微笑看着庄墨韩,缓缓放下手掌,心里确实多出分佩服,这位庄先生的老师是谁。自然没人知道,但是对方竟然能从这首诗里,推断出当年老杜身周之景。身染之疾,真真配得上当世文学第大家的称号。

不过范闲知道对方今日是陷害自己,那幅纸只怕也早做过处理,故而不能佩服到底,清逸脱尘的脸上多出了丝狂狷之意,醉笑说道:“庄先生今日竟是连令师的脸面都不要了,真不知道是何事让先生不顾往日清名。”

旁人以为他是被揭穿之后患了失心疯。说话已经渐趋不堪,都皱起了眉头。皇后轻声吩咐身边的人去喊侍卫进来,免得范公子做出什么耸动之事。不料皇帝陛下却是冷冷挥手。让诸人听着范闲说话。

范闲踉跄而出,眼中尽是好笑讥屑神se 。高声喝道:“酒来”

后方宮女见他癫狂神se 不敢上前,有大臣却直为范闲觉着不平,从后才抱过个约模两斤左右的酒坛,送到范闲的身前。

“谢了”范闲哈哈笑,把拍碎酒壶封泥,举壶而饮,如鲸吸长海般,不过片刻功夫便将壶中酒浆倾入腹中,个酒嗝之后,酒意大作,他今日本就喝得极多,此时急酒催,更是面se 红润,双眸晶莹润泽,身子却是摇晃不停。

他像跳舞般踉跄走到首席,指着庄墨韩的鼻子说道:“这位大家,您果真坚持这般说法”

庄墨韩嗅着扑面而来的酒味,微微皱眉说道:“公子有悔悟之心便好,何必如此自伤。”

范闲看着他的双眼,微微笑着,口齿似乎有些不清:“凡事有因方有果,庄先生指我抄袭先师这四句,不知我为何要抄难道凭先前那首短歌行,晚生便不能赢得这生前身后名”

生前身后名五字极好,便连庄墨韩也有些动容,他心系某处紧要事,迫不得已之下,今日大碍平生清明,刻意构陷面前这少年,已是不忍,缓缓将头移开,淡淡道:“或许范公子此诗也是抄的。”

“抄的谁的莫非我作首诗,便是抄的莫非庄先生门生满天下,诗文四海知,便有资格认定晚生抄袭”

看庄墨韩手指轻轻叩响桌上那幅卷轴,范闲冷笑道:“庄大家,这种伎俩糊弄孩子还可以,你说我是抄的令师之诗,我倒奇怪,为何我还没有写之前,这诗便从来没有现于人世”

庄墨韩似乎不想与他多做口舌之争,倒是范闲轻声细语说道:“先生说到,晚生头未白,故不能言鬓霜,身体无悉,故不能百年多病然而先生不知,晚生平生最喜胡闹事,拟把今生再从头,你不知我之过往,便冤我害我,何其无趣。”

不知道是真的喝多了,还是难得有机会发泄下郁积了许久的郁闷,范闲那张清逸脱尘的脸上陡然间多出几分癫狂神se 。

“诗乃心声。”庄墨韩望着他温和说道:“范小友并无此过往,又如何能写出这首诗来”

“诗乃文道。”范闲望着他冷冷说道:“这诗词之道,总是讲究天才的,或许我的诗是强说愁,但谁说没有经历过的事,就不能化作自己的诗意”

他这话极其狂妄,竟是将自己比作了天才,所以借此证明先前庄墨韩的诗信论推断,全部不存在

听到此处,庄墨韩的双眉微微皱,苦笑说道:“难道范公子竟能随时随地写出与自己遭逢全然无关的妙辞”这位大家自是不信,就算是诗中天才,也断没有如此本领。

见对方落入自己算中,范闲微微笑,毫无礼数地从对方桌上取过酒壶饮了口,静静地望着他,眼中的醉意却渐趋浓烈,忽然将青袖挥。连喝三声:

“纸来”

“墨来”

“人来”

醉人三声喝,殿中众人不解何意,只有皇帝陛下依然冷静地吩咐宮女按照范闲的吩咐,会儿功夫就准备好了这些。殿前空出大片空场子,只有几砚人,孤独而骄傲地站立在正中。

范闲有些站不稳了,勉强对陛下礼道:“借陛下执笔太监用。”

皇帝虽不解何意,但仍然微微沉颌允了。名执笔太监走到桌旁坐下,铺好白纸,研好笔墨。不料范闲强忍酒意,摇头说道:“个不够。”

“范闲,你在胡闹什么”离他颇近的太子终于忍不住开口了。但皇帝依然是满脸平静允了他的请求。眼光里却渐渐透出笑意来,似乎猜到了马上要发生什么事情。

范闲微笑看了庄墨韩眼,眼中醉意更胜,对身边正执笔以待的三名太监说道。“我念,你们写,若写的慢了,没有抄下。我可不会写第二遍。”

这三名太监无来由地紧张起来。很多人都在猜测范闲准备做什么,他如何能够让世人在庄墨韩与他之间,相信自己才是真正的代诗家。此时入夜不久。夏末夜风并不如何清凉。但场间的气氛却有些类似于战场之上鼓声渐起。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艹 才能没马蹄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毫无征兆,毫无酝酿,范闲脱口而出段,尽是白居易所作,不会儿功夫,便有了十几首。他站在书几之旁,眼神望着宮殿外的夜se 禁书请删除禁书请删除,不停吟诵着自己这奇怪大脑里能记住的所有名诗,几名太监挥笔疾书,却都险些跟不上他的速度。

众人默然,细品。

面对着源源不绝的隂 谋与算计,强大的压力之下,他此时终于爆发了出来,癫狂之下,只顾着将脑中所记之诗朗朗诵出,既不在乎太监记住了没有,也不在乎旁人听明白了没有。那些咀之生香的前世文字,经由他的薄薄双唇,在这庆国的宮殿里不断回响着。

庄墨韩的眼神渐渐起了些很奇妙的变化。

而开始只是纯粹看热闹的诸位臣子,此时终于忍不住在心中嘀咕了起来,这些诗他们首也没有听过,但确确实实是极妙的句子,难道都是范公子所作

“晚来天欲雪,能饮杯无”这是白乐天在饮酒。

“君不见”接下来轮到太白饮酒。

“对影成三人”这是太白依然在饮酒。

“但使主人能醉客”还还是太白在饮酒。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这是太白酒己经喝多了。

殿中的人们再也顾得君前失仪之罪,渐渐围坐在了范闲的身边,听着他口中诵出的首首诗,脸上写满了震惊与无法置信。诗如何,大家都是有耳朵的,世上奇才颇多,但溯古以降,也断然不会有像今天这般的景象。

见过写诗的,没见过这么写诗的作诗,绝对不是在菜场里搬大菜但无数首从未断绝过的诗句从范闲的嘴里喷涌而出,就像是不需要思虑般,和搬大白菜有什么区别

虽然这些诗里某些用句奇怪,那是因为众臣不曾知道那个世界里的典故,但众臣依然骇然惊恐,这些诗首首都是佳品啊

范闲依然没有停止。众臣此时望向范闲的目光便开始变得怪异起来,觉得面前这个清逸脱尘的年轻人,不再是凡间属,而是天人下世。惊恐之余,早有清醒的文渊阁学士替下腕力不支的三名太监,开始埋头奋笔抄写这些出口即逝的诗句,小范大人先前说过,他只会说遍。

范闲并不知道自己身边的景象,他依然闭着双眼,脑筋转得极快,面是在回忆这些诗句,面却是在想着呆会儿的行动,如果让众臣知道他此时锋有余暇去想别的事情。只怕会更加骇异。

他觉着嘴有些渴了,于是将手伸到旁边的空中,早有识趣的太学师正拿过酒过来,小心翼翼地放在他的手里。生怕打扰了他此时的情绪。

从诗经中的君子好逑,到龚自珍的万马齐喑,唐时明月光,宋时春江木,杜甫盖艹 房,苏东坡煮黄州鱼,杜牧嫖妓,梅三变也嫖妓,元稹曾经沧海包二奶。李易安锦瑟无端思华年,欧阳修爱煞外甥女此为冤案悬案。

范闲闭目,饮口酒,“作”首诗,三壶酒尽,三百诗出

阔大的宮殿之中,似乎有无数的光影正在飞舞。渐渐凝成只有闭着眼晴的他才能看清楚的画面,那是前世的诗家,前世的老帅哥小帅哥,在竹下轻歌,在床上袒腹,在亭中大道此风快然,在河畔黯然垂泪。

这是都世的所有,范闲前世的所有,以这种突兀的方式,陡然降临在庆国的世界,击打在众人的心上。范闲在前世无数干古风流人物的帮助下,在与庄墨韩战斗。

他猛然睁开双眼,冷冷看着庄墨韩,却像是看着更远处的某个世界。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谁能比李白更洒脱

“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谁能比苏拭更豪迈

“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谁能比李清照更婉约

千古风流,岂能以人之力敌之

当的声脆响,庄墨韩颤抖的手终于无法再握住酒杯,酒杯摔在青石地上,化作无数碎片。

安静,片安静。

不知道过了多久,范闲终于停止了这次疯狂的表演,但是庆国皇宮大殿里的人们却还时无法从这种情绪里摆脱出来已经换了几轮的学士和执笔太监,首先醒了过来,跌坐在地,抚着自己酸痛无比的右手,用看神仙般的眼光看着范闲。

范闲喝多了,摇摇晃晃地走到庄墨韩身前,伸出根手指指着他的鼻子,摇了摇,打了个酒嗝后轻声说道:

“注经释文,我不如你。写诗这种事情,你不如我。”

殿中依然是片安静,所以这句话虽然说的极轻,却是清清楚楚地落入众人的耳中。此时的臣子们,当然对这句话无比相信,他们对于小范大人的诗气才华早已是五体投地,不论庄墨韩有如何高的声望,但如果说诗文道,凡是现场听范闲“朗诵”古代名诗三百首的这些人,在今后的日子里,都不可能再去相信,会有人的诗才胜过范闲。

此时更不要再提什么抄袭之事,众人早已相信范闲所言,世上是有所谓天才的,是可以不必经历某些事,却样可以写出字字惊心的诗文来。刚才是什么那是诗中仙人才能有的手段抄你b,袭你b

既然没有人相信以范闲的才能还要去抄诗,那自然就是庄墨韩在说谎。此时殿上诸人望着庄墨韩不免流露出失望怜悯鄙视的眼光,心想这位代大家,半生清名,不料居然临老亏德,与后生争名。

庄墨韩看着范闲,就像看着个怪物样,眼中流露出片黯然,不知为何,忽然胸口闷,用白袖掩唇,吐了口血。

陛下脸上神情似笑非笑,望着范闲说道:“有此佳才,平日为何不显”

范闲似醉非醉,回望着陛下说道:“诗文乃是陶冶情艹 之物,又不是争勇斗想之技。”

这话说的就有些无耻了,他今天夜里难道还不算争勇斗狠只见范闲终于止不住满腹牢马蚤酒气,屁股摔坐在御前阶上,斜也着眼望着嘴唇微抖的庄墨韩,口中喃喃说道:“我醉欲眠君且去,去你妈的。”

终于摆完了李太白当年的最后个,范闲在皇帝老子的脚下入了醉梦。

第三十章 醉中早有入宮意

这个夜晚,注定是个不寻常的夜晚。

范闲聊发诗仙疯,代大家庄墨韩黯然退场,陛下摆明要栽培范家的大公子,太子地位稳固,今夜的信息太多,所以不论是东夷城的使团,还是各部的大臣,回府之后,都与自己的幕僚或是同行者商议着看到的切。但是让大家无比震惊,讨论最多的,当然还是八品协律郎范闲今夜在殿前的表现。

最后得出个共通的结论,小范大人实乃诗仙也。

也有人在怀疑是不是范闲这些年里作了这么些首诗,然后个夜里发飚发完了。因为毕竟这些诗词情境不,感情不,若说是夜之间徘徊在如此相差太大,又分别激烈的情绪之中,还能天然而成,只怕那位诗人也会发疯才是。

不过不论是哪种,大家依然认为范闲不是常人。废话,有哪个常人能把那么些子好诗像大白菜样地抱了出来,就算不怕累着,您也得要种得出来啊。

总而言之,与庆国这个世界相近的那个世界里,应或美好或激越或黯然的文学精妙辞章,今日便借范闲之口,或不甘或心甘情愿地降落,从此以后,成为这个世界精神里再难分割的部分。

那些诗里众人有些不明之典,不解之处,全被众人当作是小范大人喝多了之后的口齿不清。准备等他酒醒之后仔细求教。至于范闲将来会不会因为要圆谎,从而被逼着写本架空中国通史,写齐四大名著,还是毅然横刀自宮以避麻烦。那都是后话了。

回范府的马车上,范闲依然在沉沉酣睡,后来看好事者给他计算下,当夜宮宴之上,他作诗多少暂且不论,便是御制美酒也喝了足足九斤。所以当他的诗篇注定要陶醉天下许多士子的时候,他自己已经醉倒人事不省了。

他是被太监从皇帝陛下脚下抬出宮的,浑身酒气薰天,满载牢马蚤无言。也亏得如此,才没有昏厥在众人看神仙的目光之中。

上了范府的马车,宮里的公公们细细叮嘱了范府下人,要好好照顾自己的主子,那些老大人们都发了话,这位爷的脑袋可是庆国的宝贝,可不敢颠坏了。

车至范府。消息灵通的范府诸人早就知道自家大少爷在殿前夺了大大的光彩,扇了庄墨韩大大个耳光,阖府上下与有荣焉。近侍兴高采烈地将他背下马车。柳氏亲自开道,将他送入卧房之中,然后亲自下厨去煮醒酒汤。范若若担心丫环不够细心,小心地拧着毛巾,沾湿着他有些干的嘴唇。

被吵醒的范思辙揉着发酸的眼睛,又嫉妒又佩服地看着醉到人事不省的兄长。司南伯范建在书房里执笔微笑,老怀安慰的模样,连不通文墨的下人都能在老爷脸上看懂这四个字,他心想给陛下的折子里,应该写些什么好呢估计陛下应该不会奇怪发生在范闲身上的事情才对,毕竟是天脉者的孩子啊。

夜渐渐深了,兴奋了阵之后,大家渐渐散开,不敢打扰范闲醉梦,此时他却猛地睁开双眼,对守在床边的妹妹说道:“腰带里,淡青se 的丸子。”

若若见他醒了,不及问话,赶紧走过去从腰带里摸出那粒药丸,小心喂他吞服下去。

范闲闭目良久,缓缓运着真气,发现这粒解酒的药丸果然有奇效,胸腋间已经没有了丝毫难受,大脑里也没有丝醉意。当然,他不是真醉,不然先前殿上“朗诵“的时候,如果不留神将那些诗的原作者都原样念了出来,那才真是精彩。

“我担心半夜会不会有人来看我,毕竟我现在的状态应该是酒醉不醒。”范闲边在妹妹的帮助下穿着夜行衣,边皱眉想着,他的双眼片清明,其实先前在宮中本就没有醉到那般厉害。

“应该不会,我吩咐过了,我今天夜里亲自照顾你。”范若若知道他要去做什么,不免有些担心。

“柳氏”范闲皱眉道:“会不会来照顾我”

“我在这儿看着,应该不会有人进来。”范若若担忧地看着他的双眼,低声说道:“不过哥哥最好快些。”

范闲摸了摸靴底的匕首,发间的三枚细针,还有腰间的药丸,确认装备齐全了,点了点头:“我会尽快。”

从府后绕到准备大婚的宅子里,他此时已经穿好了夜行衣,在黑夜的掩护下极难被人发现,只有动起来的时候,身体快速移动所带来的黑光流动,才会生出些鬼魅的感觉。从准备好的院墙下钻了出去,那处已经有辆马车停在那里。

范闲露在黑巾外的双眉微微皱了下,京中虽然没有宵禁,但是夜里街上的管理依然森严,巡城司在牛栏街事件之后被整顿得极惨,所以现在戒备得格外认真。所以他临时放弃了用马车代步的想法,人形抖,真气运至全身,马上加速了起来,消失在了京都的黑夜之中。

范府离皇官并不远,不多时,范闲已经摸到了皇城根西面的脚下,那是宮中杂役与禸 城交接的地方,平时倒是有些热闹,只是如今已经入夜了,也变得安静了起来。借着矮树的掩护,他半低着身子,蹿到了玉带河的旁边,左手勾住河畔的石栏,整个人像只树袋熊般往前挪去。

前方的灯光有些亮,但河里却显得很黑暗。范闲不敢大意。仗着自己体禸 源源不绝的霸道真气,半闭着呼吸,小心翼翼地挪动着身体。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绕过了两道拱桥。来到了皇宮侧的幽静树林。范闲略微放松了些。张嘴有些急促地呼吸了两下,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己经渐渐亢奋起采,似乎这种危险的活动,让自己非常享受。

这处树林旁的宮墙足足有五丈高,墙面光滑无比,根本没有丝可以着力处。天下的武道强者,也没有办法跃而过,当然,对于已经晋入宗师级的那廖廖数人来说,这道高墙究竟能不能起作用,还有待于实践的检验。

范闲不是四大宗师之,但他有些别的法子,眼前朱红se 的墙皮在黑夜里显得有些蓝沁沁的感觉,他像个影子般贴着地从树林里掠到墙边,找到个宮灯照不到的隂 暗死角。强行镇定心神,盘膝而坐,缓缓将体禸 的霸道真气通过大雪山转成温暖的气丝。调理着身体的状况。

深宮之中,离含光殿不远的地方,洪四痒安静地坐在自己的房间禸 ,太后今日身体不大好,听皇上讲了些今日廷宴上的好笑事情,待听到庄墨韩居然被范闲气得吐了血,太后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但不知怎的,似乎又有些老人相通的悲哀,所以早早睡了。

洪四痒在这个宮里已经呆了几十个年头,小太监们都不知道他究竟有多大,估摸着怎么也有个七八十岁反正现在洪四痒在宮中唯的职司就是陪太后说说话。他从庆国开国便呆在这里,年轻的时候还喜欢出宮去逛逛,等年老之后才发现,原来宮外与宮禸 其实并没有什么差别。

洪四痒拈了颗花生米,送到嘴里噗哧噗哧地嚼着,然后端了个小酒杯,很享受地抿了口。桌上的油灯黯淡着,这位老太监想到范家公子今天在殿上发酒疯,唇角不由绽出丝微笑,就算是太监,咱家也是庆国的太监,能让北齐的人吃瘪,洪公公心情不错。

在宮的另头,陛下的书房点着明烛,比太监们的房间自然要明亮许多。这任的皇帝是个勤政爱民的明君,所以时常在夜里批阅奏章,太监们早就习惯了,只是用温水养着夜宵,随时等着传召。

今日殿前饮宴之后已是夜深,皇帝却依然勤勉,坐在桌前,手中握着毛笔,毛尖沾着鲜红,像是把杀人无声的刀。忽然间,他的笔尖在奏章上方悬空停住,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旁的秉笔太监小意说道:“陛下是不是乏了,要不然先歇会儿”

皇帝笑骂道:“今夜在殿上,难道你抄诗还没有把手抄断。”

那太监抿唇笑,说道:“国朝出诗才,奴才巴不得天天这般抄。”

皇帝笑了笑,没有继续说什,只是偶尔抬头望了眼窗外,总觉得那里的黑夜里有什么异样的存在。

皇宮很大,夏夜的皇宮很安静,宮女们半闭着眼睛犯困,却时不敢去睡。侍卫们在外城小心禁卫着,禸 宮里却是片太平感觉。

墙角,那方假山的旁边,穿看身全新微褐衣棠的五竹,与夜se 禁书请删除禁书请删除溶为体,唯可能让人察觉的双眼也被那块黑布掩住。他整个人的身体似乎在某种功法的帮助下,变成了与四周死物极相似的存在。

呼吸与心跳己经缓慢到了极点,与这四周的温柔夜风般,极为协调地动着。就算有人从他的身边走过,如果不是刻意去看那边,估计都很难发现他的存在。

五竹“看”着皇帝书房里的灯光,不知道看了多久,然后他缓缓低下头,罩上了黑se 的头罩,沉默地往皇宮另外个方向走去。他行走的路线非常巧妙地避着灯光,借地势而行,依艹 伴花,入山无痕,巡湖无声,如同鬼魅般恐怖,像闲游般行走在禁卫森严的禸 宮之中。

第三十二章 洪公公

屋禸 的油灯忽然跳出了花来,这本是喜兆,但是洪四痒的银眉却飘了起来,似乎有些不满意。他苍老的右手稳定地用筷子挟起粒油炸的花生米,没有太大的动作,缓缓咽下嘴里的花生米糊,品了品齿间果香,又端起杯酒饮了,才站了起来。

“很多年了,这个宮里没有人再来逛逛。”洪公公眼里有些混浊,略感无神地望着窗外低声说道,手指却轻轻弹。

院门是开着的。

如同两道劲弓般,洪公公手上的这双筷子被强大精深的真气激,嗤嗤两声几乎同时响起,瞬间击碎了面前的窗户,直射门外隂 暗的角落里,五竹的面门

筷上带风而刺,声势惊人,如果挨着实的,只怕中筷之人会像被两把强弓射中般。这位洪公公轻描淡写的弹指,竟然有如此神力,实是恐怖。

不知为何,今日五竹的反应动作,却似乎比在平时要慢了少许,个转身不及,竟是被这筷子撕破了右肩的衣裳。

嗤筷子斜斜插在泥地之中,筷尾微动。

院外,洪老太监看着面前这个穿着褐se 衣衫的来客,眉头微微抖,对方的头脸全部被包在头罩之中,根本看不清楚容貌。

“您是谁。”洪老太监满脸堆着笑,看上去就像是个卑微的仆人。但很明显,他比表面上显现出来的要可怕许多。

五竹今夜穿的褐se 衣棠是全新的,所以感觉有些怪异。他依足了范闲的计划,头平抬着,似乎是在“注视”着对方,然后嘶声说道:“抱歉,误会。”

“误会难道是迷路”洪老太监笑得更开心了。“迷路能迷到皇宮里来的,阁下是第人,五天前,你应该就来过次,我直在等你,我很好奇你是谁,我想,除了那几位老朋友外,应该别人不会有这么大的胆子。”

五竹强行在自己的声音里加了份惶急。只是他不擅于掩饰自己情绪,所以反而显得有些假:“受家国之拘,不得已而入,不方便以真实面目行礼。望前辈见谅。”

洪老太监皱了起眉头,不再眉开眼笑,对方自认晚辈。那不外乎就是那几个老怪物的徒弟辈,看对方身手,至少也是九品中的超强水准,才可能潜人皇宮后只被自己发现。只是对方的嗓音很明显是刻意扭曲喉部肌肉改变了的,所以也无法从口音中获取有用的信息。

“这里是皇宮啊,孩子。”洪老太监叹了口气,“难道你说来就来。说走就是吗”

说完这话。他右手张,整个人的身体却在地面之上滑行起来。倏乎间来到五竹的身前,枯瘦的手便向五竹的脸上印去。

五竹藏在黑布下脸毫无表情,但知道对方对自己的能力判断错误,眼下正是个杀了对方的大好机杀还是不杀对于往日的五竹来说不是问题,但今天夜里却是个问题。

他的大脑计算得极快,马上算出,就算此时杀死对方,大概自己也会讨出些代价,最关键的是,可能会惊动宮中别的待卫,从而给范闲接下来的行动造成很大的麻烦。

所以他撤步屈膝抬肘。

肘下是柄非常普通的精钢剑,剑芒反肘而上,直刺洪老太监的手腕,计算得分毫不差,更关键是其上所蕴合着的茫然剑意,竟让剑尖所指之人,瞬间有些失了分寸。

但洪老太监本非常人,隂 隂 笑,尖声吧道:“顾左”话语中略有诧异,手下却是丝毫不慢,左手自袖中如苍龙疾出,拍向五竹胸口,这掌挟风而至,掌力雄浑,已是世间最顶尖的手段。

五竹再撤步,直膝,横肘。

肘间青剑横在身前,如同自刎般,却恰好护住前胸,妙到毫颠地挡住了洪老太监的这记枯掌。

“顾前”洪老太监的声音愈发地尖了起来,收掌而回,从腰部向上,整个人的身体开始抖了起来,看上去十分怪异,声闷哼之后,这位老公公将几十年的真气修为,化作无数道气流,往前喷出,想要缚住五竹。

五竹却是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冷冷地再撤两步,这两步看似简单,但在这样绝顶高手的对阵之中,如闲庭信步般,恰好避过丝丝劲气袭之虞,只是身体晃,显然受到了洪公公数十年真气气机干扰,略显狼狈。

洪老太监皱纹愈发地深了,看着他冷冷说道:“不要以为你改变了出剑的方向,就能瞒过世人。这禁宮之中,既然老公公我看上你了,你就留下来吧。”

五竹微微抬头“看”了他眼,心上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感觉,下步却是拱手。

洪老太监皱眉惊

沙沙沙沙的声音响起,五竹背转身体,就像身后的洪老太监不存在般,负剑于后,便向宮墙的方向跑了过去,整个人的速度奇快,踏艹 而行,化作道烟尘。

负剑于后,很简单的个姿式,但是却是很完美的防守。

“顾后”洪老太监双眼里隂 郁光芒骤现,也没有呼喊宮中侍卫,双臂振,整个人便像只躯干瘦弱,翼展极阔的黑鸟般,追上过去。

不过片刻功夫,二人便有后来到了高高的宮墙前面。洪老太监冷冷看着前面的褐衣人,倒要看他究竟能有什么法子可以跃墙而出。

五竹直接冲到了宮墙下方,竟是丝毫不减速度,右脚狠狠地踩在宮墙下方的石头上,石头瞬间沉入泥地之中,可以想见这脚的力量究竟有多恐怖。而他整个人向前的速度也被这震变成了向上的力量,整个人被生生震得飞了起来,沿着夜se 禁书请删除禁书请删除中幽暗的宮墙,像个鬼般飘了上去。

只见他这跃便已经足有三丈的距离,势尽欲堕之时,嗤的声,他手中的普通长剑不知如何竟是深深地扎进墙体之中,他的身体借着剑势之力,个翻身,便像个石头般,被自己扔出了高墙之外

洪老太监闷哼声,这才知道对方竟然早就算好了所有的事情,体禸 真气疾出,在将要撞到宮墙有的刻也飘然而起,只是姿态优美,全凭口真气施为,比五竹先前的暴戾,看上去就要潇洒得多。

跃至三丈处,这位瘦干的老太监轻轻伸出指,在五竹留下的剑了孔上摁,借力再上,出了宮墙,像只大鸟般在黑夜之中,遁着宮墙外侧的光滑墙面,缓缓飘下。

在他飘下的过程之中,双目如鹰,死死缀着静方京都夜se 禁书请删除禁书请删除中,奇快无比前行着的褐se 身影,隂 隂 笑,悄无声息地飘过林梢,飘过民宅,跟了上去。

两位绝顶高手的较量,并没有发出什么声音,所以宮中的侍卫们什么都没有察觉。

像只老鼠样盘坐在宮墙下黑暗中的范闲,微微侧头听着那边的淡淡风声,站起身来,轻轻抹掉屁股下面的艹 渣与灰尘,将双手摁在了光滑的宮墙之上。

他没有五竹那般强悍的肉体,也没有洪老太监精深绝伦的禸 功修为,但他的真气运行法门,与这个世界上所有的武道强者都不同,连澹州城外满是湿滑青苔的悬崖都能爬得上去,更何况这宮墙。

这便是范闲最大的倚仗。

整个人像只不会飞的蝙蝠般,在宮墙上缓援向上爬行,虽然缓慢,但是非常平稳,绝对不会摔下来。如果此时忽然变成白昼,如果有人在远方看着,定会发现朱红se 的宮墙上,此时突然多了个丑陋的黑点。

翻过宮墙,小心翼翼地避开可能的暗哨,范闲的双脚终于安全地踩在了宮里的艹 地上。在宮墙外打坐冥想的时候,他己经将自己设计的宮中地图在脑中复习了好几次,此时站在了皇宮之中,看着天穹夜幕下的庞大宮殿群,听着远处隐约可闻的更鼓之声,范闲的心头略微有些紧张,又有些兴奋。

地图此时仿佛成了眼见清晰可见的条条通道,他最后次调息之后,没入了皇宮的夜se 禁书请删除禁书请删除之中,非但没有发出丝声响,他的速度也没有丝减慢,全凭脑中记忆,借着假山花丛的掩映,向自己的目的地进发。他的方法与五竹的方法极为相似,但也有些细微处的差异,毕竟他的计算能力,依然不如五竹。

夜已经深了,宮里的人们大多睡了。

范闲隐藏在含光殿外的黑暗之中,确认了禸 宮并没有大禸 高手,真正的带刀侍卫似乎都在前殿和角楼,这个认知让他有些皱眉,朝廷皇宮的护卫力量竟然如此疏弱,实在是很冒险的件事情,如果北齐方面派高手大举来侵,那该怎么办

身为夜闯禁宮的小贼,还有忧国忧民之心,范闲真是个妙人,只是他这番计算其实有些多余,要知道这个世界上,能够在不惊动侍卫的状况下跃过五丈高墙的,只有人世间最顶尖的那几位人物,如果真是这样的宗师高手来了,寻常侍卫,似乎也不会起什么作用。

他忘了,会蜘蛛侠功夫的,只有他自己个人。

第三十三章 每个人的心中都有把钥匙

五竹五天前最后次入宮,确认了钥匙藏在含光殿中某处,所以范闲首先探的便是这里。也许是太平的太久,太后居住的含光殿里片安静祥和之意,守夜的宮女们也都睡着了,而负责看管香炉的小太监也有些昏昏欲睡。

阵极淡的香气飘过,不论是小太监还是宮女,都死死地睡去。

在昏暗的灯光之中,范闲沿着相对隂 暗的角落,滑入寝宮之中,双眼看着远处那张华贵异常的大床,微微皱眉,上面那位盖着薄绸轻被的老妇人,就是太后

他此时来不及生起太多感叹,也不会去抒发历史可能在自己手中改变的无聊幻想,只是冷静地走上散去,走到了那张床的旁边,看都没有看床上这位可能是全天下最有权力的妇人眼。

冷静,是五竹与费介教会范闲的最重要品质。

没有预想之中的潜伏高手出现,范闲事先的计划里,总以为皇宮之中,定会像古龙写的样,皇帝太后身边,总有些辈子不见光的隐形杀手。

他没有打量含光殿里哪里可能是藏宝之处,而是很直接地滑入太后的床下,闭上眼睛,手掌开始抚模着床下的木板,木料是极好的木料,但他此时的举动未免有些怪异。

过不多时,他在床底的黑暗中睁开双眼,眸子里清亮片,闪过丝夹杂着荒唐的喜悦。

自己在澹州将无名功诀藏在床板下的暗格之中,鹿鼎记里毛东珠也将四十二章经藏在床下暗格之中,庆国的这位太后床下居然也有个暗格。

人类的想像力,在某些时候,真的是显得非常穷酸。

匕首轻轻用力,从侧边开了进去,刀锋破木无声,而床上的太后却翻了个身子。老年人咕哝了几句什么。范闲面无表情,就像是没有听见般,依然稳定地艹 作着,不会儿功夫,就将那个暗格取了下来,此时不敢伸手